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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許長樂

第八十八章、相思

誰許長樂 央容 2445 2017-10-10 09:00:00

  聽到孤竹的那句話,我終于忍不住手上用力,一口氣推開了石門。

  石室中的光線晦暗,僅有幾束光從一側(cè)幾個碗口大小的孔中射進(jìn)來,穿透無盡的黑暗,又被黑暗吞噬得稀薄。孤竹就在那光線的暗影里,正倚靠著墻壁坐在一張石床上,四條巨大的鐵索從他的手腕和腳踝處延伸出來,被牢牢地釘在背后的墻面上。

  我努力讓自己步履平穩(wěn)地向孤竹走過去,然后停在他的面前。他的白衣依舊干凈,只有胸口的衣衫破了一個口子,周圍有大片干涸的血漬,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像是褪盡血色的一塊羊脂玉,溫潤美麗,卻沒有任何生機。

  孤竹喘息了一會兒,終于停了下來。他牽動嘴角,對我露出一個笑來,那笑容仿佛在幽暗中發(fā)著光,讓我想要伸出手撫上他的眉心,去撫平那一抹無法掩藏的哀傷。

  我努力地想要對他微笑,可終究還是沒能笑出來。我輕輕地問道:“傷口還疼嗎?”

  孤竹搖頭道:“已經(jīng)上過藥了,你不必?fù)?dān)心?!?p>  我看著他,語氣堅定地對他說:“孤竹,我會救你的,就像你每一次都會救我一樣?!?p>  孤竹卻輕輕地?fù)u了搖頭:“我從答應(yīng)宣恪的那一刻起,就已料到會有今日。長樂,我并不值得你來救?!?p>  他的目光很溫柔,聲音也很溫柔,唇邊的笑容更是和煦如春日的陽光??伤f出的話,卻像三九寒冬里如刀的寒風(fēng)一般,割得我的心又冷又疼。

  我說:“我也曾對你說過同樣的話,你不也一樣沒有聽進(jìn)去嗎?”

  孤竹臉上的笑容淡下去,神色是少有的嚴(yán)肅:“長樂,我是自己愿意選擇死亡的,我并不覺得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是對的,若是為此償命也是理所當(dāng)然。我為了那根琴弦,曾完全蒙蔽了本心,即使他們都死有余辜,我也沒有權(quán)利審判他們,決定他們的生死?!?p>  我黯然道:“如果這樣說,我不也是一樣嗎?”

  孤竹不再看我,而是看著那斜射下來的幾束光線,緩聲說了下去:“在孤竹國的傳說中,祭司是高于王族的存在,是降落凡塵的神,他們居雪山圣地,臥寒玉玄冰,著素潔白衣,飲深山泉水,食清風(fēng)碧露,生生世世地輪回,以守護他的子民,所以,若是沾染血腥殺戮,則必遭天譴?!?p>  他的語調(diào)蒼涼而冷寂,如同雪原上呼嘯的寒風(fēng)。我張了張口,卻只說出了兩個字:“孤竹……”

  “天神之說不過是人們的幻想,但歷代祭司確實大多長壽,活百一二十年都是常事,而那些沾染過殺戮的,卻沒有一人能活過而立之年。長樂,不是我消極求死,而是天命如此,且我自知罪孽,甘受天譴。”他的唇邊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平靜而釋然。

  我走到石床邊坐下,目光直視孤竹的眼睛:“我不信天譴,也不管報應(yīng)。我只知道一件事,你已經(jīng)離開了玉雪山,那個世界的事就已經(jīng)和你無關(guān),我不允許你死在這里,絕對不允許?!?p>  他只是看著我,沒有再開口。

  我問道:“當(dāng)初你和宣恪的事,究竟有哪些人知道?又究竟是誰每一次決定你去殺誰的?”

  孤竹無奈地道:“究竟是誰我也不知道,每次都是宣恪的人給我?guī)淼南?。放棄吧,長樂,好好過你的日子,不要再牽扯其中了,我知道皇后一定是想利用我來做點什么,你千萬不要……”他還沒說完,又開始咳嗽起來。他用衣袖掩住唇角,手腕上的鐵鏈發(fā)出陣陣輕響,伴著他的咳嗽聲回響在空蕩蕩的石室中。

  我本不想在他的面前哭泣,可是有一滴淚還是不小心落了下來。

  我說:“我雖然人微力薄,但也絕對不會任人宰割。即使……即使最后我救不了你,我也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走得孤單?!?p>  孤竹愣住,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抬起右手輕輕撫上我的面頰,用拇指拭去我臉上殘留的淚水。他說:“她還在那邊等我,我不會孤單的。我已經(jīng)活得太累了,再也沒有辦法欺騙我自己,如果在這里結(jié)束,也是我的宿命。”

  他口中說出的字字句句宛若剜心之刀,痛得我全身都要顫抖起來,卻只能咬緊牙關(guān)強撐:“你……你不要說了……”

  自從在玉雪山聽他說出了那一聲“哥哥”,我的心就被劃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我治不好它,只能滿心惶恐地悄悄掩住它,假裝它不存在,假裝不會痛??墒墙袢眨麉s突然掰開我的手,手指從傷口上撕裂,讓一切都無法掩藏,鮮血淋漓地暴露在空氣中。

  孤竹卻不肯放過我,指尖輕輕地摩挲我的臉頰,目光迷蒙像是看到了遙遠(yuǎn)的過去:“我一直都不想你知道,可是今日我再不說,只怕永遠(yuǎn)都沒有機會了?!彼D一頓,聲音像是一聲悠長的嘆息,“你倔強的眼神,真的和她太像了?!?p>  我覺得自己像是突然掉進(jìn)了冰封的河流中,突如其來的寒冷讓自己全身僵硬,心更是冷得發(fā)疼,想要喘息,想要逃走,卻無法呼吸,不能動彈,只能任由自己沉入黑暗的河底。

  感覺像是過了很久很久,我才慢慢躲開他放在我頰邊的手,然后一點點站起身來。

  孤竹微微抬起頭看著我,神色歉疚,眸中沁透了哀傷:“在你和宣恪的婚禮上,我以為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發(fā)自肺腑。可是那日站在玉雪山中,我就都明白了,有些人終究無法替代。我以為我是在守護你,我以為我找到的是新生的意義,可是我最后還是騙不了我自己。但我還是自私的,我希望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希望你永遠(yuǎn)都在這里,讓我可以繼續(xù)自欺欺人??墒悄銊倓傉f的那句話,突然讓我害怕了,如果你真的隨我去死,那我將永遠(yuǎn)都不能原諒我自己。希望現(xiàn)在告訴你,還不算太晚。”

  已經(jīng)太晚了。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不知。

  我僵硬地、很慢很慢地?fù)u了搖頭,努力笑著道:“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只是想我不要冒險救你而已,別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彼械牟聹y和預(yù)感終于被他證實,可我還是寧愿那都是自己猜錯了,那樣就可以繼續(xù)自欺欺人。

  孤竹看著我的眼睛,目光沉靜如水,并沒有半分退縮。他說:“你知道的,我沒有騙你?!?p>  我臉上的笑容終于淡下去,然后慢慢轉(zhuǎn)過了身?;蛟S是因為背對著他,便又可以恢復(fù)一如既往的清醒和堅強,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和緩,波瀾不興:“謝謝你終于愿意告訴我這些。你死后,我會將你的尸骨送回玉雪山,成全你最后的愿望?!?p>  我沒有等他回答,快步走向門外。走出石室的那一瞬間,全身上下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般,我終于靠著墻壁慢慢地蹲了下來。

  過了很久,二哥才走到我的身邊,他并沒有問我發(fā)生了什么,而是扶著我慢慢向地牢外走去。

  在走出地牢的那一瞬間,我在心里對自己說,我一定要救出他。他既然不愛我,我就更加不能讓他因我而死。相忘于江湖,才是我們之間應(yīng)有的結(jié)局,最好的結(jié)局,我也只接受這一個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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