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喝喝間,鄭秸也慢慢放松下來,中途還賞賜了兩塊熏蒸酥爛的牛肉給林一墊肚子,果酒只飲了一小杯,看鄭稚沒有多飲,連忙也停下了。鄭穗就坐在鄭秸姐妹旁邊,她不時介紹桌上的菜肴,也說些閑話。
吃完了晚膳,鄭穗帶著鄭秸姐妹去更衣——就是去上廁所。光瑞堂宴客處向后走,穿過月洞門和小花園,就是專門為女眷們準備的更衣處,一排三間獨立的小房子,門口站有專門服侍的仆婦。鄭秸帶著月白進了其中一間,進門有個過人高的屏風,仆婦引導著鄭秸在屏風后脫下了外面的裙幅,又把手上的腰上的首飾都分別放好,再請鄭秸進了里間。里間和現(xiàn)代廁所格局差不多,外面是洗手盆和花瓣、布巾等,里面是恭桶,中間隔著厚布簾子。
因為是快馬輕騎先到的滎陽,鄭秸并沒有帶很多的換洗衣物,就讓仆婦出去,叫月白栓上門,又把第二層裙子和上身的一些衣物都除去,只穿了平時睡覺時的里衣褲去如廁,月白還點上了一支香,以便去除鄭秸身上的異味。這樣一來,動作自然是慢了,此時就聽見有人砰砰砰的敲門,有人嚷嚷說:“里面的快些出來!我家女郎來了!”
鄭秸微微皺了下眉頭,跟月白交流起眼神來。
鄭秸:她家女郎是誰?難道我真的很慢?
月白:不管是誰,肯定是光瑞堂的,而且腸胃不好。
鄭秸:那我們快點吧!
月白:小姐你低調(diào)是對的,等閔娘子來了再說。
月白邊給鄭秸套上裙子,一面口中說道:“門外的姐姐略等等,我家女郎快好了?!?p> 敲門的人聽著這話又低聲說了幾句,稍息又重重的敲了起來,說:“看你們進去那么久,莫不是臟了衣裙?可要我取衣裙來?”
這話看似好意,但說話的人腔調(diào)古怪,她一說完,就聽到門外傳來幾個不同的清脆笑聲。
鄭秸臉色沉下來,月白也很生氣。還世家大族呢,等個廁所就羞辱別人,太囂張了。兩人均不出聲,動作快速的穿戴好衣物首飾,然后走近門口。月白剛想去開門,卻被鄭秸搖手阻止。
月白:不出去?。?p> 鄭秸:再等等。
月白:等什么?
眼神交流中,突然又聽門外有個嬌柔的聲音緩緩的說:“四姐姐,我還是回自己院里去吧,這可真等不了?!?p> 另一個聲音說:“想來是里面的妹妹不習慣這樣更衣吧?!?p> 又有個稚嫩的聲音說道:“聽說北人和我等習俗大不相同呢!”
敲門時的聲音說:“九女郎說的對,她們該不會都是刨個土坑蹲下就算吧?”
“哄!”的一聲,門外全部都笑開了。
“哎呀呀!你個齷蹉丫頭!真應該敲了你的牙!讓你再瞎胡說。”笑聲中,嬌柔的聲音笑罵著。鄭秸依然沒有動靜,月白則故意碰了幾下屏風,還把鄭秸的一個配飾給拉歪,主仆對對眼神,都看到對方“我們搞事情吧”的默契。
笑聲中突然傳來“嘎吱”的開門聲,卻是旁邊的門開了,走出臉色沉沉的鄭稚,她跨出門外,剛剛要說話,卻聽另一邊的門也開了,鄭穗臉色復雜的走出來。
鄭穗自然知道光瑞堂和自家光佑堂的恩怨,不過今晚是特意為三叔一家接風,因為堂曾祖還健在,所以才把宴席安排在光瑞堂里?,F(xiàn)如今三叔家的妹妹被這樣嘲諷,這是活生生的打三叔的臉,也打了光佑堂全體的臉面。
鄭穗沉聲說:“五姐姐是該敲了她的牙,如此胡亂說話,丟的是鄭家所有姐妹的臉?!?p> 聲音嬌柔的是光瑞堂大房鄭元彬的小女兒鄭芳,她聽鄭穗這么說,連忙一臉歉意的說:“六妹妹快別生氣了,都是這婢子不好,卻也是我鬧肚子急著要更衣。”
鄭穗走近鄭稚,與她站在一處,聽了這個話后剛剛想反駁,只聽鄭稚輕輕的說道:“看來這倒是一個忠心的婢女呢!處處急五姐姐所需所想啊!”
鄭稚的聲音不高,卻讓四周一靜。光瑞堂三個姐妹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這些人中,數(shù)光瑞堂三房的嫡女鄭蕓最年長,她連忙說:“五妹妹這婢女言語污濁,還不快些拉回院子里關起來!”又回頭對鄭稚、鄭穗說:“六妹妹、七妹妹,一點小風波,哪里值得你們生氣呢!”
正說著呢,“吱呀”一聲,鄭秸也開門出來了。只見她裙邊的配飾還歪著,低著頭快步走到鄭稚身邊,拉住鄭稚的袖子,這才低低的喚了聲:“姐姐,都是我……”說著眼里就紅了,低下頭去。
鄭稚看著就氣悶,偏又不能說,只是摸摸鄭秸的手,幫她把腰間的配飾整理好,又左右看看她的妝容打扮,見一切都好才放下心來?!盎攀裁矗@是鄭氏祖宅,是我們自家,你年紀小,慢些也是應該的?!闭f完鄭稚轉頭仔細的打量那幾個堂姐妹,說道:“剛剛是五姐姐吧,姐姐快去吧,鬧肚子可不是小事。我先帶妹妹回前面去了?!闭f完就拉著鄭秸行禮,徑自走了。
幾位小姐相互看看,原來以為讓鄭秸難堪肯定會惹怒鄭稚,如果鄭稚和她們在這里爭吵起來,占據(jù)主場優(yōu)勢的她們有八分把握能讓鄭稚吃個暗虧。最不濟也可以在世家間傳一傳鄭稚跋扈,與姐妹不睦的壞名聲。
可惜鄭穗打圓場,鄭稚不上當,看來她們是白謀劃了。衣著華麗的鄭蕓第一個走進了更衣處,鄭芳、鄭萱也神色各異,更衣處前又重回安靜。
鄭稚穿過花園時,就放開鄭秸,讓她先回前面去??脆嵔展怨缘淖吡?,就拉著鄭穗商量了幾句,兩人在月洞門外分開。
此時光瑞堂的酒宴正是最熱鬧的,男子們都喝了酒,還談論起時政來。女子們就另選了旁邊一間對著錦鯉池的寬大房間去聊天說話。這房間和光瑞堂有走廊連通,房里三面都放著矮榻矮幾,方便坐在一起談話。鄭秸一進門就見到盧氏被光瑞堂二房鄭元義的夫人李氏拉著說話,大伯母王氏和鄭叔文的妻子崔氏聊天,余下的則在一起討論鄭芍繡的手帕,她才九歲,一副嬌憨的性子,惹的大家都來逗弄她。
鄭秸進來沒有多少人理會,只王氏發(fā)現(xiàn)她有些不對,但鄭秸遠遠的坐在別處沒有聲響。鄭稚進來時盧氏就發(fā)現(xiàn)女兒有些異樣,等鄭稚坐在她身邊滿面愁容時,便問她:“阿鸞,出了何事?”
鄭稚說:“女兒擔心五姐姐的身體,她好像腹中不適,急著要更衣呢。”
鄭芳是大房大李氏的女兒,大李氏和小李氏都出自李家,是隔房堂姐妹,坐在旁邊的小李氏問:“可要緊?怎么沒人來說?”她轉頭問正逗弄鄭芍的大李氏說:“大嫂,阿芳肚子不舒服,你可知曉嗎?”
大李氏眉間一緊,正想著女兒今天吃喝的挺開心,怎么突然不舒服。就只見鄭芳、鄭蕓和鄭萱邊笑鬧著邊走了進來。大李氏忙拉過女兒仔細打量,又問她:“你肚子不舒服?可是吃壞了東西?或是吃了涼風?與母親說,母親給你拿藥丸子去?!?p> 鄭芳一進來就被大李氏問,連忙安慰大李氏說:“我好著呢,沒有吃壞東西,母親不用擔心?!?p> “咦?五姐姐真的好好的?我還沒有更衣完畢,就聽見五姐姐的侍女大聲敲阿秸那處的門,還說她進去太久是不是臟了衣物,我和六姐姐都以為是五姐姐壞了肚子忍不住了呢?!?p> 鄭稚神色略帶驚訝,仿佛真的是對“五姐姐肚子是否不舒服”這事有些疑問。不過,在座的都是當家夫人,立刻就明白更衣處里可能發(fā)生了事情,姐妹們定是爭吵起來了。
大李氏笑著說:“阿鸞這話說的,人有三急,你五姐姐急了就催一催,你可別太計較了,都是姐妹呢?!?p> 盧氏摸摸女兒的手,只微笑不說話,鄭稚看看母親,就說道:“我看也是這樣的,就是五姐姐那侍女真是忠心,我想賞賜予她?!?p> 鄭芳已經(jīng)回過神來,她其實也想到,鄭稚姐妹會去告狀,但她沒有想到告的如此委婉——她完全可以直接推在侍女的頭上。她對鄭稚說:“七妹妹,我剛剛是急了些,都是那婢子胡亂說話,我已經(jīng)罰她去院子里跪著了,七妹妹就別生氣了?!闭f著還對鄭稚行了一禮。
鄭稚連忙站起來說:“五姐姐這是做什么?一個婢子的錯處那值得五姐姐行禮道歉?況且被嚇壞的也不是我,而是阿秸?!?p> 在座的小輩姐妹里,都是嫡女,只鄭秸是個庶女,大家只看在鄭梼一家初次回來,鄭稚又馬上要做王妃,才給她幾分臉色。沒有想到鄭稚還真想為個庶妹出頭,幾位夫人神情有些不以為然,大李氏甚至還狠狠的瞪了鄭秸。鄭秸馬上從小透明變的眾人矚目,她神情惶恐的跪在盧氏面前說:“母親,都是我太慢了,耽誤了五姐姐更衣。可是我著實快不了,那能像幾位姐姐說的那樣刨個土坑蹲下就行。阿秸有錯,請母親懲罰。”
房間里一陣安靜,盧氏對小李氏說:“二堂嫂,我久在朔州,竟然不知道滎陽祖宅里女兒家竟都是刨個土坑更衣的?莫不是我對兩個女兒過于嬌養(yǎng)了?”
小李氏的臉又紅又青,她是光瑞堂的宗婦,李氏的嫡女,在鄭宅當家多年,第一次聽到自家侄女用如此粗魯?shù)难哉Z污辱姐妹,還被對方潑回來的,真是太愚蠢了。小李氏強笑說:“四弟妹說笑了,我定查清此事,不會讓阿鸞阿秸受委屈的。”
盧氏帶著鄭秸鄭稚站起來告辭,王氏和崔氏也連忙告辭,一場接風宴會草草就收了場,小李氏無奈,眾人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