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已經(jīng)夜里十一點了。秦朔坐在客廳，看著公司的報表，非常不開心。報表沒問題，數(shù)字都漂漂亮亮的，利潤也很穩(wěn)。秦朔不開心完全是因為伊人，報表只是因為他不得不看而已。

　　伊人班上的班長今年修夠了學(xué)分，申了個美國的學(xué)校跑去留學(xué)。班長是個妹子，叫劉珂，跟伊人關(guān)系很好，所以臨走之前特意擺了一桌，一定要叫上伊人一群一起聚聚。到底是餞行，下次見面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伊人眨著眼，巴巴地跟秦朔申請，秦朔一邊操心小孩兒擱外頭會喝多被人撿走，一邊又被伊人一雙眼看地?zé)o所適從，只能放人出門。只是臨出門又嘮叨了一堆不要喝醉、飲料吃的過了別人的手就不要再碰、亂的地方不要去，人少的地方也不要去，等等等等。伊人都老老實實聽了記下。

　　秦朔的交代其實很有必要，伊人不會喝酒，最多也就喝個啤酒。以前初高中同學(xué)聚會，大概都忌憚趙爸，都沒敢灌過伊人酒。安年安歲則是完全把伊人當(dāng)自家妹妹看待，酒精這種容易讓人放松警惕的東西完全不讓沾，就算去燒烤攤也只給喝菠蘿蘋果啤。所以伊人如今長到二十一，也仍舊是一瓶三百三的雪花都能給喝嗨了的狀態(tài)。

　　秦朔知道，現(xiàn)在學(xué)生聚會，都免不了沾點兒酒的，臨走前跟伊人絮絮叨叨交代了那么多，還是忍不住操心。眼看都已經(jīng)十一點了，電話也打不通，秦朔急得就差把幾個室友的電話挨個打一遍了。

　　秦朔腿還沒好利索，石膏雖然已經(jīng)去了，但還有點兒腫，不敢用力，慢慢走還是沒問題的，捏著手機猶豫再三，還是開了車過去。

　　地點伊人給匯報過，先去吃飯，吃完飯去KTV，只不過伊人保證的是十一點之前到家。

　　果不其然，秦朔順著路找過去，伊人跟那個女同學(xué)正抱成一團蹲在KTV門前的馬路牙子上哭，大概是KTV前這種喝多撒潑的人太多了，路邊的人都見怪不怪了。倒是有個鬼鬼祟祟的人站在一邊盯著兩人使勁看，一會兒往前一挪動，想靠近的樣子，只是見秦朔一過來就盯著他倆看，心里也虛，趕忙溜走。秦朔皺著眉，站在一邊看著倆人哭，非常非常不高興。

　　要去留學(xué)的女同學(xué)哭著對伊人吼你們一定要去找我啊我真的太寂寞了。

　　伊人完全說不出話只能抽抽噎噎地使勁點頭。

　　醉鬼都沒什么記憶力的，兩人就著這一段對話顛來倒去一直重復(fù)著，秦朔倚著路燈桿子守在一邊。

　　劉珂眼尖，看見秦朔一直站在那里不動往這邊看，清醒了點兒，拔高了嗓門：“你誰！你站那兒干嘛呢？啊？說你呢！你還敢過來？！”

　　伊人背沖著秦朔，聽見人過來了，都沒敢回頭看，嚇得趕忙拽著人就跑。秦朔又是個瘸子，跑不動，也不敢錯開眼，趕緊喊回來。

　　兩人跑了兩步，聽見伊人先聽出了秦朔的聲音，拉著人停了下來，猶猶豫豫地走了回去，盯著秦朔帶著口罩的臉疑惑了好久，才終于想明白。

　　劉珂倒是很不放心伊人，把人往身后一拽：“你是誰？”

　　秦朔很無奈：“我是她男朋友?！?p>　　劉珂又扭頭問伊人：“你男朋友？”

　　伊人腦子發(fā)蒙，先下意識點了點頭，又反應(yīng)過來，猛個勁搖頭。

　　秦老師是男朋友這個事不能說的。

　　劉珂見伊人搖頭，瞬間警惕了起來，也不管有沒有練過，就扎起了個下一秒就準(zhǔn)備沖上去拼命的架勢。

　　秦朔笑了，把口罩拉了下來：“同學(xué)，上過我的課沒？”

　　劉珂這時候反應(yīng)倒是很快，看一眼伊人又看了看秦朔，又看了看伊人，張了張嘴，大概是要跟伊人說什么，沒敢說。

　　伊人也懶得管那么多，她這會兒只想回家，又想吐又頭暈實在太難受了。

　　伊人把手塞進秦朔遞過來的手里，另一只手拉著劉珂，上了秦朔的車。

　　劉珂上了秦朔的車之后就意外地安靜，秦朔問人，家在哪兒，人也沒吱聲，閉著嘴，也不知道是怕吐在車上還是怕說錯什么話。地址還是伊人想了半天報出來的。

　　把人送到小區(qū)門口，秦朔翻著劉珂的手機給人家里打了電話，又等著見了來人確定好沒錯，才讓劉珂跟著走。

　　劉珂下了車，看了看秦朔，有點兒緊張，把伊人拉到一邊，猶豫了半天才說：“我……聽說秦老師已經(jīng)有對象了，你們這樣，是不是不大好？”

　　伊人還是有點兒懵，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劉珂又猶豫了會兒，擺擺手說，算了。說完就跟著人溜溜達達進去了。

　　伊人頭暈?zāi)X脹腳下發(fā)飄，想不了太多，上了車也沒看見秦朔的表情，自己縮在車座上，捂著胃。

　　秦朔本來想說伊人幾句，可從后視鏡里看見伊人捂著肚子，心里一驚，也忘了要說什么。

　　“怎么了，哪兒難受？”

　　伊人抬眼看看后視鏡里的秦朔，趕忙放下手，看向窗外。

　　秦朔覺得有點兒不對勁，靠邊停了車：“怎么了？跟我說，乖?！?p>　　伊人眼里有點兒愧疚，眼神閃躲，秦朔從來沒見伊人這樣。

　　伊人猶豫了半天，又把手壓在胃口，蜷著身子：“胃疼……沒事，家里有藥?！?p>　　秦朔從來不知道伊人還有胃疼的毛病。安歲向來護伊人，嘴又碎，所以伊人的大事小情以至于最近新添了什么愛好，都會跟秦朔說，但從來沒提過這回事。秦朔想著大概是伊人從沒跟人說起過。

　　秦朔心里難受死了，心疼占了一大半，剩下一半是看伊人疼他也跟著疼。秦朔沒得過胃病，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只是從伊人的表情上看得心里著急。

　　“去醫(yī)院看過了么？醫(yī)生怎么說？多長時間了？”說著自己又急了：“你怎么不說呢？晚上吃了什么？”

　　伊人被秦朔說了兩句，性子里的反骨又起來了，有點兒不大高興，但還是老實回了話：“火鍋?！?p>　　“辣鍋？”

　　“嗯。”

　　秦朔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秦朔又忍不住抱怨了句：“怎么不說一聲呢?！?p>　　伊人不老高興地嘟囔了一句：“說了你肯定不讓我出來?！庇诌^了好半晌，不知道從哪兒神游回來了，慢吞吞道：“胃病難治，費心思，我爸會操心，安年安歲也會操心，還會被人嫌棄?！?p>　　秦朔心口一跳：“誰嫌棄你？”

　　伊人眼神還迷茫著，秦朔知道這人還處在無意識狀態(tài)。

　　這個問題伊人倒是想都沒帶想的，順嘴就答出來了：“我媽啊，嫌棄我，還有我爸。嫌累贅。”

　　秦朔都驚了，不知道該接什么。他從來都不知道伊人還會有這種想法。

　　伊人是那種溫溫柔柔又很巧妙地揉了點兒開朗野性的那種女孩子，秦朔一直覺得這樣能給人很溫暖感覺的姑娘似乎不會有這種的問題，但是秦朔顯然忽視了伊人以前經(jīng)歷的那些東西。伊人只是沒提，他卻天真地當(dāng)做沒有留下印記。

　　這大半年來，越是接觸，秦朔就越是發(fā)現(xiàn)伊人的溫暖可愛，越是讓他對感情這種東西，充滿了期待，也讓他對婚姻和家這些開始了幻想。

　　秦朔活了三十年，一邊遵從著各種條條框框努力做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優(yōu)秀的學(xué)生、優(yōu)秀的人才、一邊又極度厭煩這些條條框框。他真的特別討厭同桌傳小紙條時他在做題，更討厭同事翹班陪女朋友時他在加班，但他又想成為最理智最好的那一撥，所以就只能憋著。但跟爸媽說結(jié)婚這種事不用著急的同時，又超級希望能有個妹子來把自己從中揪出來。沒錯就是這么糾結(jié)，也沒錯，這個妹子在秦朔心里就是伊人。

　　所以當(dāng)秦朔帶著心底里對原生家庭里美好的向往、想讓自己也有一份這樣的感情，并急吼吼地裹著伊人匆忙走向家庭生活時，也就忽略了戀愛這個過程和戀愛一開始最基本的了解和接受。

　　秦朔感覺糟透了。

　　秦朔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也從來沒有在感情方向這方面詢問過伊人的意思，只是理所當(dāng)然地，按照自己的喜好找自己的舒適區(qū)，卻也沒問過伊人委不委屈舒不舒坦。

　　秦朔覺得自己有點兒渣。

　　秦朔回過神來，再去看后座的伊人，伊人已經(jīng)睡著了。

　　大概是伊人不愿意給人添麻煩，更不愿意讓人為自己擔(dān)心，所以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的這些想法。親近的人擔(dān)心自己，會讓伊人感到愧疚，不親近的那些，沒這個必要。

　　秦朔還想趁著伊人這會兒什么都說，再套點兒話出來，又不敢叫醒她。想了想，秦朔對著空氣輕聲問了句：“伊人啊，你對結(jié)婚成家有什么看法？”

　　伊人大約是聽見秦朔的問話，皺了皺眉，秦朔心尖也跟著皺了皺

　　第二天早上醒，伊人就覺得腦仁就跟粘在了腦殼上一樣，一動喚就跟著撕扯一樣的疼。

　　伊人手機上存了一堆消息，都是劉珂的，伊人翻了兩眼，大概是昨晚讓劉珂知道了秦朔的事。伊人記不起昨晚喝了多少，只覺得這會兒頭里胃里還都在翻江倒海，沒心思管，也就沒細看，晃晃悠悠溜達到廚房。

　　桌子上有秦朔倒好的奇異果汁，從冰箱里拿出來有一會兒了，常溫的，順著伊人胃口滑下去，很舒服。

　　伊人喝了兩口，掃了一圈沒見秦朔，一轉(zhuǎn)身，就瞅見廚房門半開著，秦朔一臉不快地盯著伊人，伊人被他看得有點兒心虛。

　　“怎……怎么了？”

　　“酒量很好??？”

　　伊人聽出秦朔的嘲諷，眼珠子不敢對上秦朔，滴溜溜地往一邊瞟。鐵蛋躺在客廳的貓爬架上，嗲嗲地叫了一聲。

　　鐵蛋不常叫喚，叫喚必定有事，不是讓撓癢癢就是讓幫著順毛。

　　伊人聽見鐵蛋叫，轉(zhuǎn)身就沖著貓去了，心想可算是解了圍了，只還沒走出兩步，身后那人就揪住了伊人的衣角。

　　秦朔臉上還是似笑非笑，一手抱著碗，碗里裝著面糊，左腿昨天使了點兒勁把伊人弄上樓，今天就有點兒受不住，所以就只能倚著門框站。

　　伊人被人往回一扥，立馬扭頭沖著秦朔笑，伸手接過秦朔懷里的碗：“我錯了，再沒有下次了?！?p>　　秦朔表情不變：“胃疼好了？”

　　伊人點點頭，點了一半才突然意識到，估計是昨晚交代出去的。

　　伊人表情有點兒慘不忍睹：“我昨晚還說什么了？”

　　秦朔收回手，看著伊人攪面糊：“你還說討厭我、談戀愛什么的很煩、結(jié)婚更煩?！?p>　　伊人瞬間瞪大了眼，反駁：“沒有?。　闭f完可能又覺得自己喝多了腦回路估計跟現(xiàn)在也不大一樣，不敢擔(dān)保自己說了點兒什么，自個跟自個兒念叨：“應(yīng)該沒吧……都沒這么想過，怎么可能會這么說呢？”說著又察覺到重點：“我怎么會突然跟你說結(jié)婚的事呢，你昨晚跟我提了？”

　　秦朔心說真不愧是我家的，腦子就是快，又有心聽伊人怎么往下接，故意道：“沒準(zhǔn)就是潛意識呢？潛意識里呢？會不會煩我？”

　　伊人委屈了：“我怎么會煩你呢……我超喜歡你的……你是男神啊，我……”

　　伊人還沒說完，就看見秦朔眼里帶了點兒笑意，知道他是在逗自己。隨即瞪了一眼就不再搭理他，繞過人進了廚房。

　　手機又叮咚叮咚響了幾聲，秦朔慢吞吞去了臥室拿出來，看了眼屏幕，沖伊人喊：“你同學(xué)消息，你要不要回一下？”

　　“等會吧，你這是要做什么？疙瘩湯？”

　　秦朔解了鎖，看了眼消息，有點兒哭笑不得：“你還是過來回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