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硝煙散盡,追兵們便取下佛郎機的子銃并更換下一個,而在此之前,還有些許準備工作要做,趁此時機,他們可以對炮擊成果進行觀察,只現(xiàn)場不僅讓其大失所望,更讓另一端提心吊膽的王軼也目瞪口呆。
他本認為,十幾門佛郎機一同射擊,外加數(shù)量龐大的各式發(fā)煙發(fā)光火器,照著一條船打,總能將其擊傷甚或重創(chuàng),如果這船倒霉透頂,就算有著較西方帆船更多的水密艙結(jié)構(gòu),被打沉也不是不可能。
可事實上,那條草撇船不僅毫發(fā)未傷,反而生龍活虎的繼續(xù)著跑路大業(yè),至于佛郎機的炮彈,離它最近者不過十來米,其他不是打高飛了過去就是沒到距離直接落入海中。
也忒扯淡了些,看來后世傳言明軍炮手技戰(zhàn)術(shù)水平低下等言論誠不欺我,除此之外,王軼估計這佛郎機火炮還有鑄造工藝低下、子銃與母銃連接處在開炮時漏氣嚴重造成獨子(單彈丸)射程不足、火炮發(fā)射藥制作參差不齊以致裝藥量相同但射程不一等毛病。
非是說佛郎機火炮一無是處,而是它在當前明朝體制下基本達不到最佳要求,以致威力大打折扣。
可能孫元化時期這些問題在其與葡萄牙雇傭兵的共同努力下呈遞減態(tài)勢,但沒了孫大人,叛軍們保持軍紀尚且不易,又哪會在乎這些細枝末節(jié)。
至于其他傳說中的一窩蜂、神火飛鴉、火龍出水等被明朝文人吹得天花亂墜的火箭類玩意兒,因著準頭實在不足,彈道也沒穩(wěn)定一說,除了在水面上帶出一溜溜好看的火花之外,并不能對其造成更多威脅。
他甚至覺著,這些東西還不如后世自己玩兒的二踢腳管用。
“已裝入母銃的子銃不動,其他盡數(shù)重新裝填,把子銃里面的獨子都撤下,換成群子(霰彈),以后用佛郎機打水戰(zhàn),靠近到三十步之內(nèi)再用群子轟,敢遠距離用獨子浪費老子火藥鉛彈者,掛桅桿以儆效尤?!蓖踺W大聲對著炮手們吼道,在沒找到解決方法之前,獨子太過坑爹了些。
甲板上眾人聞言俱都大笑,看向王軼的目光也多了些敬重,不為別的,就他剛才敢身先士卒帶人救助拉后面的船只,亦在同時,己方也有身處前端的船只減速轉(zhuǎn)向,朝后方駛來,一同救援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的草撇船。
雖然追兵水平太過稀松,可王軼仍舊得到了甚多人的贊同,即使他的做法可稍微稱得上魯莽,抑或不是聰明人所為,但這樣的軍官,總會讓人多些放心。
佛郎機在追兵的操作下再次展開射擊,這次運氣不再長伴草撇船身邊,終于有發(fā)鉛子打中船身,在激起大量碎木屑之后,它又呼嘯著鉆入船艙并打中儲水木桶—只此時鉛子已力竭,連其外壁都未擊穿便掉落在地。
破洞距離水線不遠,可今日風(fēng)浪并不大,暫時不虞有進水麻煩,但船員還是在最短時間內(nèi)將其進行了堵口處理,然后又趕緊跑回甲板來看西洋景。
佛郎機的二次炮擊不僅成功命中對手,它還順便給己方送了個大禮—某條海滄船側(cè)舷的兩門佛郎機之一在射擊時突然炸膛,造成數(shù)名炮手受傷后送。
看著叛軍戰(zhàn)船洋相迭出,王軼非但沒生出幾分幸災(zāi)樂禍之情,反是止不住的蛋疼,雙方戰(zhàn)船系出同門,誰也不比誰好多少,他們的火器不靠譜,己方自然也有同樣毛病。
近期如果跟人打海戰(zhàn),若非雙方實力過于懸殊,還是乖乖跳幫拼刺刀肉搏吧。
之后草撇船順利攆上已經(jīng)降速但并未轉(zhuǎn)向的福船,王軼在發(fā)現(xiàn)這艘船險情并不嚴峻后便順勢改了命令,緊接幾艘船又升至滿帆,在身后隆隆炮聲中加速逃離。
期間王軼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歡呼聲—他不太敢確定,因為聲音是從海岸附近的城墻上傳來的,距離太遠過于失真,那兒是圍城明軍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建造的長達三十里的圍墻一端,直抵海岸線,基本斷絕了叛軍的突圍念頭。
對于叛軍內(nèi)訌,他們自然要表示下喜聞樂見的。
硬帆能吃八面風(fēng),所以各船跑的之字形其實并不大,遠沒有西式軟帆船那樣夸張,也便沒等開過幾輪炮,兩方船隊已經(jīng)變成了船首對船尾,放置于側(cè)舷的佛郎機自然失去用武之地,任世元見狀不得不下令停止炮擊。
雖然船首還有將近千斤沉的大發(fā)熕,可這東西用在船上威懾意義遠大于實際作用,射速與精度極低、后坐力大,關(guān)鍵僅有一門,想玩兒多門攢射提高命中率都不能。
別說此時的遠東帆船因為大量使用榫卯結(jié)構(gòu),造成其精密有余但強度不足,根本無法承受過于巨大的后坐力,而任世元等人的戰(zhàn)船至少還算合格,能讓炮打響,很多其他地方的明軍戰(zhàn)船壓根就不敢開炮,生怕一炮把自個震散架。
雙方你追我趕持續(xù)了大概半個時辰功夫,由于船員都是老手,誰也不比誰快出幾分,故而在任世元打算停止追擊時,兩方二百來米的距離幾無多少變化。
估計這會兒耿仲明的船隊都已開出航道,再不走,他很可能會拉在后面,憑借自個這大小十多條戰(zhàn)船,很懸乎能穿過東江鎮(zhèn)總兵黃龍派人設(shè)置在長山島的海上封鎖線,還有關(guān)寧軍周文郁也領(lǐng)著船隊在北面游弋,雖然其部規(guī)模有限—
他還不清楚,黃龍事先埋設(shè)的封鎖線倒霉遇到颶風(fēng),又遭孔有德邀擊,不光船隊被打散,主官龔正祥也給人生俘,千總毛英更是丟了腦袋。
“跟他們喊話,如此如此…”任世元叫過一天生大嗓門的士兵,他攆不上對方,可總也得惡心幾句,要不心里不痛快。
“前面眾位兄弟,想耿將軍待各位也算仁至義盡,爾等為何做這恩將仇報之舉,又何必如此執(zhí)迷不悟,不若與俺等共同歸去,想來大人定不會責(zé)罰諸位…”
“他喊啥呢?”王軼站在艉樓頂層,手搭涼棚看著追兵上躥下跳的對己方喊話,問道站身旁的侯敦一。
不過他也是問道于盲,這人耳朵不比他好使,海面無風(fēng)能起三尺浪,喊話人嗓門再大也壓不過海浪聲,“大人,這距離誰聽得到,估計也就是罵咱們不仁不義唄,還能有啥?”
追兵大概也知曉對面聽不真切,片刻后停止做無用功,并降速轉(zhuǎn)帆,王軼觀察片刻,知曉今天的跑路大業(yè)已基本成功,對方這是打算回撤呢:“不用管他們,說說你,如果我把這船交給你,有沒有信心帶好?”
雖然他在一段時期之內(nèi)都會拿這艘福船當成坐船,上面沒船長也出不了大問題,可編制空著總不是個事兒,還不如提早發(fā)下去,也好激發(fā)他人的賣命熱情。
幸福來得太突然,明顯讓侯敦一打一咯愣,大概沒想到好事兒竟然能落自個頭上,王軼事先可并沒跟他通過氣。不過誰不想升官發(fā)財出人頭地,否則誰沒事兒整天過這刀口舔血的日子,聞言自是大喜過望:
“大人放心,屬下定不負大人厚望?!庇袥]有信心另說,先把位子拿到手才是正確做法。
“別高興太早,事先說好,如果不合適,你趁早請辭,否則讓我攆下去面子上都不好看…”
兩人說話間,追兵大部分都已掉頭回返,跑路船只上士卒的歡呼聲久久不能散去,之前一路逃竄繃緊的神經(jīng)終于可以松弛下來,而以水手劃槳作為動力的槳擼船速度更是突然間降低一大截—帆船能借風(fēng)勢,他們可就純粹的體力勞動了,雖然水手從來都是分兩班協(xié)作,可也頂不住長時間高強度爆發(fā)。
“傳令大家把速度降下來,收攏隊形,既然用不著去投胎,那咱就慢慢趕路,再著各船捕盜都來本大人坐船商量后續(xù)事宜?!蓖踺W與人喊一句吩咐道,十四艘未經(jīng)合練的戰(zhàn)船,還大小形制不一,給人攆兔子自然跑的有些散。
四姑娘聞言取出五色令旗,站在艉樓頂層來回揮舞與其他船只進行聯(lián)系,緊接各船只相繼應(yīng)旗,并向王軼坐船進行靠攏,等船隊基本猬集到一起,其人又拿過嗩吶,吹起了掌號笛—意思是讓各船捕盜前來議事。
明代時期的戰(zhàn)場通信非常麻煩,有旗幟、燈光、鼓令、金聲等,某些高級將領(lǐng)僅指揮用旗就超過五百面,不過海上通信稍有不同,船只相互間距離過遠,海浪聲又天然對各種聲音產(chǎn)生干擾,所以白天多用旗幟與鼓令,夜晚使不同顏色的燈光,當船隊規(guī)模較小時才有金聲的用武之地。
只別看已經(jīng)夠麻煩,但令旗在如今所能表達意思卻十分有限,遠不如后世常用的旗語,那個能對整段話進行翻譯,王軼打算有功夫了也整出一個,否則哪天發(fā)達了手底下數(shù)百條船共進退,再讓小船載著通信員前去聯(lián)絡(luò)不就扯大了。
而為讓各捕盜盡快匯合,船隊有個短暫的停頓,趁此時機,幾艘較大船只配屬的火長開始對所處水域進行定位,然后再把信息匯總到王軼手中,以供其參考決定下一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