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火之很高興
來到棚屋外面，楊俶招呼大家過來，隼翼連忙丟下手里的活兒，催促大家聚集到楊俶身旁，聆聽新族長的教誨。
楊俶發(fā)現(xiàn)有一名部族戰(zhàn)士的手心還捧著一枚燒紅的木塊，移步躊躇，這是剛從聚落中心的大篝火中取的火種，他小心地用幾片潮濕的樹葉包住，似乎是捧著什么珍寶，但被隼翼這么一召喚，頓時糾結(jié)是該把火種放回去呢，還是把它先帶在身旁。
放眼望去，聚落炊煙四起。
楊俶頓時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
這是大家用餐的時間，從聚落的大篝火中取來火種，回到各家的灶前，將柴薪架好，把食物烤熟，現(xiàn)在剛進行到一半，就被楊俶的召喚打斷。
當(dāng)年楊俶的爺爺在世的時候，吃飯很慢，一盤切肉一盅酒，家人散去，他還能獨自在桌旁坐上好久。
奶奶說，快吃完，我來把碗洗了。
爺爺說，不能催，吃飯大如王法。
什么意思呢，古代死囚要上刑場了，先要吃頓好的，這就是所謂的斷頭飯，吃飽了好上路，算是對生命最后的尊重。
楊俶心中愧疚，連忙制止隼翼召集眾人的行為，咱說什么也得讓大家把飯吃完對吧。
隼翼滿是雜毛的臉上閃過一陣疑惑。
“那個，”楊俶面帶尷尬，扶住隼翼的肩膀往回掰，“走走走，先回去吃飯。”
“停?！庇塞悑I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身邊，冷冷下令。
楊俶以手扶額，準(zhǔn)備和毛妹好好交流一下，讓她別搗亂，可再往少女看去，發(fā)現(xiàn)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變了。
尤麗婭身如標(biāo)槍筆直，雙肩繃緊，抬頭，挺胸，收腹，雙腳一并，軍靴啪一聲叩響，深吸一口氣，然后用響徹半個聚落的軍旅式嗓音吶喊：“河灣地！所有人——集合！”
楊俶忽覺時光飛逝，千萬年后，有支大軍以鋼鐵洪流橫掃東歐大平原，把紅旗插上柏林的國會大廈，那些刺刀沖鋒和駕駛戰(zhàn)車的身影，在烈火硝煙中與眼前的少女重合，一時看得他呆了。
這回所有人都迅速扔下手頭的東西，初燃的篝火被迅速撲滅，甚至連割開一半的肉也被胡亂扔在地上，眾人奔跑穿過聚落，匯聚到楊俶身旁。
“太慢，”尤麗婭看了一看手腕上的多功能表，走到楊俶面前，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的胸口，湊近，壓低聲音說，“你是首領(lǐng)，首領(lǐng)下的命令，輕易不能收回?！?p> 尤麗婭站到了后面，而楊俶若有所思。
但是楊俶的思維不想轉(zhuǎn)這個彎兒，他知道尤麗婭在干什么，也知道這么做的意圖，可他更希望看到所有人都過上平平淡淡的安穩(wěn)日子，最好能把他這個族長無視。
這現(xiàn)實嗎？這樣的時代，這樣的部族，族長當(dāng)?shù)昧怂κ终乒駟帷?p> 野牛脖知道自己年歲已高，又有舊傷，但到了部族最危險的時候，他就要端起長矛往上沖！
他不怕死嗎？他怕！他活了半個世紀(jì)，帶部族走過幾十年的太平，他比誰都有資格活下去，但是他必須以身作則，在存亡之際沖在最危險的地方，然后整個部族的戰(zhàn)士才會跟著往上沖。
這可不是請客吃飯，沒有凝聚力和執(zhí)行力的部族，會迅速消亡在歷史的長河中。
楊俶清了清嗓子，看向到場的每一個人：“下面我將給大家演示一種非常高效的生火方法，這其中沒有什么神力，用的，就是你我都能使用的工具?！?p> 按照楊俶一開始的想法，誰愿意來學(xué)，他就教給誰，包教包會，不收學(xué)費。
現(xiàn)在看來，全都得給我學(xué)會，一個都不能少。
尤麗婭雙手抱在胸前，站到人群最后面。
楊俶撿起一段樹枝，掏出戰(zhàn)術(shù)匕首削切，把略帶潮濕的樹皮剝掉，再刮去凹凸不平的樹節(jié)和小枝，把兩頭稍稍削細(xì)，形成了一根二十公分長短的木條。木條兩端用小刀剜出缺口，將一根草繩綁在上面，木條被拉彎，形成了一柄小弓。
這弓當(dāng)然不能用來射箭，它名叫火弓，是用于替代鉆木取火中“手搓”這個動作的工具。
人類最早期的生火方法，是用一根木棍在另一塊木頭上鉆，強行鉆到燃點，再用草葉這些燃點比較低的物品來取火。
后來呢，原始人的智商有所上升，發(fā)現(xiàn)這樣強行鉆木實在是太累，而且鉆到一半下個雨刮個大風(fēng)什么的，全毀了。
怎么辦？
找一塊木板，打上個圓洞，再把當(dāng)作“鉆”用的木棍插進去，固定住位置，這樣不管手在上面怎么樣搓，木棍都不會偏移，效率就提高了。
然而還有更省時省力的方法。
“大家都集中注意力了?！睏顐m用力拍拍手，讓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那一刻他仿佛高中老師附體，就差捏出個粉筆頭往不聽話的學(xué)生腦門上扔。
對，就是那個開小差的家伙，尤麗婭，這時候不好好聽講，反而在那邊拿了幾顆地莓往嘴里塞。
回頭再收拾她，楊俶暗中咬牙，繼續(xù)講解：“都看好了，看我的動作?！?p> 這是在提醒同學(xué)們，劃重點了。
楊俶使火弓稍微彎曲，讓弓弦變松，不再緊繃，然后把長條狀的木鉆繞在了弓弦上。
這就形成了一個非常簡陋的滑輪結(jié)構(gòu)。
木鉆與弓臂呈垂直狀態(tài)，而弓弦繞住木鉆的圓柱棍身，隨著圓柱的滾動，木鉆能移動到弓弦的不同位置。
那么反過來理解，只要固定住木鉆的位置，移動火弓，那么木鉆就會在弓弦的帶動下快速旋轉(zhuǎn)。
這種轉(zhuǎn)動的力量和速度，比用手來鉆，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楊俶取了一塊小木頭，將中間挖出個凹洞，放在手心，用凹洞頂住木鉆的另一頭——這是為了防止快速轉(zhuǎn)動的木鉆傷到自己用于固定鉆頂端的手。
至此，所有生火的元素都已備齊。
一拉火弓，弓弦上的木鉆嗖一下飛快轉(zhuǎn)動，來回拉一次火弓，頂?shù)蒙嫌檬执晡宕巍?p> 下面木塊凹槽里的干草開始冒煙。
所有部族成員幾乎都摒住了呼吸。
這么快？
要知道野牛脖族長還活著的時候，通常要用上半天甚至一天的時間來生火，而且耗費體力極大，生完火手也會因為與木鉆的來回摩擦脫掉一層皮。
這活兒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可現(xiàn)在這位拯救部族的火神使者，就算不使用他的神之力（打火石），也能在數(shù)息之內(nèi)讓枯草生煙，這是如何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意味著什么？
今后每個部眾，只要學(xué)會了這種方法，都能擁有獨自生火的能力。
也許現(xiàn)代人會問，不就是生個火？很厲害？
但這是蠻荒大時代，巨獸橫行，人類只是相對零散地分布在這個星球上。
一柄鋒利的石矛，能讓你和劍齒虎分個你死我活，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卻能讓它退避三舍。
吃上熟肉，避開寄生蟲的困擾，消滅食物中的大部分細(xì)菌，還有什么能超越火焰的力量呢。
為什么現(xiàn)代人明明知道燒烤的食物不宜多吃，但還是抵擋不住洋蔥烤牛排、孜然羊肉串、諸葛烤魚、鐵板魷魚……的誘惑，趨之若鶩呢。
因為數(shù)萬年來，烤熟的食物吃下去有益，這種體驗已經(jīng)深深烙印進了人類這個種族的基因里，以致于發(fā)現(xiàn)被火烤熟的食物，全身上下的細(xì)胞都會瘋狂催促你。
吃了它。
在人類文明中，最早的熟食來自于天雷或者森林大火燒死的動物，這種狀態(tài)，最接近燒烤。
火焰——食物——安全——文明。
楊俶身上背負(fù)著光輝的使命。
隨著火弓的再三拉動，下面木塊中的枯草嗶剝作響，火星乍起，火苗升騰。
一切的發(fā)生，只在轉(zhuǎn)瞬之間。
隼翼手忙腳亂，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稍粗一點的枯枝給楊俶遞過去，以保證火焰燃燒更旺，其實已經(jīng)不必再把火焰燒旺了，只是遠(yuǎn)古部族成員的心底還保有對火焰十足的珍視，生怕它下一刻就會熄滅。
楊俶將一根半米長短的木棍放在新生的火焰上點燃，舉過頭頂，在百余道激動目光的注視下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好讓每個人都能看清這燃燒跳躍的火焰。
夜幕降臨，本該到了晚飯的時間。
只是這會兒沒人在意饑餓，在片刻沉寂之后，整個聚落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楊俶被圍在人群中間，看著一張張或興奮或激動的臉龐，心中涌起一陣熱流。
沒錯，讓這火燒下去吧，我們都有了不滅的希望。
楊俶看到之前那個捧著火種不敢丟的部族戰(zhàn)士，此時緊握火弓，在石堆旁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生火，他捧著那小簇燃燒的草葉大笑，全然不顧火苗燙到了自己的手掌。
隼翼終于每次都能成功生火了，他已經(jīng)從單純的動作模仿中走出來，繼承了他父親生前的技能。
尤麗婭蘋果色的臉頰上洋溢著笑容，在火光中映照得煞是好看，見楊俶在偷看她，眉眼間忽地閃過一絲羞澀，然后挑起眉毛，一眼瞪來。
大家把家中儲藏的食物都搬出來，在大篝火旁開始狂歡，每個人都能分享，每個人都恨不得把自家的食物堆到楊俶和尤麗婭的面前。
他們這時不怕儲藏變少，下一頓無著落。
因為他們相信，新的首領(lǐng)能給他們帶來富足和美好的未來，那頭夠部族吃上一周的巨豬就是活生生的證明。
只是聚落的門口隱隱傳來渲染和嗡嗡地議論，這聲音越來越響，以至于大多數(shù)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朝大門看去。
楊俶皺著眉頭起身，只見一名身高近兩米的巨漢，身上裹著一塊深棕色的厚重獸皮，手中一柄簸箕大的長柄石錘，一搖一晃走進營地。
巨漢眼若銅鈴，聲似洪鐘，腰大十圍，膀闊三停，一開口便是震顫耳膜的甕聲，可說出來的卻是純正的河灣地口音。
“族長的位置，什么時候要落到外人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