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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許長樂

第六十一章、舊知

誰許長樂 央容 2477 2017-09-20 09:00:00

  進入房間后,孤竹慢慢品著茶,我則靠著窗子望著窗外發(fā)呆。

  從這扇窗看過去,可以看到楚宮北面綿延的山巒以及那座高高聳立的攬月臺。

  我怔怔地看了半晌,輕舒一口氣,道:“李觀死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只覺得手上又平添了鮮血而已?!?p>  孤竹道:“鄭國公,李觀,他們死在影華幻影里,是他們應得的結(jié)局。他們殺人皆屠全族,而你只不過讓他們自己付出應有的代價。所以,你不必為此太過自責?!?p>  我只能苦笑了一下。他說的沒有錯,但不論什么原因,鮮血染得太多總是罪孽。

  他將我面前的茶倒掉,重新倒了一杯,輕聲道,“夕夢,茶要涼了?!?p>  他眸中有溫柔的光,像一劑安撫人心的良藥。

  我伸手端起那杯茶,對他道:“還有最后半年,一切都會過去的。”

  那時我想,半年后等我殺了孟歷,仇恨就會消失,自己的心也就可以平靜了。

  —**—***—**—

  我們坐了大約一個時辰,這才起身開門下樓去??删驮谖易叱鲩T后,就看到一個男子正從走廊的盡頭向我走來。

  此刻繁星滿天,面前的人身姿頎長,衣袍當風,從漫天星光里緩步而來。這披星光而來的男子,曾經(jīng)是我的摯友,如今卻是仇人之子——如今的楚國太子孟珂。

  當年對于先帝昭帝來說,除了我的父親,孟歷想必亦是心頭的芒刺。那場楚姜之戰(zhàn),孟歷軍功亦是不小,但孟歷本就是已經(jīng)就國的藩王,封地是楚國西南富饒的充州,戰(zhàn)后論功行賞,只能再為其加賜封地。在我入宮之前,孟湜被立為太子,昭帝便為太子選了幾個伴讀,除了我的二哥,其中身份最尊貴的便是孟歷的嫡長子孟珂。那時,我因為二哥能夠陪我一起去云城,心下歡喜了好久,卻不知道,名義上他們是陪著太子讀書習武,將來輔佐太子成為肱骨之臣,實際上卻是扣留云城的人質(zhì)。

  當年在楚宮時,孟珂與我們一見投緣,于是四個人成了好友,常常在一處。楚宮北面的攬月臺,因為安靜少人,是我們常去之地。孟珂的性子溫和,喜歡安靜,孟湜、二哥和我卻都活潑好動。所以,孟珂常常拿一卷書坐在一旁,偶爾抬起頭來,安靜地看著我們?nèi)齻€瘋鬧。

  可惜那場宮變,將我們幾個人推向了無可挽回的方向。最后,孟歷將我賜婚給孟珂為側(cè)妃,顧涯來救我時,若是沒有孟珂的幫助,我們也沒法順利地逃出云城。等我在忘塵谷停留了一段時間后重新出發(fā)去姜國時,在路上才聽說孟歷已經(jīng)宣布太子側(cè)妃許氏病逝。

  如今,孟珂是楚國太子,我是他已故的側(cè)妃,云歸與二哥更是成為了姜國的帝王和將軍。碧海桑田,蒼狗白衣,原來世事變化的無常,真的可以到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地步。

  孟珂走到我的面前,對我道:“可是在下驚擾了姑娘?”

  我聽得出他的聲音在因為激動而微微嘶啞,卻沒有開口。

  孤竹不動聲色地將我擋在身后,替我答道:“公子多慮了。”

  孟珂愣了片刻,隨即嘴角牽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道:“看二位似乎不是本城中人,想必是來游山玩水的吧。今日相見也算是有緣,不如坐下來共飲一杯,如何?”

  我看著孟珂的眼睛,然后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已經(jīng)認出了我,我別無選擇。不過我想,當年他既然幫我逃出楚宮,如今也就不會將我抓回去。但如果他知道了我是回來殺他父親的,只怕也不會放過我吧。

  我和孤竹隨孟珂進了最里面的雅間。剛才進去的那些人此刻已經(jīng)全部走了,他應該是專門留在這里等著我了。那些人都用風帽遮住臉,必是過來和孟珂密談的,看來他如今這太子做的也不輕松。

  坐定之后,孟珂重新取過一套酒具,斟了酒放在我們面前,道:“我以為,這一生我們都不會再見了。”

  我說:“這天下看似很大,但其實也只有小小的一方?!?p>  孟珂舉起酒杯道:“為了我們的重逢?!比缓笠伙嫸M。

  我握著那杯酒,心內(nèi)只覺得淡淡的哀涼。自從六年前,我與他就已是知交變陌路,前緣盡歸塵。我舉杯飲盡,多年時光里沉淀的情誼,以命運為曲釀出的這杯酒,原來是這般苦澀。

  孟珂露出一個微笑:“你還是這樣爽快。”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緩,只是故作輕松的語氣里帶了無盡的悵然。

  當初我和孟湜的婚期定下來之后,我便楚宮回了云城的祖宅和父母親人團聚。那年的上元佳節(jié),云城的燈火持續(xù)了三日,第三日孟湜、孟珂、二哥他們從東宮溜了出來,陪我去城中觀燈,因為人多擁擠,我們只走了小小的一段,卻一路小鬧著,猜謎喝酒玩到燈火闌珊。孟湜和二哥因為有事,急急地趕回了東宮,最后是孟珂獨自送我回去的。到家時我們一身酒氣,素來溫和的娘親第一次發(fā)了脾氣,將送我回家的孟珂也責備了一通。

  距離那夜不過六年,我們四人都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

  孟珂問:“既然走了,又回來做什么?”

  我說:“許家祖墳在這里,我總是要回來的?!?p>  孟珂猶豫了一下,道:“長樂,你母親……”他頓一頓,改口說,“我是說長公主,她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p>  我說:“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暗中照顧她,謝謝你。”

  他說:“他是我的姑母,這也是應該的?!?p>  孟珂似乎還想要對我說什么,卻又沒有再說下去。

  然后,他取出一塊小小的金牌放在了我面前,道:“如今這云城并不太平,你自己要小心。如果有事,拿著它來找我?!?p>  他說完,站起身戴好風帽走了出去。

  孟珂走后,我趁著夜色去了許家的墓園。

  許家人脈凋零,已經(jīng)連掃墓祭拜之人也無,只余滿地荒草凄凄。許家數(shù)代忠烈,父親戎馬半生,卻落得舉族含冤枉死的結(jié)局??晌覅s除了跪在墓前什么都不能做,哪怕是將那連墓碑都淹沒的荒草拔去這樣的事都害怕有人察覺。

  而那一晚,孤竹只是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后,從頭到尾,都未勸一言。他定是懂得,這樣深刻的悲傷已經(jīng)非言語可解了吧。

  —**—***—**—

  六月底的一個下午,我在驚鴻樓的側(cè)門處,終于等到了我要的那個機會。

  那是一輛并不起眼的灰色馬車,車里伸出一雙纖纖玉手,將一只雕刻著七尾朱雀的青銅香爐遞到了我手上。在楚國,民間只可用青鸞,而唯有皇室可用朱雀,且尾羽越多越是尊貴。

  謝三娘進了馬車,一炷香之后她走下車,那馬車便離開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馬車走后,謝三娘對我說:“最遲就在下月中旬,夕夢姑娘的愿望就可以成真了。”

  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臉上有歲月的痕跡,身體也已微微發(fā)福。她看著我的目光很柔和,讓我想起平陵長公主,也不知道獨自留在楚宮的這幾年她是如何過的。

  “對不起。”我說,“無論這一次我成敗如何,只怕都會給您帶來災難?!?p>  謝三娘并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去宮里做什么,但她已經(jīng)隱約察覺到了危險,開始籌劃如何關(guān)閉驚鴻樓然后悄然遠避他鄉(xiāng)了。

  她露出一個平和的笑來,道:“姑娘不必感到抱歉。我所做的一切,遠不能報答長公主殿下當年對我的恩情。但我也只能做到這里了,以后的路,還請姑娘和殿下珍重?!?p>  —**—***—**—

  七月中旬的時候,我終于等來了宮里的消息,讓我和孤竹三日后進宮中樂坊。

  入宮前的那個晚上,我只覺得異常清醒無法入眠,便愣愣地坐在桌邊看著桌上那一盞燭火。幾聲敲門聲傳來,我打開門,就看到孤竹站在門外。

  他道:“我看你房里一直亮著燈,猜你睡不著。”

  我打開門讓他進來,道:“走到這一步,我卻只是覺得茫然。”

  “你是覺得一切太順利了?”他問道。

  我點點頭,道:“我本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在走這條路,但太過順利,反而讓我心懷僥幸,忍不住考慮將來的事。如果我真的順利地殺了孟歷,平安地救出母親,那在這之后我又要何去何從呢?臨州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姜國我也不再想回去?!?p>  “長樂,等你明白你為什么要來時,你也就知道你要何去何從了?!彼暼鐕@息,雙眸似乎洞穿了我所有的心緒。但他的神色復雜,似乎有話要對我說,卻又終是什么都沒有說。

  我對他一笑,道:“孤竹總是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但或許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有毅然決然的勇氣?!?p>  他的眼里終于有了痛色:“你真的,非進楚宮不可嗎?”

  我看著他,用沉默做了回答。

  他和我對視片刻,輕輕地嘆了口氣:“是我錯了,這是你選擇的路,必須你自己走一遍才行。我只是曾經(jīng)也這樣地一意孤行,可是最后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勞,所以才想要勸你。但此刻我突然覺得,也許那并不是徒勞,劫難本已注定,非浴火不能重生?!?p>  劫難本已注定,非浴火不能重生。

  我在心里重復他的這句話,只覺得悵然。我知道,這一刻他定是在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往事如煙掠過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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