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紅妝4
第一百七十五章紅妝4
居住在東海之畔的人家都以打漁為生,生活在這片海域的魚類肉質(zhì)鮮美口感細(xì)膩,附近的城鎮(zhèn)幾乎都是用的這里的海產(chǎn)。甚至于住在遙遠(yuǎn)內(nèi)地的不少達(dá)官貴人皇親國戚不惜千金把這里的魚運(yùn)輸?shù)礁蠈m中。
這也使得東海之畔歷來繁榮,哪怕只是一個小漁村,家家戶戶也都可以說是衣食無憂。
但自從前一段時間有海怪作祟后,每個人臉上都帶上了愁色——不能出海捕魚,那他們拿什么養(yǎng)家糊口?
事實上,也不是沒有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劃船出去的,只是最后出去的人和船卻再沒有回來過……
作祟的是一只蛟龍,說是蛟龍其實只是一條海蟒修煉成精,鱗甲崢嶸,卻尚未生爪。古語云:蟒化蛟,蛟化龍。既然連蛟都不是那就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
季靈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隨時做好了吊打那巨蟒的準(zhǔn)備,奈何天不如人意,來到這里好幾天,卻一直沒見著那妖物的身影,直到三日前照列巡視海岸,看見正對著大海發(fā)呆的鵬魔王——看模樣氣質(zhì)絕對不是一個打漁的,普通人也不會吃飽了沒事兒做跑到這個鬧妖怪的地方,道士?沒穿道袍也沒背桃木劍,而且……看著也不像。
啊!果然就是那只作亂的妖怪吧……
然后一個照面就被那只妖怪捏住了脖子……季靈當(dāng)時都懵了,本以為自己就要這樣默默無聞地丟掉小命兒,誰曾想那妖物忽然來一句我現(xiàn)在不想殺人……
話說妖怪不都是只會說我現(xiàn)在想殺人的嗎?
不過季靈好歹確定了這只不尋常的妖物不是那作亂的家伙,但妖就是妖,雖然放了自己但也是覺得不能掉以輕心的,說不定就在自己和那妖物打斗的時候突然想插一手呢……
散心?信你個鬼??!
“閣下應(yīng)該不是和海里的家伙一伙兒的吧?”
他譏誚地看了她一眼:“我有必要向你證明?”
這妖怪有點兒狂……
季靈面色難看:“最好不是?!彼D(zhuǎn)身就此離去。鵬魔王看著平靜的海面,不屑的笑了笑:“和那種東西一伙兒……真會開玩笑?!?p> 侵襲在黑夜中開始,這一晚海浪格外的狂暴,停泊的船只在風(fēng)雨中搖晃著,那道巨大的黑影伴隨著驚濤駭浪出現(xiàn),上身高高立起,口中吐露著猩紅的蛇信,鐮刀般的鋒利瞳孔貪婪地看著身前的小漁村。
驀然間,一道亮光劃破夜色飛了過來,速度之快轉(zhuǎn)瞬即至,在他額頭上與漆黑的鱗甲擦出一串火花又倒飛了回去。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清晰了起來:“我還怕你不來了……”
玄天道季靈出手,絲毫不拖泥帶水,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處,雖然巨蟒妖物身軀龐大鱗甲堅硬,但幾十招下來還是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最后怒吼一聲轉(zhuǎn)身遁入海中。
季靈氣勢正高,暗想若是這次讓他跑了只怕傷好后還要在海中興風(fēng)作浪,于是當(dāng)機(jī)立斷追了上去。
當(dāng)年道祖在此追殺一條惡蛟,她和道祖比不了,但追殺條惡蟒總歸還是沒問題的吧。做為玄天道小師叔,能在老掌門年邁之時被收入門下,足以看出她的出眾之處。
但季靈還是太小看了大海的力量,離海岸有一段距離,那條原本節(jié)節(jié)敗退的巨蟒忽然停了下來,狂風(fēng)驟雨,驚濤駭浪,即便是再穩(wěn)的船只遇到這種景象也只有船毀人亡的下場,他冷笑著,忽然仰天長嘯,聲音震耳欲聾,剎那間漆黑的海水瘋狂涌動,竟化作沖天水柱向她打了過來,威力和在漁村是召出來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季靈面色肅然,手上道訣一捏,身前道紋浮現(xiàn),水柱落在上面四散濺開,她咬緊牙關(guān),一聲清嘯,腳下短劍迸發(fā)出一道亮光,如流矢般沖破水柱,她渾身濕透,長發(fā)貼在臉頰,卻戰(zhàn)意高昂!
“妖孽,你作惡多端,還做什么無謂的掙扎!”
“無謂的掙扎?”巨蟒咧嘴笑了:“你師父一定沒告訴過你不要在海里和妖物叫板?!彼湫χ寥胨?,季靈眼睛一瞇,手中現(xiàn)出一張符箓,便在這時,她忽然面色一變,只見四周海面之上忽然出現(xiàn)六個漩渦,然后是六條沖天而起的水柱,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困!
“臭道士,在地上打不過你,但是在海里,你只有認(rèn)我宰割的份兒!”巨蟒眼中陡然紅光大盛,那六根水柱頓時仿佛活過來一般向她擊打而來,季靈臉色微微發(fā)白,黑暗之中只聽得見周圍狂風(fēng)呼嘯波濤洶涌,六根水柱來勢洶洶,饒是她道法精妙但在這般不利條件下,也僅僅撐了片刻便被一道水柱打落水中。
她鉆出水面大口呼吸,身子在一片汪洋大海中隨著波濤起伏,天際間有銀色的雷霆劃過,依稀看見不遠(yuǎn)處的浪濤中那尖刺嶙峋的背脊——他正快速往這邊游來。
季靈只感覺周身血液都是一冷,也不知是因為海水太冷還是因為那漸漸逼近的死亡。
周圍的海面忽然詭異的平靜了下來,平靜得……就像是一面湖泊,就連狂風(fēng)驟雨似乎也都刻意繞開了這個地方,水波輕輕蕩漾,她回過頭,然后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一葉孤舟悠然自得,驚濤也要為其讓路,那個有些鷹鉤鼻但依然稱得上英俊的男人坐在船頭,垂下的一只腳輕輕劃過平靜的海面,他微仰著頭,像是在看天上的星辰……可惜天上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云。
小船劃到她身邊,然后停了下來。他低下頭,看著泡在水中狼狽的她,然后說道:“是你啊?!奔眷`暗暗捏動法訣,她可不會認(rèn)為這只來歷不明的妖怪是來好心救自己的:“你怎么會在這兒?哦,你和那條蛇果然是一伙兒的吧?”
他搖了搖頭:“散心?!?p> 狂風(fēng)暴雨之夜坐一只小船出海散心?季靈心想這妖怪八成把她當(dāng)傻子。
“怎么你不信?啊,果然啊,換做我也不信,”他面帶微笑的看著她,道:“我只是想趕在你死之前告訴你,有一天我會沖上遙山,殺得你們片甲不留而已,好了,你可以瞑目了?!奔眷`:“……”然后她便果真看見他輕輕踢了踢水面,小船便慢悠悠地往回飄,正如他所說,好像真的只是來傳個話好讓她死得瞑目而已……話說到底哪里瞑目啊?
便在這時,驚濤之中傳來一聲怒吼,巨蟒抬起了龐大的身軀,冷冷的看了一眼兩人,最后視線落在正要離去的小船上:“不長眼的東西,你蛟爺爺?shù)牡乇P兒也是隨便闖的嗎?”蛇尾一卷,頓時滔天巨浪拍打而來,季靈臉色發(fā)白,眼見巨浪逼近,這若是被拍中,后果難以想象。
危機(jī)關(guān)頭,那只小船又慢悠悠地飄了回來。
“我改主意了?!?p> ……
傳說上古有神鳥鯤鵬,其翼若垂天之云,扶搖直上九萬里,季靈心中震撼無以復(fù)加,他一出手,便沖破了蒼穹濃重的黑云,那片黑暗中掛著兩輪血紅的月亮——那是他的眼……
他冷冷地看著海中早已嚇懵的巨蟒,說是巨蟒,但在他面前就是一條小蛇,小蛇迅速醒過神來,毫不猶豫的,半點兒不停的往海里鉆,但是蒼穹中那只巨鳥眼中露出一絲譏諷,他收斂雙翼俯沖而下,轟然入海!
季靈大驚,匆忙之中趕緊抓住了那只小船,旋即巨浪襲來,她一咬牙,手中短劍往身前一擋,光芒大綻,雖免去了被直接打翻在海里的慘狀,但面對這種驚天動靜,也終是落得個被大浪推得搖來晃去隨波逐流的下場。
然后她便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巨大的鳥沖出海面,掀起新一輪的海浪,隱隱似乎聽見一聲驚恐萬分甚至帶上了哭腔的叫喊:
“爺爺我錯啦……”
話說你這么說很容易讓人誤會啊。
他的利爪上抓著那只兀自掙扎不止的巨蟒,用力一扯,腥臭的血液飛濺,天上像是下起了血雨。前一刻還耀武揚(yáng)威的巨蟒竟是被生生扯成了兩截兒,他腳爪一甩,將其中一截兒拋入空中,一口叼住,雙翼猛的一扇,季靈只感覺風(fēng)聲大作,下意識的閉上眼雙手護(hù)在身前,再睜眼時,卻只見星河漫天,那個巨大的身影已不見了蹤影。
她無力的倒在小船中,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如果不是尚未平靜下來的海面……以及被淋了一身的腥臭血液的話……
……
“一開始還沒覺得怎樣,可是越到后來就越是覺得真是厲害啊,小屋那么粗的巨蟒他一下子就給扯斷了。”哪怕時隔多年,現(xiàn)在回想起那一幕依然是覺得震撼無比。
風(fēng)塵囂淡淡道:“傳聞上古鯤鵬,以蛟龍為食……”
他挑著眉看向年輕女子:“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很想問了,你不會因為這個就……”
季靈翻了個白眼兒:“怎么可能,姐姐我是那么花癡的人嗎?”他仔細(xì)回想了她講起那鵬魔王是如何如何展露王者風(fēng)范時的表情,撇撇嘴不說話。
鳳凰山,鳳尾村。
鬼和小胖鳥坐在屋頂上,后者唏噓一聲:“世道真是亂了啊,區(qū)區(qū)小蛇居然敢自稱我爺爺,這本王可不能裝沒聽見啊?!?p> 三爺心想下面有只菜雞天天自稱你姑奶奶也沒見你聽見啊……
“說起來你和道門是怎么杠上的?”
“還能怎么杠上,本王游山玩水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泄露了行蹤……啊,可能是什么拍死了幾個凡人還是什么的吧,總之那群道士就找上門兒來了,哼,道士就是一群虛偽的家伙,一上來就嚷嚷著什么作惡多端十惡不赦的話,本王這五百年明明一直規(guī)矩得不能再規(guī)矩了,哼,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我實力強(qiáng)大所以想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趁我不在寸光山除掉我而已?!?p> 小胖鳥兒眼中譏諷一閃而過。
“一群渣渣……”
在天下極速的鵬魔王面前,一群聞風(fēng)而動的道士也只有被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份兒而已。不過鵬魔王汲取了自家老弟的教訓(xùn),并未大開殺戒——現(xiàn)在還不能將道門的注意全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是這樣想的。
但是這種行為就難免會給人留下一個錯誤的印象……
“話說那群道士還真是難纏,明知追不上還要追,一邊嚷著‘那妖孽已身受重傷,一定逃不掉的!’一邊又總是被我‘逃’掉,就算是傻子也該有點兒逼數(shù)啊,我記得其中有個女的,是追我追到最后一個……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她?!?p> “終于有一天我煩透了這種追逐停下來問她‘你不怕死嗎?’她回答說怕。我當(dāng)時就納悶了,問她:‘那你還追,難道真以為我收拾不了你?’”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問我為什么要殺那些凡人。見鬼殺幾個凡人難道還需要理由嗎?我就反問她那你今早出門的時候為什么要踩死那幾只螞蟻?她說她沒有踩死螞蟻……我說‘你踩死了,我看見了,都成渣了……’”
“她說沒有……”
“鬼啊鬼,道士……是不是都特別蠢啊?”他輕輕嘆了口氣,三爺看了他一眼,小胖鳥兒惆悵滿懷。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不知道。”
“她的樣子?”
“忘了……本王日理萬機(jī)哪記得了那么多瑣事?!蹦莻€愚蠢的道士不過是他漫長生命里的一個匆匆過客,記不得音容樣貌記不得姓名,只有那些不經(jīng)意間留下的愚蠢對話居然還能那么清晰的浮現(xiàn)出腦?!?p> 許是有那么一個瞬間……有那么一個瞬間覺得那蠢道士蠻有趣的?
鬼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個酒杯,他一飲而盡。
“對于你而言,她不過是個過客,但是你猜對于她而言你是什么?”他的笑容詭異又悲傷,鵬魔王撇撇嘴:“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我對她而言我是什么,更不用說我都二十年沒見過她了,鬼知道是已經(jīng)娶妻……嫁做人婦還是已經(jīng)死在了妖怪手里?!?p> 三爺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啊,沒什么。”他輕晃了晃酒杯,鵬魔王只覺得一陣莫名其妙,卻聽那鬼沉默了一下,然后喃喃道:“對于人而言,妖怪……”
就是他的全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