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假期還沒過完,懶懶散散的人在街上晃里晃蕩。
天氣確實好。頭天剛下了雨,氣溫也回升了一點點,呼吸間都能聞見豐沛的水汽,讓人很舒服的那種。這在北方少見。
伊人早上一開窗聞見窗外的青草泥土味兒就滿心癢癢不想在家待了。大概是孕期到時候了,伊人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有精力,像這種天氣,伊人覺得自己的微信步數(shù)能走夠一萬三。
伊人是有心不辜負春光暖意的,連挑了幾條花色繁多的針織連衣裙跟外套,但伊人又想起了午飯要見趙媽,瞬間就沒了興致,挑挑揀揀只留了兩件大方整潔的搭配起來。
孕后期的內(nèi)褲秋褲都是能提到肋骨的那種,看著著實無聊,秦朔有心幫著伊人換衣服,但伊人只把勒到大腿的針織打底襪交給秦朔--伊人現(xiàn)在這個肚子彎腰穿襪子穿鞋什么的,已經(jīng)不能指望自己了。
趙媽定的地方不算遠,在伊人秦朔兩人常去的公園附近。伊人拉著秦朔一大早就出了門,在包子店吃了早飯,才轉(zhuǎn)到公園這邊,給公園的各色植物們秀個恩愛。
秦朔原本就慣著伊人,原先沒小東西、沒經(jīng)那些事的時候還好,秦朔還能把伊人當成個學生數(shù)落兩句。可經(jīng)了后來這些事又有了小東西后,別說數(shù)落了,秦朔連給伊人布置作業(yè)都不敢。不光不敢布置作業(yè),還得替伊人把課上留的作業(yè)寫了,夾在收上來的學生的作業(yè)里,以期應(yīng)付學校的檢查,地位從小弟子一躍成為了皇太后。秦朔每次替伊人寫作業(yè),都有種太后垂簾聽政,自己是執(zhí)筆太監(jiān)的感覺。
秦朔想著,往下瞄了一眼。
執(zhí)筆好說,太監(jiān)就算了吧
太后要游園,秦朔必定是要犬馬相隨的。
仍是背著伊人那個能塞倆排球的帆布包,裝滿了各類濕巾紙巾purell,還有酸奶果干小零食。
秦朔又覺得自己從首席執(zhí)筆成了個拎包小弟。
fine.
秦朔瞧了眼前頭走得輕快的伊人,就是拎包也高興。
畢竟是自己老婆孩子。
秦朔心里光是想著這句話,都能樂出聲來。
“想什么呢,秦老師?!?p> 秦朔回過神,伊人正扭過臉來盯著他看。
“嘴角都快笑出褶子了。”伊人說著,也笑了。
秦朔本就比伊人大,不樂意聽人說自己老,現(xiàn)在聽見伊人這句褶子,頓時不大高興了,收了臉上的笑,板著臉,不出聲。
伊人看見秦朔的臉色就知道自己戳了人痛腳,想了想:“還是顯點兒年紀好,每次你穿得跟個大學生一樣,就老是有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著咱倆?!?p> 秦朔一愣,自己沒有留意過,問:“什么眼神?”
伊人想了想:“就,兩個小孩兒不干好事,未婚先孕?!?p> 秦朔腦補了一回,笑了半天。
公園里遛彎的阿姨大爺沒多少了——秦朔伊人出門的時間太晚,但遛娃的阿姨們還是很多的。有的孩子年紀大點兒,會跑會跳會爬高,小點兒的不過三四個月,被奶奶姥姥裹得嚴嚴實實躺在小車里,咬著玩具流口水,盯著樹葉縫隙里漏出來的光斑不錯眼神。
伊人母性泛濫,見著年幼點兒的孩子總會多看一會兒。
走得久了就會腿困,秦朔把墊子從包里抽出來擱長廊里的石凳上,扶伊人在抱著孩子的阿姨身邊坐下。
伊人秦朔不算是公園里常見的面孔,遛娃阿姨團的阿姨們在一旁竊竊私語了一陣才慢慢靠過來打招呼,打聽兩人的工作住址,又把兩人360度無死角地夸了一遍。
秦朔是老油子了,也換著花兒地把阿姨們都夸了一通,收割了無數(shù)好感。
“幾個月了?”
有阿姨問,問得滿臉笑意。
“二十二、二十三周了?!鼻厮反?。
“哦哦,那就差不多五個多月,快六個月了?!卑⒁虘?yīng)著聲:“想要個男孩兒女孩兒?。俊?p> 秦朔看了看伊人:“我是覺得男孩兒女孩兒都行,寶寶媽媽想要個男孩兒?!鼻厮氛f著,臉上掛著笑,看向伊人。
阿姨說起這個就開始興奮了,一拍大腿:“喲這個我可有經(jīng)驗,我跟你說啊,我剛剛瞧著就像個小子?!?p> 伊人也樂了:“怎么看出來?!?p> “擱后面看不顯懷,擱前頭看出個尖,肯定是個男孩兒?!?p> 秦朔聽著,跟著看,確實是阿姨說的樣,從身后看一點兒都不像是孕婦。
秦朔忍不住開始想,如果真的是個男孩兒的話,以后會是什么樣。
嗯……他大概會收獲這個世界上最無聊的爸媽了。
其實無論是男孩女孩,最無聊的爸媽這個事實已經(jīng)是既定情況了。
爸爸媽媽都不是會浪的主,秦朔目前為止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進過國外的局子、伊人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這么早就跟秦朔結(jié)婚生娃——一點兒都不cool。
兩人對視一眼,思路一致地決定等生完小崽兒一定要去干點兒什么。
日頭晃晃悠悠地到了頭頂,遛娃的阿姨三三兩兩地約伴去買菜回家,伊人秦朔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開始往跟趙媽越好的飯店走。
伊人從來都不知道該管她叫什么。叫媽?伊人是不情愿的。叫汪晴汪阿姨,伊人又覺得太得罪人。伊人懶得糾結(jié),干脆不叫。
到地方時間剛好,趙媽也是剛到,伊人沖人笑笑,點了點頭。
趙媽不大介意這些,趕忙讓伊人坐下,把菜單遞過去,讓兩人點。
伊人確實是餓了,沒客氣,撿著自己喜歡的點了幾道,又挑了幾道秦朔愛吃的。
“您點過了?”伊人問趙媽,問得很客氣。
“點過了,你們倆看著再來點兒就行?!?p> 伊人點點頭:“那就這樣吧?!?p> 菜單遞給服務(wù)員,趙媽的視線也終于在伊人身上轉(zhuǎn)了個夠。趙媽笑道:“最近都還好?”
伊人點頭應(yīng)了:“都好,寶寶五個月了,我們倆年初領(lǐng)的證,考了個研究生,初試已經(jīng)過了,過兩天要去復試,問題不大,勞您關(guān)心?!?p> 伊人這一串信息量實在太大,趙媽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反應(yīng)過來后視線直直地就沖秦朔橫了過去,嚴厲地有些嚇人。
伊人留意到,替秦朔辯解:“本來打算是等今年畢業(yè)了結(jié)婚的,都沒想到小東西會來得這么早。怕跟學校不好交代,就領(lǐng)了證?!币寥讼肓讼?,又補了一句:“我們倆感情挺好的?!?p> 趙媽的眼神仍舊掛在秦朔身上,審視一般看了一會兒,才收回來,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緩和。
秦朔知道趙媽這是在怪自己這么早就跟伊人有了孩子成了家,一時竟然也開始覺得心虛,冷汗冒了滿背。
秦朔趕忙笑笑:“不會耽誤伊人學業(yè)工作。其實早點兒生也好,等伊人研究生畢業(yè)工作后,孩子也差不多可以上幼兒園了。而且我媽也年輕,住得也近,幫著帶孩子不成問題?!?p> 趙媽又看了兩眼,才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又問伊人:“檢查都做過了?指標都還好?”
“都好,長得很壯實?!?p> 趙媽這才又笑了笑:“男孩女孩?”
伊人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國內(nèi)不允許透露胎兒性別的。男孩女孩都好,我們倆沒想法。”
趙媽也是一愣,想了想,才道:“我都給忘了,生你的時候,醫(yī)生也是不讓看性別,不過那會兒還沒現(xiàn)在這么嚴,托了關(guān)系找熟人看了B超,才知道性別。”
趙媽自說自話了一陣,才又問道:“東西都買好了嗎?想給你添點兒東西,又不知道該買點兒什么?!?p> 秦朔接過話:“東西這兩天就打算去添置,不過還是看伊人的喜好來吧,您不用破費?!?p> 趙媽點頭笑了笑,臉上的神色有些灰暗,半晌才道:“也沒別的事,這么久沒見,就是想看看你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地方。看見你們倆過得挺好就行了。”
服務(wù)員一道道上菜,秦朔起身幫著擺盤,伊人道:“都挺好的,有他在,就算是我爸,也能放心了?!?p> 秦朔聞言抬頭看了伊人一眼。
趙媽注意到兩人眼神交流,笑了笑,一時找不出什么話來聊。
母女倆各揣心思,卻都不張口,氣氛嚇得上菜的服務(wù)員都不敢出聲。
秦朔幫著擺好盤子,落座,看了眼兩人的神色,便開口笑道:“阿姨的公司這幾年開得紅火啊,今年股票還得漲,光看去年財報就能看出勢頭來。”
說起公司,趙媽笑了:“還算能過吧,這兩年形勢不大好,這點兒錢也不好掙。誒對了?!壁w媽說著,從包里拿出了個文件夾,“這是公司的一點股份,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不算多,5%。這是早就打算給你的,早就準備好了,就等你畢業(yè),但剛聽說秦朔把掛的職位都辭了,現(xiàn)在又多了個小的,所以想著早點兒給你吧,養(yǎng)孩子費錢,收下吧。”
伊人想推辭,被趙媽按著手強塞下:“不著急,你們倆先回去看看,覺得行就簽個字,我再叫人去拿?!?p> 伊人看著趙媽的眼里像是有話外之意,就沒再拒絕。
伊人原本做好的、不搭理也不接招的心理準備被趙媽這一眼看得土崩瓦解,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翻來覆去地想趙媽給這些到底什么意思,直到飯吃完也沒琢磨透徹。
吃完飯,秦朔很知趣地跟著服務(wù)生去結(jié)賬,留母女二人在桌上,伊人這才得空問出口,笑了笑:“您這,我沒太明白?!?p> 趙媽也笑了笑:“沒什么,就是結(jié)婚了,娘家總得送點兒什么,你爸爸給你留了一套房,我就只能給你這些了,畢竟別的,我知道你未必會要。”趙媽想了想,話音一頓,又接道,“我這話說出來必定不好聽,但我還是要說。你從二十歲就遇見他,現(xiàn)在又結(jié)了婚,他又大你這么多,以后肯定是每件事都擺脫不了他的幫扶。給你這點股份,是想以后要是有個萬一,你腰桿也能硬一點,不會受委屈。我也不是不相信秦朔的人品,可畢竟,世事無常?!?p> “我不懷疑你的實力,你能憑自己掙出一份事業(yè)來,固然好,但我不想你再吃苦了,所以,能多給你點兒就多給點。他能保你后半輩子安安穩(wěn)穩(wěn),那最好,但我……總要是替你打算一下后路的,你不要嫌煩?!?p> 伊人聽得這些話里的語氣,儼然是個慈愛深慮的母親,伊人聽著這樣的語氣,心底的火就跟澆了油一樣往上燒。
“我能問一句,您現(xiàn)在是以什么立場說出這些話的嗎?”伊人看見,這句話出口,趙媽眼底就跟什么碎了一樣,伊人狠下心,不等她接話,繼續(xù)道:“我現(xiàn)在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五個月了,我也算是個媽媽了,我更加沒辦法理解你當時怎么會把我扔下。你是恨我?還是恨我爸?你是有多大的恨意才會把一個剛回走路的孩子撇下?我現(xiàn)在也不再說別的了,你只要能給我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認你這個媽?!?p> 趙媽眼里碎掉的東西已經(jīng)變成了淚水,滴滴答答地順著臉往下滑,淚水浸濕臉上細微的橫紋,一下子就成了老了十幾歲的模樣。
“我現(xiàn)在也沒辦法理解我當時的想法了,我錯了?!?p> 伊人的火氣頂上了頭,沒等趙媽把話說完,嗆聲怒道:“你錯了為什么不能早點兒回來,你錯了你為什么跟個老外結(jié)婚?!你知道他到死都盼著你回來嗎!他到死都在盼著??!”
趙媽垂著頭,哽咽地說不出話。
“你給不出理由,我也沒辦法理解。就這樣吧?!币寥吮换饸夤暗脹]了力氣,靠了靠著椅子背,把檔案袋放在桌子上:“我不缺這些,我也不會指望他養(yǎng)活我,您也沒必要操這個閑心?!闭f完,扶著桌子起身:“我們先走了,您隨意?!?p> 伊人不知道怎么出的門,可是出門就見秦朔等在門邊。
“走吧?”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