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魚有些吃驚。
看著桌上的畫卷吃驚,不是吃驚于青年的山河畫作,而是吃驚于自己寫的那兩句詞。
不算好詞。
但一氣呵成的十字……
李汝魚有些懷疑的看著手中筆豪。
想起殺孫鰥夫后自己被雷劈的事情,又想起了入夢而來的白起、荊軻。
拿起題詞后的畫,將之撕了個粉碎。
李汝魚出流云樓,目光堅毅。
大涼有京都,臨安盛世繁華,在七夕這一日,有個少年,忽然想去臨安看看那片山河——井底看夠了天闊,出井望一望山河。
……
……
“你想死?”
“不想?!?p> “趙長衣知道你雷劈不死?”
“知道?!?p> “女帝呢?”
“大概……知道的吧?”
“那還去臨安?”
“有差別?”
老鐵不語了,砸吧著旱煙,許久才冒了一句,“趙長衣去了開封,你到臨安后,除了謝瑯會意思著照顧你一二,若是女帝陛下要對你動手,沒人護得住你?!?p> 李汝魚嗯了一聲,“女帝陛下若是要對我動手,何須在臨安?!?p> 大涼的天下,女帝陛下想殺誰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老鐵吐出一口煙圈,笑了一聲,“好久動身?”
李汝魚沉思一陣,“月底?!?p> 先看完從崔笙處借來的兵書,再動身前往臨安參加藝科。
老鐵放下旱煙桿,磕出里面的煙灰,“你是半個讀書人,半個游俠兒,讀書一途,你那個夫子是位大賢之人,老子教不了你什么,不過個人武道么……”
停頓了下,老鐵有些落寞的道:“老子這一輩子也沒什么話本演義說的那種一刀斷山河的絕招,僅會一個拔刀術,有興趣的話,明日開始?”
李汝魚眼睛一亮,“當真?要不要拜師?”
“誰稀罕?!?p> 老鐵起身,晃晃悠悠的離開江秋房,臨行前說了句拔刀術到你這成了拔劍術,若是能和夫子教你的劈劍結合起來,沒準有點意外之喜。
清晨,老鐵站在樹蔭下,腰按繡春刀。
李汝魚站在對面,腰間按劍。
老鐵一副宗師高人模樣,說拔刀術其實很簡單,簡單到世人都會,但為何老子能以拔刀術和岳家王爺大戰(zhàn)三日,又能以拔刀術和徐曉嵐平分秋色,無他,返璞歸真耳。
殺人講究個勢。
刀在鞘,養(yǎng)勢,勢足則力生。
這股勢,不僅是在刀上養(yǎng)出來,也在持刀人心中養(yǎng)出來,老子捉摸了許久,若說拔刀術的巔峰,大概屬養(yǎng)勢千鈞出鞘可斬天,當然,這是夸張的說法,不過差相不離。
老子師祖的師祖的師祖……反正就是拔刀術的祖宗,曾養(yǎng)勢半月,勢成拔刀,將燕末帝時期皇宮里那位劍道高人給劈成了兩爿。
李汝魚沉思了一陣,“所謂勢,其實就是殺意,必殺之意?”
老鐵愣了下,大笑。
這小子有天賦。
到頭來自己所有的理解,都被他一句返璞歸真的話給總結了,“差不多如此?!?p> 李汝魚點頭,“那我大概理解了些。”
理解到拔刀術的實質,技藝方面勤加苦練,總有一日能如老鐵一般。
半個月時間,李汝魚晨起跟著老鐵學習拔刀術,或者說是拔劍術,殊出同歸,皆是拔而斬之。
下午劈劍,晚上看書。
沒日沒夜。
偶爾也曾提筆書寫,寫完后便陷入沉思,老鐵曾驚鴻一瞥,不懂文墨的老頭子看了李汝魚寫的字,也只是嘲諷的笑上一兩句,就這水平還敢去舉藝科?
李汝魚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冒出一句我大概知道女帝陛下為何對異人如此忌憚,要設立北鎮(zhèn)撫司專職鎮(zhèn)壓異人。
李汝魚去崔笙府上還書。
臨告別時,這位清河出身的讀書人不甘心的問李汝魚真不去藝科,李汝魚笑了笑,“明日出發(fā)去臨安,感謝知州大人近來的照拂?!?p> 看著李汝魚的背影,崔笙走入臨湖別院,對那位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數(shù)日,此時形容憔悴的青衣公子笑道:“你家侄女婿要去臨安了,你還呆在江秋州?”
謝長衿雙眼無神,“你就這么想趕我走?”
崔笙苦笑,“得了,你愛住多久住多久,明年的大舉不去應舉也與我無關,崔笙雖是清寒讀書人,這點飯錢還是有的?!?p> 謝長衿情緒不佳,不屑的哂笑,“你清寒?”
崔笙一臉黑線,拂袖而去。
不管怎么說,老子這個知州比你那個尚書父親清寒多了,世人誰不知,臨安吏部尚書府,敲門磚上附會子——謝瑯貪,但有能力,否則女帝陛下早將他擼下去了。
崔笙走后,謝長衿來到書桌前,看著那張費了大半日功夫才拼好的紙,上面是自己那副畫,旁邊題詞應是李汝魚手筆。
提起筆豪,又放下,又提起,再放下。
如此反復。
失魂落魄的盯著那張碎皮拼湊而起的紙上。
坐井觀天闊,出井攬山河。
算不得好詩詞。
但是……好字!
謝長衿愣愣的看著題詞許久,才再次頹然放下手中筆豪,呢喃了一句紀曉嵐你個大傻逼,我終于知道你見過蘇寒樓為何求死了。
李汝魚的字,同樣讓人想死。
書道中人,見此字,如見終其一生也無法抵達的彼岸高山,朝聞道而夕死,無憾讀書人。
謝長衿望向窗外,神色茫然,“你也是異人么?”
……
……
李汝魚騎了高頭大馬,身著飛魚服,左腰掛繡春刀,右腰配長劍,施施然出了江秋州城,花斑安靜的跟在馬后。
和老鐵沒有什么生離死別,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出門。
都是生死過來的人,對離別看得極淡。
出城后,看見不遠處騎馬的年輕人,有些意外。
青衣如花。
腰間負劍,馬背上架著書篼,一副負笈游學的架勢,正是當日在慈濟觀前認識,又在流云樓有過一番交往的年輕人。
兩人點頭,錯肩而行。
少年懸劍東去奔臨安,青衣負笈西行入蜀中。
未來數(shù)十年的世間,負笈青衣,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成為大涼最為耀眼的讀書人之一;懸劍少年,劍指天下,寫下血腥篇章。
臨安,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