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歲看見的不是旁人,正是伊人那近二十年沒露面的媽。
伊人她媽走的時候,安年安歲已經能隱約記些事了。而且這種拋家棄子的事總會成為各家飯后的談資,小孩兒耳朵尖且好奇心重,能記住也不奇怪。
伊人她媽雖注重保養(yǎng),可二十年過去,模樣也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只剩下眉眼身形,還跟伊人有那么幾分相似。
安年順著安歲的目光看過去,也愣了愣。倆人找個地方停好車,坐在車里看了會兒。
不是兩人事多八卦,只是牽扯到伊人,兩人總是要多上點兒心。
年近五十的年紀,身形依然纖細優(yōu)雅,比著兩人腦中原先的印象,更多了點干練精神。
不奇怪,畢竟是個實業(yè)家,做了多少年了。
那位優(yōu)雅婦人在路對面的酒店門口站了會兒,手里拿著電話撥了幾次沒接通,便拖著自己不大的行李箱裊裊娜娜地進了酒店。
兩人在這邊看著她沒影都還沒動彈沒出聲,各自琢磨著。
安年先反應過來,撥通了伊人的電話。
“喂?”伊人聲音清亮,帶著笑意,像是正在跟誰說話說到一半。
安年有點不忍心攪亂伊人的情緒。
安年抿抿嘴:“伊人,我覺著我剛剛好像見著你媽了?!?p> 伊人愣了愣,一時有點沒有反應過來:“媽?”
安年倒是不知道該對此作何反應,干巴巴解釋:“就是你那個跑去了美國的媽?!?p> 電話那邊靜了一會兒,才聽見伊人似乎笑了一聲,回道:“這么多年沒提,我都快把她給忘了。她在那邊有家有口,過得應該也不差。想想應該不是特意回來認我這么個便宜閨女的。見著就見著了吧,你們要是愿意就打個招呼,不愿意就當沒見過。”
安年張張嘴,也不知道該怎么勸慰,只嗯了一聲。
伊人倒又笑了:“我跟秦老師在外面呢,回去再跟你們聊。新年快樂啊?!?p> 安年也笑了,還有點詫異,看了看時間,調笑道:“晚上早點回去,回不去的話,注意保護措施?!?p> 伊人懶得繼續(xù)這個話題,直接撂了個拜拜便掛了。
伊人的手機通話音量不小,夜里會場周圍也沒什么人、車,秦朔即便是沒留意也聽了個一清二楚,聽到保護措施這一句有點想笑沒忍住,偏過頭輕咳了一聲遮掩笑意,又有點驚訝,現在小孩子都玩得這么猛的嗎?
秦朔聽著伊人跟電話那邊對話,是什么事心里已經清楚了,只是出于禮貌沒有提及。
“現在進去嗎?”
伊人點點頭,把手機靜音收好。
伊人是個實誠孩子,覺得應該跟秦朔提一句,于是一邊把手機往包里放一邊道:“大院里一起長起來的兩個發(fā)小,剛剛說見著我媽了?!币寥苏f著自己又笑了,“我都快不記得她了?!?p> 秦朔有點驚訝地笑了,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朔有點想說,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但又覺得自己能得伊人這樣一句解釋很開心。
那開心就行了唄,秦朔這樣想著,閉上了嘴。
放好手機,伊人看著身邊陸陸續(xù)續(xù)進場的人們,又看看秦朔。
進場的大都是跟秦朔一樣,三十多歲的人士,有男有女。結伴來的,大都是女方挽著男方的胳膊,伊人覺得自己這個年紀,在旁人看來估計是哥哥帶著妹妹一起來湊熱鬧的。
可伊人不想讓人這么覺得。
伊人愣神的工夫,秦朔往前走了兩個臺階,見伊人沒跟上,便扭頭回來看。
伊人笑了笑,跟上,壯著膽子伸手挽住秦朔的胳膊,心里撲通撲通,跳得天地都在轉。
熾熱的暖意透過皮膚傳過來,伊人的緊張又變成了帶著散不盡余韻的微顫。
那是所謂心動和喜歡的感覺。
秦朔沒動,伊人便又看看他,有點不好意思,亮閃閃的眼睛的眼睛忍不住想躲可又被主人控制住,看得秦朔心頭喜歡。
這種感覺大約是一種病,把秦朔也傳染了。
秦朔笑了笑,壓制住自己有點像親親這雙眼睛的欲望,低了頭,深吸口氣,帶著伊人往前走。
秦朔沒看見,伊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兩個小時的音樂會,兩個人倒是很安分,只是散場時,伊人挽著秦朔胳膊的手落在了秦朔的手里。
秦朔要比伊人老奸巨猾地多,伊人根本不記得自己的手是什么時候落進他的手里的。
等伊人反應過來,兩人已經自然而然地這么牽著手,走出去很遠了。
已經夜里快十點了,風冷,停車場離得有一段距離。
大概是伊人的悸動被秦朔誤以為是怕冷,秦朔便把自己的大衣扣子解開,帶著伊人帶著自己一同裹起來。
伊人心里更慌了。
不過伊人在半秒后就看開了,且詭異地抱著一種獻身的心態(tài)。
大不了就是再單身solo幾年嘛,不是大事,伊人這么想。盡管伊人一這么想,就忍不住有點難過。
伊人的思路跟多數人都不大一樣。
在遇到好東西、大家都想擁有的東西、或者是伊人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時,伊人首先想的不是如何保住,伊人首先想的是,怎么才能讓自己失去它時,更好受一點。
安年把這個歸結為看透人生的大智慧,安歲則說伊人只是被人傷怕了。
伊人也不說不清到底是哪種。
伊人是在出現這種奇怪心態(tài)后,才意識到,安歲說的大概是對的。
伊人看著為自己拉開車門的秦朔,一時沒忍住。
“秦老師,”伊人張嘴出聲,便又反應過來了,把剩下的話攔在了嘴里。
“什么?”
伊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攔在肚子里的話,又變成了一句毫無意義的夸贊。
“你好暖啊。”
秦朔笑笑,又牽了牽伊人的手:“那是因為你太棒了?!?p> 伊人真的很想把肚子里的那句話問出來。
那句話就像燒紅的炭,在肚子里燃著,燎得人一刻都不能忍。
你是不是喜歡我?
但伊人在看見他的手摸上方向盤的時候又慫了。
那是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常年呆在室內教課的緣故,白皙干凈,可握上方向盤的樣子卻很有力,手背上繃著青筋,很結實。
伊人有點怕了。
怕什么?
其實伊人自己也知道怕什么,怕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怕他有一天玩膩了,怕他就像伊人她媽一樣,有了自己想追求的,就拍拍屁股走人,扔下一堆玻璃碴子。
伊人覺得這樣的人,跟自己必定不會在一個世界、必定不會有同樣的追求。
所以如果兩個這樣的人真的走到了一起,那這樣的結局,應該是無法避免的。
伊人看著秦朔的這輛賓利,想,就像這輛車,自己大概是永遠都不會喜歡這種車,即便是有錢,大概率也不會去買,更別說自己還沒那個閑錢。
肚子里那塊燒紅的炭,突然就這么熄了,連帶著心里腦里,一塊兒都熄得冰涼。
這樣的冰涼,讓伊人覺得自己突然就這么清醒了一點。
能遇見這種人,能跟這樣的人搭上邊,本來就是一種好運氣了吧?
就算不能發(fā)展些別的關系,能在他身上學到些什么也是好的,伊人這樣想。
那就先這樣吧,最起碼答應過別人的事不能違約,還要幫忙到他論文結束呢。
伊人又想到,可他說的,計劃可以延長一點,什么意思呢?
伊人覺得自己心頭又暖起來了一點。
這樣起起落落的心情太折磨人了。
相比起伊人,秦朔的想法就簡單很多了。
我喜歡她,這就夠了。
我只是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候,再把關系確定一下,秦朔這樣想。
其實秦朔還覺得,現在這樣,已經算是確定過關系了。
秦朔是不懂得如何跟人玩曖昧的。
看著滿肚子花花腸子,其實也是個從象牙塔里走出來的學生,即便工作了這么多年,方方面面頗有一套,但在感情上,這人也干凈得像一張白紙。
也許是受家里的影響,秦朔對于感情,還留有一份放在現代不大現實的幻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就像秦家爸媽那樣。
秦朔從沒跟任何人說起過這一點,秦朔知道自己這點讓誰看都純情地像個大姑娘,跟自己的人設不大相符,說出來肯定是要被嘲笑的。
純情大姑娘這會兒又有點不好意思了。
因為僅僅過了個音樂會,秦朔連以后兩人埋哪兒都想好了。
如果她愿意一直這么跟自己往下處的話。
秦朔覺得伊人沒理由不跟自己往下處,秦朔覺得自己的條件說不上多優(yōu)越,但絕對是比多數人要好一點的。
更何況自己又這么帥。
秦朔想著,往后視鏡里瞄了一眼,看了眼自己的臉,心里的小孔雀小小地開了個屏,然后趁伊人沒察覺,趕忙收回自己的視線。
兩人就這么各懷心思,到了伊人家樓下。
夜已經很深了,但因為是除夕,休息的人家少,樓里樓外都是燈火通明。
伊人下了車,跟秦朔道過謝,抬頭往樓上看了一眼,滿樓的燈火,熄著燈的那一家是自己的,心里更沉了。
秦朔也留意到,看著伊人的神色,試探著提議道:“要不我今晚在這兒陪你吧?!?p> 伊人倒像是被嚇了一跳,忙道不用:“我回去就睡了,有點困了。秦老師也早點兒回去吧,叔叔阿姨還在家里等著呢?!?p> 伊人說完便跟秦朔道了別,一溜小跑到了樓下,開了防盜門,又沖秦朔擺擺手,轉身上了樓。
關上門,伊人才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拍拍手把樓道里的聲控燈叫醒,慢慢往樓上走。
是如釋重負,可心里還是忍不住有點難受。
秦朔心情好,便在樓下等著伊人回到家里開燈。等了有一會兒,看著那間屋子也跟其他房間一樣燈火通明,秦朔高興了,上車點火,才發(fā)現自己站在樓下發(fā)呆的時間有點長了。
看伊人那么雀躍著上了樓,三層樓而已,用得了這么久?
秦朔又想起伊人回來路上的種種,有點不大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