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敵若動，我先動

　　不知道杰克知不知道“敵不動，我不動”的下一句是“敵若動，我先動”。喬立辰掛斷通話時想。

　　等到晚上，章熙和仍然沒有消息。喬立辰也沒有催他，而是決定明天去見陳曉峰的父母。一想到清明節(jié)前的匆匆一面，喬立辰仿佛再次感受到陳爸對他濃重的恨意。從曾經(jīng)視做親生兒子到恨之入骨的敵視，意味著曉峰的父母與喬麗萍不同，必然知道些什么。

　　喬立辰給陳媽媽發(fā)了一條消息，“我想與您明天見一面?！?p>　　對方?jīng)]有回復(fù)。

　　喬立辰等了一個小時，確定對方不會回了，又發(fā)了一條，“關(guān)于曉峰的死，您真的沒有一點兒疑問嗎？我想與您明天見一面?！?p>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消息被退回，對方已經(jīng)將他拉黑。

　　看來只能明天直接去了。喬立辰心無波瀾地想，

　　第二天依然是晴天，喬立辰隨意找了一個借口飛去鎮(zhèn)上。路上，他買了個虛擬網(wǎng)號，又給陳媽媽發(fā)了一條消息，“陳曉峰的死有疑點，請上午十點，獨自到十字路口咖啡店來?！?p>　　對方幾乎立刻秒回，“你想干什么？”

　　“不必害怕，光天化日，公共場所。但機會僅此一次?！?p>　　對方?jīng)]有回話。可喬立辰覺得她會來。他在利用一位母親的感情和痛苦，卑鄙，但高效。

　　當(dāng)你的對手突然加速推進時，通常意味著他留給你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如果解決不了，恐怕不僅自己和化工廠老板一樣不得善終，甚至還要連累家人。

　　而他只能接受罪有應(yīng)得，不接受額外背鍋。

　　他的身體給了他最直接的反應(yīng)——輕微的、不可控的發(fā)抖和涼意，恐懼與興奮都會引發(fā)的反應(yīng)。

　　喬立辰將手按在心口上，對著后視鏡輕輕說道，“一起加油?！?p>　　十點不到，喬立辰已經(jīng)看到了陳家媽媽。

　　她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提前抵達，又在附近猶豫不前，最終幾經(jīng)掙扎才走進咖啡店坐下。

　　隨即喬立辰的虛擬號碼就收到，“我到了，你在哪兒？”

　　喬立辰跟著走了進去。

　　和他想象的稍微不一樣，陳媽媽看到他時沒有憤怒、激動，竟然有種塵埃落定地釋然。

　　“果然是你。”她艱難地說道。

　　“對不起?！眴塘⒊秸\懇地表達歉意，“我必須見您一面。這不僅關(guān)系到……”

　　“這里說話安全嗎？”她打斷他，“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是如果不安全，我不會說。”

　　喬立辰搖頭，“抱歉。是我沒準(zhǔn)備好?！?p>　　“到我家里來吧。老陳一早就回村里了，不到晚上不會回來?！?p>　　夾山而建的鎮(zhèn)子很小，只要走幾分鐘就能走到。

　　陳家父母住的是鎮(zhèn)上最好的小區(qū)，負山抱水，處于鬧市卻依然清靜。

　　陳家的裝修也十分精心，顯然陳曉峰為了父母花費不少心思。

　　陳媽媽給喬立辰倒了茶，然后說道，“問吧?！?p>　　喬立辰反而不知怎么開口。

　　似乎體諒到他的為難，又似乎她也需要一個人傾聽宣泄，她主動開口道，“一直聽說你失憶了，是真的嗎？”

　　“是?！?p>　　“那我便從頭講起吧。其實我們知道的也不多，曉峰從小看不起他爸爸，覺得他爸爸太老實沒本事，所以很多事都自己拿主意，不愿意和我們說?！?p>　　陳媽媽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十來歲就進山去采野貨賺錢。一開始我們不同意，他就離家出走偷偷去。每次你都陪他一起，還偷偷給我們發(fā)消息和定位，讓我們放心。你還記得嗎？”

　　喬立辰搖頭。

　　“聽說麗萍告訴全村的人不要對你提曉峰，我真的能理解。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曉峰不認識你。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么，而是希望他能好好活著，陪我們安度晚年?！?p>　　喬立辰不自覺地纂緊茶杯。

　　陳媽媽抱歉地說道，“我老了，說話有些沒頭沒腦。其實你們長大后一直很爭氣，是村里最會賺錢的孩子。雖然小時候你們的成績普通，可是長大了就屬你們賺得多。賺錢了也沒遠走高飛，一直對村里出錢出力。別說村里，就是鄰近村子都羨慕咱們。”

　　她想了想，打開通用器調(diào)出一個記事薄，“我猜想見我的人最可能還是你，所以寫了一個提綱，以免我忘了?！?p>　　喬立辰看不見上面的字，只聽她對著記事薄說道，“去年夏天，曉峰突然變得很焦躁。我們問他，他就沖我們發(fā)火。最后有一次被他爸問急了，說他欠了一大筆債?？伤R上又改口說，因為嫌我們煩隨便編個理由糊弄我們的，叫我和老陳別再煩他，他就是心情不好，沒有別的原因?！?p>　　“你們當(dāng)時問過我嗎？”喬立辰覺得這應(yīng)該是個順理成章的舉動。

　　“問過?！标悑寢岦c頭，“你說沒有的事兒。也許是看我們不信，也許是看我們著急，你告訴我們最近你們倆在吵架，你想賣掉農(nóng)家樂到大城市去，做別的生意。他不同意?！?p>　　“他……我是說我，告訴您是什么生意了嗎？”

　　“沒說。我們也沒問。你們的事我們一直插不上嘴，問也聽不懂就沒問?！标悑寢尡亲右凰?，眼淚滑下面頰，但她立刻擦掉，克制著情緒繼續(xù)說道，“再后來，就是你們出事的那一天，曉峰突然發(fā)給我們一條消息，說‘如果下半輩子不能侍奉二老，就來世再報’?！?p>　　“您還留著那條消息嗎？”

　　“沒有?！标悑寢尵従徴f道，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樣冷靜，看上去有一點兒恍惚，“他發(fā)完就撤銷了。如果不是我剛好在看視頻，我應(yīng)該看不到。如果不是我和老陳都顯示一條撤銷的消息，我甚至?xí)詾槲已刍恕！?p>　　喬立辰聽得默然無語。也許，正是因為陳曉峰預(yù)知了自己的結(jié)局，才會發(fā)那樣的消息。

　　“我們立刻給曉峰打電話，顯示忙音。我心里不舒服，就去屋里躺了一會兒，然后……”她再也克制不住，再次無聲地哭了起來，哽咽地道，“然后警察就通知我們曉峰出車禍了?！?p>　　喬立辰知道，此時最好的反應(yīng)不是出言安慰，而是陪伴她。只要對方?jīng)]有過度激動，就沒必要阻止對方的情感自然地流淌。他只是默默地遞上一張紙巾。

　　陳媽媽接過擦掉眼淚，情緒也跟著恢復(fù)了許多。

　　喬立辰這才問道，“你們把這個情況告知警察了嗎？”

　　“說了。也查了。警察說當(dāng)時曉峰的飛行器已經(jīng)失控了，那應(yīng)該是他發(fā)給我們的告別。”也許因為回想過太多次那個片刻，陳媽媽反而變得平靜，習(xí)慣性地將濃烈的悲傷壓進心底，反而給了喬立辰一個安慰的笑，“幸好我看見了。不然我一定會自責(zé)為什么我沒看見?！?p>　　喬立辰看著這個堅強的老人，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陳媽媽卻讓他不要難過，柔聲問道，“事故調(diào)查報告你看了嗎？”

　　“看了?！?p>　　“那你應(yīng)該還有一件事想問吧。火災(zāi)那天發(fā)生了什么，是嗎？”

　　“是的。”

　　“那天我們拿回了曉峰的遺物。因為老陳不相信曉峰死于意外，所以從警察那里拿回遺物后又找人去鑒定。不過結(jié)果和警察一樣，沒什么特別的。我們就想，這是曉峰的東西，按村里的老規(guī)矩要給曉峰燒走，所以就帶過去燒。”

　　喬立辰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可沒成想他聽到的只是最普通的火災(zāi)事故。車庫的線路老化起火，老人卻以為是燒遺物觸發(fā)了火災(zāi)警報，于是關(guān)掉警報。等發(fā)現(xiàn)起火時已經(jīng)無法控制，于是整棟屋子付之一炬。

　　“那房子本來就是曉峰賺錢翻新的，現(xiàn)在給他燒走了也好。我們就不擔(dān)心他在那邊過得不好了。”陳媽媽也知道，在外人聽來這只是虛無地自我安慰，她也不需要回應(yīng)，只要她自己相信就好。于是她主動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孩子，你還有什么想問我的？”

　　“我可以問你們帶去的遺物有什么嗎？”喬立辰輕聲說。

　　“可以的。他當(dāng)時的衣物，還剩下一些碎片。他常用的一個手提包，已經(jīng)燒成碳了，里面應(yīng)該裝了一些他常吃的零食。還有一本地圖集，是你們?yōu)槁糜伍_發(fā)的越野路線圖，燒得就剩幾頁了，都給他帶了過去。”

　　“當(dāng)時都燒干凈了嗎？”

　　“燒干凈了。我們是燒完下樓才發(fā)現(xiàn)起火的。你是覺得有問題嗎？”

　　“沒有?！眴塘⒊綋u頭，然后誠懇地看著她說道，“對不起，為了和您見面我騙了您?！?p>　　“沒關(guān)系，我知道是你。你是好孩子?！标悑寢層行┛酀匦α耍袄详愓f你害死了曉峰，那只是他無法接受現(xiàn)實。他遇到不順心的事總是習(xí)慣怨天尤人，曉峰才看不起他。他總覺得曉峰說欠債是真的。曉峰喜歡跑業(yè)務(wù)坐不住，所以把行政、財務(wù)之類的工作都推給你管。老陳認為是你的帳務(wù)沒理好，又或者你做了手腳，害曉峰欠債，最后害他出事。但我知道不是，他冤枉你了。”

　　“為什么？”

　　“哪有欠債的不被人上門討債呢？”陳媽媽寬慰地拍了拍喬立辰的手，“不僅曉峰的遺產(chǎn)里沒有債務(wù)，這半年我們也過得很平靜，沒有任何人來騷擾。只是……”她非常抱歉地看著喬立辰，“老陳他還不夠堅強。他需要一個理由渡過這一關(guān)。是我們對不起你。你等我一下。”

　　她站起來轉(zhuǎn)身走進屋里，然后拿出一個包裝得很漂亮的小盒子。

　　“這是去年曉峰給喬伊準(zhǔn)備的新年禮物?？墒前l(fā)生了那么多事，我也不知道怎么送過去。今天你來了，就帶回去吧?！彼龕蹜z地摸了摸小盒子，“我還埋怨過他給喬伊挑了個這么小的東西，讓他重新挑，沒想到……你帶回去吧。他說過，小是小，但是最好的禮物?！?p>　　喬立辰?jīng)]有推辭，接過了禮物。

　　告別陳媽媽。喬立辰第一時間回到自己的家。他一進客廳就掀開地毯，拉開地下室的門。這座被他吐槽像末日堡壘的安全屋囤積了不少生存必需品，其中必然也包括電子設(shè)備失靈后，拿來應(yīng)急的紙質(zhì)地圖。

　　聽到遺物中有地圖集時喬立辰就想到了這里。他從救生包中找到了一本輕薄的便攜地圖，又從儲物柜的底層找到了一本厚厚的圖冊。尤其是這本厚圖冊，封面打印的正是“旅游開發(fā)—越野路線規(guī)劃圖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