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川一愣,轉(zhuǎn)過身,趴在井邊。
“空白的?怎么可能!這半塊石碑上字跡清晰,這底下的半塊沒道理是空白的啊?!?p> 由于井底狹窄,只能容得下一人,負(fù)責(zé)清理石碑的工作人員用吊索緩緩升了上來。黃明川思量再三,說道:“我親自下井看看?!?p> 周主任立馬制止。
“黃老,不要急。下井太危險了,萬一您有個什么閃失,這責(zé)任我可擔(dān)不起,我看這樣,立馬調(diào)用幾臺挖掘機,將這底下的石碑給吊上來?!?p> “不可!”
周主任轉(zhuǎn)身看向鐘岳,皺眉道:“你有什么意見嗎?”
“周主任,早年父親有提到過,一旦動了底下的那只玄武,整口井都會崩塌,所以能不動,盡量不動為好。”
周主任看了一眼井底。
縣里那位對文物有研究的科員擦了擦身上的井水,“主任,依我看,倒是沒必要挖下去了。這底下應(yīng)該沒有什么墓穴,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在墓上面打井的,估計這底下的石碑,就是鐘氏后人用來鎮(zhèn)井的鎮(zhèn)獸,要真的將剩余的石碑吊起來,可能要把井給挖開來,但就是一塊空碑,沒什么必要了。”
黃明川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同志,你有沒有看錯啊,你看這半塊碑品相完好,上面字跡清晰,底下那半塊怎么可能連一個字都沒有?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黃老說笑了,這怎么會看錯,確實一個字都沒見著,我也奇怪,這一半有字,一半怎么會沒有字呢?!?p> 黃明川有些悵然若失,“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半塊魏碑,可能是被轉(zhuǎn)接過來的?!?p> “轉(zhuǎn)接過來的?”
眾人有些疑惑了。
“如此大的石碑,憑小岳的力氣,斷然不可能這么一碰就斷了的,之前小岳下井,被這半塊石碑砸暈,我看,是因為這浮出水面的半塊石碑是接在這玄武石碑上邊的,也就這樣才能解釋,為何這塊魏碑上有字,而下邊那半塊沒有任何字了?!?p> 周主任一愣,問道:“那這井底的半塊石碑就沒價值了?”
黃明川點點頭。
“周主任若是要撈出來,與這半塊魏碑也不能等同看待。可以當(dāng)做個老物件,但是沒有文化價值,難以入文化館,等回到市里,再找?guī)讉€專業(yè)的考古研究人員過來看看吧?!?p> 一聽不用破土,鐘岳也松了一口氣,這要是調(diào)動挖掘機過來,自己這個家還不得被拆得七零八落的?
周主任聽黃明川這么說了,也就打消了念頭,繼而眼睛一亮,“等等,既然這石碑是被轉(zhuǎn)接過來的,那是不是就是說,這半塊石碑,Z縣志里記載的石碑,不能等同對待?底下這連著玄武鎮(zhèn)獸的,應(yīng)該是原先他們鐘家守著的石碑無誤了,但是這半塊魏碑,憑什么可以證明,它是鐘家的?”
眾人咋舌。
好像……邏輯是這么個邏輯……
鐘岳也是一愣,但他不能說出來,剛才下井的時候,這塊完整的石碑上,都是刻滿了字的。不然就這么一瞬間,字消失了,他該怎么解釋?
“好了好了,這下工作可以順利展開了。既然無法證明是同一塊石碑,那么這塊從水井下發(fā)現(xiàn)的魏碑,按照法規(guī),就不是私人文物了,理應(yīng)由咱們收繳,妥善保存?!?p> 事已至此,有些話鐘岳不能說,剛才發(fā)生的詭異事情,如果他堅持不答應(yīng),很有可能事情風(fēng)波還要堅持很久。雖然他們不可能違法執(zhí)行,但考證、尋訪等等,一系列地研究,難保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筆法系統(tǒng)的秘密,這件事,必須速斷速決!
絕對會讓這件事情再起風(fēng)波!
石碑之中最大的隱秘已經(jīng)被他所得,這會兒若是再去爭奪這吊上來的半塊石碑,很有可能被人察覺到貓膩。
“慢著!”鐘岳阻止道。
“你還有什么話說?”
鐘岳義正言辭地說道:“石碑,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有轉(zhuǎn)接的說法,這塊碑,就是我們鐘家的。千年前,它是我們鐘家的;千年后,也是我們鐘家的碑!如果諸位不承認(rèn)這一點……”
鐘岳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站在了石碑邊上,拿著個錘子,“我不介意把它砸了。”
是不是鐘家祖?zhèn)?,其實對照這半塊石碑上的內(nèi)容以及鐘氏一族守碑的態(tài)度,可以明顯看得出來,并非子虛烏有,周主任明顯打了個馬虎眼。
“阿岳,別!你可想清楚了,這是損毀文物!”
“那也是我們鐘家的文物!”
周主任眉頭緊皺,“你想怎么樣?你好歹也是個大學(xué)生,怎么跟個無賴似的!”
鐘岳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說道:“我明白諸位保護文物心切,但凡事總得有個規(guī)矩。黃老之前說的體己話,我并非穿耳而過,能讓鐘家書法發(fā)揚光大,這也是我的祖輩、父輩一直致力做的事情,但是!”
鐘岳鏗鏘有力,慷慨激昂的抑揚頓挫,打動著每一個人。就連王大山都有些不可思議,這小子什么時候有這樣的魄力了?
一旁的顧秦,更是目光一直凝視在這個瘦削的身影上。
“但是石碑是我們老鐘家的,這件事沒商量!”
鐘岳突然地發(fā)狠,讓所有人都驚了個呆,剛剛這小子唯唯諾諾的樣子,看樣子很好弄啊,難怪人說不叫的狗咬人,這是要開撕了?
黃明川搖頭嘆道:“鐘岳,別這樣。有話好好說,我們也不是惡人,你放心,我們絕對按規(guī)矩辦事。先把錘子放下?!?p> 鐘岳有些感激地看了眼黃明川,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站出來維護他,也算是所托對人了,“我也明白,這塊石碑對于市里文化建設(shè)的意義重大,斷了,可能就是天意吧。斷碑不能重生,我可以交給文化館建設(shè)徽州文化?!?p> 眾人皆大歡喜。
“真的?”
周主任原本眉頭緊鎖,雙手發(fā)汗的緊張神情,也因為這一句話松了口氣,這小子,怎么喜歡玩過山車啊,這話說的,一起一落,嚇?biāo)纻€人!
這要是收件文物都鬧出人命來,那他這個主任也不要當(dāng)了。這件事,能和平解決,自然是上上策。
“真的,不過我有個條件!”
“你說!”
“這塊碑,只能是借?!?p> “借?”
鐘岳點頭道:“是的,是我們鐘家借給文化館的。”
周主任搖頭輕笑道:“這算哪門子事啊,那你今日借了,明日若是要回去,我怎么交差?”
“我既然肯借,難道周主任還不明白我的言外之意嗎?如果不行,那么這件事就沒得商量!”鐘岳將錘子輕輕放在石碑上,心里冷笑,笑話,我老鐘家的東西,豈是他人可染指的?!
王大山急忙說道:“周主任,阿岳既然都這么說了,那肯定是不會突然反悔的。我看,這樣挺好啊,借給文化館,也不傷和氣,您看呢?”
周主任笑著搖頭,看向黃明川,“黃老,您看呢?”
黃明川有些贊賞地看著鐘岳,不卑不亢,有勇有謀,好一個鐘繇后人啊,哪怕不是從業(yè)書法,任何一個行業(yè),都能做出一番天地來,便說道:“我看行?!?p> 周主任短嘆道:“那黃老都說行了,就這樣吧。鐘岳,咱們可說好了,可不能犯小孩脾氣,耍無賴啊?!?p> 鐘岳會心一笑,自己得到了石碑的鐘家筆法傳承,這還犯什么脾氣,“您放心,我是個知書達禮的人。”
周主任眼皮一跳,看著鐘岳手頭上的大石錘,心里暗道:知書達禮?你這大石錘又是什么禮數(shù)?
不過見到事情總算塵埃落定,他便道:“那行吧,來來來,黃老先生,這飯局早就備好了。都忙碌一天了,趕緊去吃頓飯,今日啊,您可一定要留下墨寶,咱們Z縣山清水秀,您一定要多轉(zhuǎn)轉(zhuǎn)?!?p> “好,那就有勞了。小岳啊,剛剛我已經(jīng)挑了三幅你爺爺?shù)倪z作,這出門身上也沒帶多少錢,在那廳堂的桌上,放了點錢,你將就拿著,算是提前的補助款。你放心,之后還會有相應(yīng)的補貼,這回真是辛苦你了。”
周主任根本不看鐘岳一眼,心思都在黃明川身上,“黃老,請吧。車子都在外邊候著了?!?p> “誒,誒,好好好?!?p> 應(yīng)酬總是免不了,黃明川也沒有拒絕,在周主任、王大山的陪同下,有說有笑地走出了鐘家的宅子。一些縣里以及鄉(xiāng)里的工作人員,將那半方石碑抬出了鐘家,鬧騰了一天的家里終于是安靜了下來。
鐘岳有些疲憊地坐在了椅子上,自從母親跑回娘家,父親離世后,從沒有過過如此折騰的日子。
“頭上的傷沒事吧?”
“咳咳!”
一口水嗆入了氣管里,鐘岳趕緊站起來,將水放在桌子上,轉(zhuǎn)頭看向挎著皮包的顧秦。
“你怎么還沒走?”
顧秦從包里拿出一疊錢,說道:“剛剛黃老師讓我給你的,拿著吧?!?p> 鐘岳看著那厚厚的一疊百元大鈔,吃驚道:“這么多?”
“比起那半塊魏碑,這點錢算什么。你收著吧?!?p> 鐘岳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可是說借,這錢,和石碑半毛錢關(guān)系沒有!”
顧秦美眸眨動著,撲哧一笑,“行了,我知道你厲害了!這是助展費,和石碑無關(guān)。對了,你真的不會學(xué)校了?”
“暫時恐怕回不去了?!彼R死前,確實沒說守孝三年的話,只是鐘岳用來掩人耳目罷了,如今得了傳承,若是立馬就回學(xué)校,讓鄉(xiāng)里人前后一聯(lián)系,以為丟了石碑,守孝也拉倒了,這是要戳脊梁骨的。
顧秦眼中滿是詫異,真的還要守孝么,這人真是不一樣啊,“你是哪所大學(xué)的?”
“徽州大學(xué)?!?p> “這樣啊,我之前倒是采訪過你們學(xué)校的一位領(lǐng)導(dǎo),我試試看,能不能替你問問,最好能夠延遲學(xué)業(yè)?!?p> 鐘岳臉色一喜,“真的?太好了。謝謝你,顧姐?!?p> 顧秦一愣,有些好氣地說道:“什么姐?我比你還小一歲好嗎?”
“???”
鐘岳臉頰一紅,比我???怎么可能!
顧秦?zé)o語道:“我今年才高三……”
“那你怎么……”
“沒聽說過提前特招生嗎?所以提前結(jié)業(yè),就在報社當(dāng)實習(xí)記者,等今年九月,就可以直接開學(xué)了?!?p>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自己高考沒日沒夜地復(fù)習(xí),刷五三,背單詞,這……居然可以提前特招,真是輕松上大學(xué)。
“還有,我顯得很老?”
鐘岳聽到略帶怒意的反問,連忙解釋道:“怎么可能。我是見你在工作了,才喊你顧姐套近乎的。你還是很年輕漂亮,可愛動人的。”
“油腔滑調(diào)。好吧,原諒你了,錢我放這里了,我走了?!鳖櫱剞D(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鐘岳跟上去,“我送送你?!?p> “不用啦,誒,對了,你爺爺是書法家,你父親也是,那你會寫書法嗎?”
“額……會那么一點吧?!辩娫罁狭藫项^,這小時候是在他父親的逼迫下學(xué)過這么六七年,后來學(xué)業(yè)壓力大,等到縣里讀高中的時候,也就寄宿在學(xué)校了,根本沒空練字,早就荒廢了。
顧秦笑了笑。
“鐘繇的后人不會書法,可是丟臉的。我走了,不用送?!?p> 鐘岳好生郁悶。
誰規(guī)定鐘繇的后人就要會書法的?
不過借了咱們老鐘家的碑,有朝一日,還是得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