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小妹確實有些著急了,再也坐不住了。她一大早起了床,扒拉了幾口飯,就到苗圃廠附近轉(zhuǎn)悠。她既不想去打擾二虎的工作,因為她看得出這些日子他們確實有些忙;但她又想著,萬一二虎接到了找她的電話,她可以第一時間接到。
苗圃廠四周一片寂靜,她一個人在外面晃啊晃,也不敢弄出大的響動,她不想二虎發(fā)現(xiàn)她,那個家伙一定會取笑她,說不定還要講給姐姐聽。
偌大的苗圃廠,如許多的林木花草,也不見一朵花、一片葉子伸出墻外。小妹記得小時候只要是有籬笆院的人家,路人總能見到那花紅柳綠,一不小心就爬到了你的頭上或是衣角。就算頑皮的孩子摘下一朵,主人家也絕不會嚴(yán)辭厲罵。一樣的花一樣的草,有了不同的目標(biāo)就有了不同的尺度。
虧得這云淡風(fēng)輕、滿天的朝霞無處可賣。小妹無聲地嘆息著。
“小妹——是小妹嗎?”
一個聲音輕輕地響起,可小妹也著實嚇得不輕。
她回頭一看,對面來了一位老漢,不認(rèn)識。她揉揉眼睛,再仔細(xì)一看,似乎有點面熟。
“真的是小妹啊,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你錢伯。”
“哦!哦!哦!”小妹立馬記起了這位。
這位大伯,真要忘掉他還有點難。小的時候,她不認(rèn)識鑫字,父親告訴她,這位大伯的名字就是這個字,并且有兩個。為什么叫這個呢?因為沒有哪個字里面有四個或五個金,他的父母是窮得叮當(dāng)響,一門心思想這個兒子能發(fā)財,特地請有文化的人覓到了這兩個字,便做了他的名字。但這個字金屬味道太大,鄉(xiāng)鄰們喊不習(xí)慣,還是按他的排行喊他錢老二。
這位錢伯,還真對得起他的名字。如果果戈理有幸認(rèn)識他,那揚(yáng)名立萬的決不是潑留希金了。
小妹還很小的時候就對這個人印象深刻,因為他經(jīng)常趕著一頭豬在村里面跑前跑后,遇到小孩子就會大聲地呵斥,怕他們會碰掉它豬身上的一根毛。那頭豬又丑又臟,卻很健碩,肥大的耳朵,很有天篷元帥的架勢。村人們經(jīng)常會圍著他的豬說一些粗鄙的話,開些不上道的玩笑。但凡養(yǎng)豬的人家見到他都特別的殷勤。父親說,那頭豬就是他吃飯的營生。
可眼前的這位,實在和印象中的那位大相徑庭,雖然衣著還是簡樸得氣慘小偷,但那眼神卻倒映著滿滿的銅臭味。
只有那貼在面額的一綹卷發(fā),默默地替他打著證明。
“錢伯,你怎么到這兒來了?”小妹印象中,他家不在這個位置。
“噢,我的養(yǎng)殖廠就在隔壁?!?p> “哦——”
“你這是去上班吧?!毙∶庙樋谝粏?p> “不是,我忙了一宿,準(zhǔn)備回去休息下?!?p> “這幾天,有兩頭母豬下崽了,我不放心工人他們,晚上就守在場子里?!?p> “小妹,你現(xiàn)在出息了,有空去我們家坐坐??!”錢伯對她擺擺手,一回頭,擺出特有的姿勢走了。
小妹等了大半天,肚子餓得咕咕叫,也沒有看到二虎從苗圃廠里面出來,她只好偃旗息鼓地回了家。
小妹才到大門口,就聽見父親飄飄然的聲音從堂屋穿了過來。他就這樣,經(jīng)常能一個人自得其樂,就著蘿卜干或是幾顆花生米,在那兒喝著老酒,喝高了還要莫名其妙地哼兩句,將那歌頌毛主席的曲子哼得志得意滿。
可今天不然,他的對面有了一位伙伴,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吹著牛。
父親說:“是啊,如今這年頭,膽大的都出去掙錢了!”
“嗯,膽大的在哪兒都掙錢!”那一位稍稍抬起了頭,原來是本家的一位大伯。
他往嘴巴里扔了一?;ㄉ?,一邊嚼一邊接著說:
“你看這村長的兄弟,以前好歹也是個吃公家飯的人,為了倒騰些苗木,不顧自己的顏面,把自己耗干了,還連累著親戚朋友,他婆娘也一天到晚和他鬧,這算咋個事情?”
“可不是,就算他早晚掙大錢了,不還是要睡覺、吃飯、曬太陽?”父親應(yīng)和著。
“我上午過來的時候看到錢二,那個吝嗇鬼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了,還穿著幾年前的衣裳,老遠(yuǎn)就聞到味,就怕人家不知道他干的是豬的營生,唉——”
“他伺候豬多少年了,現(xiàn)在快成精了,他倒不怕臟不怕累的,有時就睡在豬圈旁邊。上次他家工人還笑話他呢!”父親滿眼的不屑。
“可不是嗎?我跟你說啊,他伺候起豬來比伺候他老娘強(qiáng)多了,那簡直是不能比,仿佛豬倒是他親媽呢!”
“這個,應(yīng)該還不至于,上回他的一個工人也說過類似的話,人是人,豬是豬?!备赣H雖然瞧不起那又臟又累的粗鄙活計,他還不愿意到那尖酸刻薄的份上。
“我說的可是真的,你還別不信。上個月的時候,那個吝嗇鬼的豬場里一下子有幾頭母豬都要下崽,有個工人又回老家了,他實在忙不過來,請我去幫忙。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心里頭一萬個不愿意,可面皮薄,經(jīng)不住他軟磨硬泡,只得同意了?!?p> 父親沒有說話,心里卻在想,他還真去了。
大伯接著說他的:“我到了豬場,差點沒給熏暈過去了,直后悔,可后來就完全忘了這茬。那個吝嗇鬼——,嗯,不能這么說,我想那些豬肯定不同意我的看法。你知道嗎?他給小豬崽接生的時候,那真的是廢寢忘食,勝似親人,一個個給它們弄得干干凈凈,還有專門的保溫室。有回一只小豬崽被他手里的保溫板不小心燙了一下尾巴,痛得慘叫,他使勁地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p> 父親聽得瞪大了眼睛,喉嚨里咕嚕咕嚕的,不知道在說啥。
大伯看了他一下,繼續(xù)他的話題:
“對那小豬他是盡心盡力,對那老母豬更是百般伺候。那母豬剛下完了崽,不大愿意動,有時趴著吃,有時躺著吃,他都給喂到嘴邊,一邊喂還一邊說好話。他給那豬掏眼屎,給他擦臉,那豬有時不順心鬧點脾氣,他立馬奔到跟前,摸摸它的大腦袋,陪上說不盡的好話,說得那豬耳朵根子都軟了。”
“我以前以為豬就是個傻,真不知道它比我想像的聰明多了。”
“我有時也問錢二,何苦這樣來哉?你猜他說啥:‘母豬伺候好了才有營養(yǎng),營養(yǎng)足了,豬崽們才長得快;而且母豬心情好了,一年如果多下一次崽,那更不得了’,他給我算了一道長長的數(shù)學(xué)題,我繞不過來,反正就是很多很多錢?!?p> 小妹坐在一旁,直聽他們吹得白天變成了黑夜,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