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蕭湛已然帶著一眾皇子大臣離去。這個驛館里突然安靜了許多。
墨瞳坐在蕭婉屋子的外室，桌上的油燈火苗抖動著發(fā)出輕微的噼里啪啦聲。
隔著屏風(fēng)，蕭婉在睡夢中聽到聲響難受地輕哼了一下。
墨瞳脊背挺得筆直，他拿起桌上的一根小木簽字輕輕地將燈芯往外挑了挑，油燈的火苗竄了躥，溫暖的油燈光暈染開，內(nèi)室立刻安靜了下來。
一個時辰前，紫娟喂蕭婉喝了湯藥。藥倒是都喝進去了，可是人怎么都醒不過來。
紫娟已經(jīng)在床榻邊守了一天，加之蕭婉從崖底歸來之前也是幾天幾夜地不曾好眠。前半夜守過之后即便硬撐著也沒有辦法再保持清醒，于是后半夜便由墨瞳在外室守著。
墨瞳收回手，把竹簽子放回桌面上。他伸手往懷里摸了摸，掏出了黑布包。借著油燈，他把黑布打開，里面半截簪棍顯露出來。
他用指腹輕輕磨挲著光潔的玉簪，眼神幽深了幾分。
臨近卯時，天還是擦黑的。蕭婉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墨瞳繞過屏風(fēng)來到床榻邊的時候，蕭婉雙目緊閉，唇色蒼白，喉管上下滑動著竟把夜里吃進去的湯藥盡數(shù)吐了出來。
“殿下！”墨瞳驚呼一聲，立刻把蕭婉抱扶了起來。
蕭婉痛苦地皺著眉，嘴里源源不斷地往外吐著穢物。墨瞳抽不開身，伸手用衣袖擦著她的嘴角，動作笨拙卻細(xì)致，生怕弄疼了她。
吐了一陣，蕭婉緊閉著的雙眸慢慢睜開了一點，失了焦的瞳孔無神地望了望墨瞳。被胃液燒灼過的喉管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墨瞳湊近了些，終于聽到她說。
“你怎么還不走??？”
墨瞳不知道此刻蕭婉是不是清醒的，他只是抬手理了理蕭婉被汗?jié)竦牧鑱y額發(fā)，低聲道：“你在這里?！?p> 蕭婉像是安了心，重又閉上了雙眼。這一回她緊鎖的眉頭舒展開，微微地向上牽了牽嘴角，她頭一歪向前倒進了面前男人寬闊溫暖的懷里。
墨瞳猶豫著還是收攏了手臂，把被褥重又裹上了蕭婉單薄的身體。片刻后，懷里的人呼吸均勻而緩慢起來，他慢慢起身把蕭婉平放到了床榻上。
抬頭看了看窗子，外頭的天已經(jīng)開始亮起來了?；颐擅傻囊稽c點光亮透過窗戶紙灑進來，墨瞳站起身凝視了一會兒蕭婉難得平靜的睡顏，他此生到如今，從來沒有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過。而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幾次浮現(xiàn)幾天前的那些情景。若是他沒有將自己所看的異樣告訴她，若是他不那么高估自己的能力，能離她近一些，再近一些，若是能夠……只盼著能夠這樣……該多好呢。
晨起，紫娟端著熬好的湯藥進到屋里來服侍。
外室沒有墨瞳的身影，紫娟在心里埋冤了一下他玩忽職守。但還是不敢耽擱片刻地把湯藥端進了內(nèi)室。
進到內(nèi)室，紫娟抬起頭卻被眼前的情景驚了一下。
原本應(yīng)該在外面的墨瞳此刻正坐在床榻邊，而他寬大的手此刻正放在榻上。紫娟順著這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看過去，卻看到自家主子伸出的小半截手臂。手腕以下被墨瞳的手掌包裹著。
紫娟雙手端著托盤，抑制住要捂嘴的沖動看了看墨瞳。他此刻正背靠著床欄閉著眼，墨瞳是個十分好看的男人，紫娟讀書不多，無法用許多言語來形容這種好看，但是她知道，這種好看就是讓人一眼便無法忽視的。
聽到動靜，墨瞳立刻驚覺地睜開了眼，他側(cè)目看過來，雙眼里迸發(fā)出銳利駭人的光。
紫娟心頭一跳，像是被發(fā)現(xiàn)了適才的偷窺，立刻低下了頭。
“紫娟姑娘。”看到是紫娟，墨瞳的眼神緩和下來。
紫娟聽到沙啞低沉的聲音叫著自己低下的臉頰微紅了紅。她輕輕點了點頭道：“我來給公主送藥?！?p> 墨瞳輕輕“嗯”了一聲，他低頭看了看還在沉睡的蕭婉，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站了起來走到了一邊。
紫娟把手里放著藥的托盤擱到了床榻邊的矮桌上，她輕手輕腳地把蕭婉半扶了起來順道在她背后墊了個軟枕。
藥是剛熬好的，端起來放在手里燙得很，紫娟端著碗的手被燙得有些哆嗦，但她還是往碗口吹著氣，一邊拿另一只手執(zhí)著勺子不停地攪動，希望藥能快點涼下來一些。
“我來吧?！蹦珡膫?cè)邊伸出手，把紫娟手里的婉接了過去。
他自然地往前走了走，重新坐回了榻邊接替了紫娟的位置。他修長的手指端著瓷碗，神態(tài)無比認(rèn)真地學(xué)著紫娟剛才的樣子涼著碗里的湯藥。
紫娟有些看呆了，直到墨瞳出聲提醒她才回過神。
“紫娟姑娘，煩請你扶一把殿下。”墨瞳攪著湯藥，白瓷制的碗勺碰撞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紫娟聞言迅速點了頭把還在昏迷的蕭婉扶好。
墨瞳舀了一勺子沒有立刻遞到蕭婉唇邊而是先放到自己的嘴角邊探了探溫度，確定沒有再燙口之后他才慢慢把湯匙伸了過去。
“哎呀，這怎么都流出來了！”紫娟托著蕭婉的腦袋一聲驚呼。
淺褐色的湯藥順著蕭婉的唇潺潺地流了出來。相較于昨日，蕭婉竟然連吞咽喝藥都沒有辦法做到了。
墨瞳被這一聲驚呼攪亂了心緒，他的心狂跳著，不安的感覺在全身游走。他不死心地又往蕭婉嘴里送了一勺湯藥。
結(jié)果還是一樣，藥從左邊灌進去從右邊的唇角重新一滴不落地流了出來。
紫娟一下紅了眼睛，她顫抖著手去接蕭婉嘴里流出的湯湯水水帶著哭腔道：“這是怎么了？公主，您倒是喝藥啊！”
“殿下！殿下！”墨瞳慌忙放下手里的瓷碗，他伸手抓住蕭婉單臂的肩膀來回晃了晃?？墒捦裣袷峭耆珱]有了意識，怎么樣都沒有了反應(yīng)。
墨瞳探了探蕭婉的鼻息，卻驚覺她的呼吸微弱，似是立馬要消失不見。
“快！快去找楊忠和！”墨瞳沖紫娟一聲大吼，接過了蕭婉的身子攬進了自己懷里。他伸手按住了蕭婉手掌處的神門穴，頭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