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濟堂,顧輕用余光瞟了上方矗立不動兩個時辰的白老爺,時不時用手摸了摸跪得犯疼的膝蓋,后方的躺椅上,白夫人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幾乎都要癱軟在椅子上,只差一口氣不上來就讓牛頭馬面拎到陰曹地府。
“小姐,您就服個軟吧?!币慌怨蛑谋虨]實在看不下去,不僅白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后院的康苑還有一位白老夫人也一直鬧著要上吊自殺,好給死去的白家列祖列宗一個交代。
顧輕蹙了蹙眉,見一家子不是哭就是怒,似乎白疏影這一逃婚就把整個白家?guī)装倌甑幕鶚I(yè)毀于一旦,只好遂了碧瀅的心愿,也好讓自己在這個凡世好過一點。于是,她抬了抬膝蓋,轉(zhuǎn)了一個較為舒服的方式,抬頭,兩眼淚汪汪地瞧著青筋暴怒的白老爺,硬生生地裝出梨花帶雨的模樣,抽泣道,“父親,女兒錯了,請您原諒女兒?!?p> 白峰目光向下,瞧了裝模作樣的顧輕兩眼,惜字如金地說道,“既已逃婚,何必再回?”
顧輕聞言,心中得意洋洋,正想著起身拔腿離開聚濟堂時,白夫人一聲聲嘶力竭的哭聲幾乎要將她心中存在的一點點愧疚給無限擴大,隨即碧瀅一手拉著她,伸長脖子,故意將頸間的淤傷露出來,聲聲控訴,“小姐,老爺和夫人就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忍心讓白夫人生生沒了女兒,還要背負著女兒跟人私奔逃婚的罵名嗎?現(xiàn)在,清都城里人人都在傳小姐私奔的事,聚濟堂都不敢開門做生意。白老夫人前幾日被梁府的少夫人氣得舊病復(fù)發(fā),眼看著身體一天天消瘦,不知能有多少時日。小姐,碧瀅只是聚濟堂的一個下人,沒有資格說這些話指責小姐,但聚濟堂待奴婢恩重如山,從小到大,老爺夫人也沒有把奴婢當成下人一般隨意使喚。奴婢實在不忍看見夫人日日以淚洗臉,老爺出門被同行取笑。”
“但是事已至此,即便我留在聚濟堂也無濟于事!”顧輕反問道,白疏影既然做出逃婚的事,就要承擔逃婚的后果,但她是顧輕,不是白疏影!她不可能來這里給她白疏影收拾爛攤子,何況她還要想法子去虛妄世界救母親,不能再這里白白浪費時間。
“顧輕,白疏影是孝女,只不過被柳平迷惑才干出私奔的事?,F(xiàn)在,你頂替了白疏影的身份,忍心以肆意妄為來傷害他們嗎?”腓腓的聲音從顧輕腰間處的空靈袋傳了出來。
顧輕微瞇著眼睛,低頭瞧了空靈袋窗口處的那只肥碩的小寵,眼角一抽,磨牙道,“死腓腓,你怎么也混到這里來了?”
“小姐?”碧瀅哭泣地詢問,不知顧輕口中喃喃自語在說什么,似乎從昏睡之后就經(jīng)常這樣,難不成她的頭被那一棍打傷了?
“沒事。”顧輕甩甩手,白夫人哭得神志不清壓根就沒有聽見她的自言自語,而白老爺氣在頭上,更加沒有注意到顧輕的一舉一動。
“腓腓,昆侖鏡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的時空轉(zhuǎn)移,本小姐可沒有那么多閑工夫?!鳖欇p鄙夷道,“何況這種事,我怎么處理?”
“哎,白家真是可憐,怎么就被你給攤上了。”腓腓嘆息道,“據(jù)說這聚濟堂常常接濟難民,白老爺還親自免費給窮苦人家看病。白家列祖列宗世世代代積了多少德,居然也沒有什么好下場,真是作孽呀!”
顧輕兩眼一垂,深感愧疚,但逃婚之事都已經(jīng)生米煮成熟飯,難不成讓蘇暮槐繼續(xù)娶她消了流言蜚語。
腓腓兩眼亮晶晶地盯著她,似乎在肯定她心中的話。
顧輕頭一搖,堅決反對,“正事要緊!”
“沒心沒肺!”腓腓鄙夷地轉(zhuǎn)過身,用屁股對著顧輕以示不滿。
“死腓腓,這可是婚姻大事,萬一在成親前我還沒有找到虛妄世界的大門,將真的白疏影換回來,豈不是真要跟蘇暮槐成親?”顧輕顧慮道,何況那蘇暮槐居然長著一張宣子墨的臉,想著要跟他同床共寢,身子不禁抖了抖,“何況白疏影逃婚在先,蘇家有頭有臉,又是清都的富貴人家,怎么可能會讓白疏影進門?”
“……那你好歹也幫幫白府,不能這么一走了之?”腓腓苦口婆心地勸說道,“白疏影逃婚確實是白家的錯,但今年許多地方都遭了天災(zāi),大批難民涌入清都,若不是聚濟堂一直在救濟著,該有多少老百姓死于饑餓和疾病之中。白家縱然千錯萬錯,但心系百姓,救苦救難的之舉在這清都城里也就只有這么一家。難不成好人都沒有好報嗎?”
顧輕沉默地看著正廳上方‘扶危濟困’四個金漆大字,腦中一直徘徊著腓腓說的那些話。自昨日被蘇暮槐送回聚濟堂,一路上也聽聞不少關(guān)于白峰和白家世代的一些事。若非白疏影逃婚,聚濟堂和白家在清都都是赫赫有名的俠義之士。聚濟堂雖不是清都城最好的藥鋪,白家多年也未成積聚過多的錢財,但扶危濟困之事卻不勝枚舉。
“我去把親事求回來!”顧輕倏地站了起來,一臉大義鼎然地看著白峰,好爽道。
眾人愕然地盯著顧輕,對于她口中的話未然消化,只見她抬頭便急沖沖地走出聚濟堂的大門,徒留一地錯愕的人面面相覷。
“老爺,影兒這是怎么了?”白夫人停止哭泣,詫異地看著白峰。
白峰擰眉看著顧輕離開的背影,又看了地面上的碧瀅,凝重地吩咐,“你跟我到書房來,我有事問你?!?p> ……
蘇府槐苑,一盞茶,一爐香,一曲高山流水時而雄偉高亢,時而舒暢流利。滿苑槐樹則不如林間大樹,低低矮矮,似有人故意而為之,一陣風(fēng)過時,槐葉相互摩挲,發(fā)出吱吱的搖曳聲。
“公子,昨日為何救下白疏影?”立在一旁的侍從似乎忍了很久,終于在琴音停下時按奈不住問道。
“文柊,紅閣乃煙花之地,救她不過舉手之勞。何況白疏影與我素未謀面,娃娃時定下的親事本就是無奇之談,何況以我這身子,若是真嫁進來豈不是害了她一輩子。”蘇暮槐淡淡地應(yīng)道,隨即纖細白皙的手又撫上滄桑古樸的千年古琴,琴聲淡泊,斷斷續(xù)續(xù)。
“少爺,您可是這清都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公子,蘇府雖不在官道上,但憑蘇府的財力和地位,清都城里想要嫁給您的大家閨秀不計其數(shù)。這個白疏影不過就是聚濟堂的一個小姐,憑什么給少爺難堪?”文柊忿忿不平道。
“文柊,我們不能以蘇府來要挾人家姑娘在這里守一輩子寡!”蘇暮槐掃了他一眼,嘆息道,隨即又低頭看了毫無知覺的雙腿,撫著古琴的十指忽而停了下來。
文柊自知自己說錯了話,頭垂得低低,但仍心有不甘,于是又抬起頭,氣憤道,“即便如此,那白疏影也不該讓少爺難堪,還跟個不三不四的書生私奔!”
“文柊!”蘇暮槐微慍地低吼。
這時,后門處的一棵撐天的槐樹上突然發(fā)出吱吱的聲音,蘇暮槐擰眉地往上直視,一只精巧的小腳套著繡著梨花的粉色小鞋正吃力地從墻的另一面伸過來,鞋尖摸索著樹杈,蹬蹬蹬踢了幾下之后順著槐樹的樹干的一根較為粗壯的樹杈尋了一個墊腳的點,而后另一只腳丫子也順著前方的路成功地槐樹上站穩(wěn),接著嬌小的身子不費吹灰之力便穩(wěn)穩(wěn)地靠著繁茂的大樹。
“這不是白疏影嗎?”文柊順著蘇暮槐的目光往上看,余光訝異地瞥見他嘴邊隱藏的笑意,于是涌上心頭的怒氣只好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少爺自打出了娘胎便帶著腳疾,身子骨也比其他人差,若非蘇家富可敵國,許是活不到弱冠之年,平日里嫌少見他露出這樣的笑容。
“這是什么樹呀?居然長這么多花?”顧輕倚著樹干,訝然地瞧著一片白茫茫的槐樹,還用手指戳了藏在空靈袋中的腓腓,一手則隨意地摘了一朵在鼻子間嗅嗅了,淡雅的清香沁入鼻間,惹得她不禁失措地將其放入口中品了品,眉頭驟然蹙起來,悶悶道,“這么香,居然是苦的!這是什么破花呀!”
腓腓鄙夷地橫了她一眼,小聲嘀咕,“人家可沒寫著可以食用!”
樹下,漸漸靠近的蘇暮槐聞言噗嗤一笑,清朗的笑聲驚了一臉不悅的顧輕,見她一臉慌張地在樹上左搖右晃,擔心地問了一句,“不知姑娘來此所謂何事?”
顧輕在慌亂中抓著一根滿是槐花的樹杈,低著頭一臉傻笑地看著問話的蘇暮槐,厚著臉皮地應(yīng)道,“來向你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