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談
方文彥半身赤裸,盤坐在屋舍床鋪上,淡淡的真氣輕輕附著在他的身上,血汗不斷的從他的身上流了下來,這些都是毒氣所致,為了救回公主,那些金賊當(dāng)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咚咚咚——”
一陣輕緩的敲門聲突然傳了進(jìn)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男子的聲音。
“方施主,可是睡下了?”
聽到這聲音,方文彥連忙開口道:“師兄稍等,文彥這就過去。”
方文彥連忙起身,拿起一旁的毛巾稍微擦拭了下身子,穿戴好衣服后便快步過去開門了。
一個面容普通的青年和尚正雙手合十的站在門外,見到這人,方文彥也是雙手合十,朝著他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善信師兄,主持可是愿意見我了?”
善信看著方文彥,眉頭稍皺道:“你受傷了?”
方文彥搖了搖頭,道:“不是什么大傷,沒什么事的,師兄,主持可愿見我?”
善信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隨我來吧,主持已經(jīng)起身寬衣了?!?p> 方文彥神色大喜,連忙正了正自己的衣服,恭敬的跟在了善信和尚后面。
夜風(fēng)陣陣,吹過了這寒山之寺,幾聲林葉瀟瀟。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以你的心性應(yīng)該不會這么晚回來?!?p> 方文彥沉默,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見方文彥如此,善信和尚不再多問,走過鋪滿鵝卵石的寺中小道,一道輕輕的木魚聲音漸漸在耳邊響起。
終于,又轉(zhuǎn)過了三個屋角之后,一處涼亭出現(xiàn)在了方文彥的眼前,涼亭之下,正靜靜的坐著一位佝僂著后背的老和尚,手里輕輕敲著木魚。
離著涼亭還很遠(yuǎn),善信和尚便停下了腳步,雙手合十躬身道:“主持,方施主過來了?!?p> 這一刻,老和尚手里的木魚,停了下來。
看著老和尚的背影,方文彥眼中濕潤,竟是直接跪了下去,道:“師……師尊,善明回來了?!?p> 老主持沉默許久,蒼老的聲音終于背身傳來,道:“方施主,你已還俗多年,這師尊二字,還是不要在提了?!?p> 方文彥神色一暗,低聲道:“善明明白。”
“過來吧?!?p> 聽到這話,方文彥連忙起身向著涼亭走去,而善信則悄悄的退開了。
夜下寒亭,無風(fēng)無月,一位青年,正緩步向著亭中的老者走去。
方文彥走上涼亭,恭敬的站在老主持身后,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臉上有著遲疑。
木魚聲再次響起,每一聲,好像都敲進(jìn)了方文彥的身子,讓其站立不安,老主持輕聲道:“一去數(shù)月,事情可是成了?”
方文彥神色稍暗,輕聲嘆了口氣,道:“不算是太失敗,終究還是將完顏亮的女兒還有完顏允恭抓到手了,將此二人交與陳大人后,或許能換得我大宋的一線生機(jī)?!?p> 如今的金朝,實(shí)在是太過強(qiáng)大了,中原之地已經(jīng)淪陷,若真要再次傾全國之力南伐大宋,宋朝怕是真的頂不住。
所以,方文彥與眾多江湖豪杰商議出行刺完顏亮的計(jì)劃來,只要完顏亮一死,金朝必然大亂,如此也就無力南伐了。
可惜,行刺他完顏亮豈是那么簡單的事情,最后不過僅是從皇宮中劫出了一位公主罷了。
老主持繼續(xù)敲打著木魚,輕聲道:“你可記得,這一路上,死了多少的人么?”
方文彥沉默了下來,這個行刺計(jì)劃從開始到現(xiàn)在,死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貶為奴仆的人家有,覆滅九族的人家也有,到了最后,也僅是從皇宮劫回來一位公主罷了。
而活下來的人,卻僅剩下了他一個。
“你就沒有后悔過么?”
方文彥的神色更暗,若是之前有人這么說話,他就算不破口大罵,也會據(jù)理力爭,只是走到了現(xiàn)在,付出的代價實(shí)在是太過沉重了,一個個至交好友慘死在他的眼前,甚至連他們的家人他都護(hù)不住,只能看著他們被壓上法場,人頭落地。
一人之力,終究是太過渺小了,如何能敵得過一個朝廷?
看著方文彥沉默不語,老主持嘆了口氣,繼續(xù)開口道:“或許你們并不后悔,但你們可曾想過那些被你們連累受死的人呢?剛剛出生的嬰兒,尋常路邊的百姓,無故受累的家眷,這都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啊?!?p> 方文彥繼續(xù)沉默,木魚聲不斷的傳進(jìn)他的身心,終于,方文彥苦笑了一聲,輕聲道:“總不能……就這么看著我大宋一步步的走向毀滅吧,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自古以來,我漢人便立足在這中原大地之上,何曾有過如此凄慘之刻,都要被那金賊打的滅國滅族了?!?p> 方文彥深深的閉上眼睛,道:“即便犧牲再大,也絕沒有后悔一說,若連國都滅了,哪里還有家這一說?!?p> “所以,你就把金賊引到了這里來了……”
方文彥身子一震,直接跪到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
他身受重傷,實(shí)在是已經(jīng)走不動了,只能來到這檀溪寺休整片刻,卻也很可能將一直追殺的他的金賊引過來。
此事已經(jīng)犧牲太大,無論如何他也要將此二人交與陳大人不可,否則,他如何面對慘死的摯友們!
只是成功,絕不能失敗。
“善明自知罪孽深重,待此事終了……弟子愿——”
“你去吧?!?p> 未等方文彥說話,老主持便一聲打斷了方文彥說話。
方文彥神色暗淡,再次向著老主持磕了三個響頭后,起身,離開。
腳步聲輕起,木魚聲依舊傳在耳中,突然,方文彥停下了腳步,回頭又望了眼老主持,暗夜之下,老主持的身影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
我方文彥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這山河國破,終究是要有人站出來的,岳將軍如是,我方文彥,也如是。
這一去,也不知還有沒有再次給您磕頭的機(jī)會。
師尊,您珍重。
木魚聲不停,起步,這一次,他不再回頭。
冷夜無風(fēng),或許會有雨,也或許什么也沒有。
此刻,那輕輕的木魚聲突然停了下來,老主持慢慢的站起身來,靜靜的望著蒼茫夜色。
那里,沒有一顆星辰在閃耀。
“國滅無家,可家滅又何曾還有國說……”
老主持深深的閉上了眼睛,喃喃道:“冤冤相報,無休無止,何時終了……”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