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會情天樓（修改版）

　　　　雪還在繼續(xù)下著。

　　大朵大朵的雪花，像是一團團白色的絨毛線球，從天際源源不斷地滾落下來。

　　地上的積雪更厚了，一腳踩上去，咯吱一聲響，腳就會深深地陷落下去，直到頂層的落雪淹沒到了小腿肚子，腳才落到了實地之上。

　　道旁的樹木，不耐苦寒的，早就落光了所有的葉子，光禿禿地矗立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雪花裹住了光裸的枝枝椏椏，像是給它們穿上冰凌的雪衣，一眼望去，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那些四季長青的樹木，此時，每一個葉片之上，每一個枝椏之間，都是絨絨的雪花，像極了春日的梨花，潔白，晶瑩，附在枝頭，在寒風(fēng)中肆意地綻放。

　　情天樓的期待已久的夜晚終于來到。

　　今夜很冷，街道上冷冷清清，幾乎沒有什么人?？墒?，有一處樓閣卻格外地與眾不同，熱鬧非凡。那里，街面上的積雪早已經(jīng)被清掃干凈，馬車，人流，小販，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群，正絡(luò)繹不絕源源不斷地從四面八方趕來，去目睹據(jù)說是天下第一小倌的絕世風(fēng)姿，去爭搶和他春風(fēng)一度的開苞之夜。

　　興奮不已滿心期待的人群擠滿了一樓大廳。二樓的包廂里，也是賓客滿座，座無虛席。空氣中充斥著濃郁的雄性荷爾蒙的氣息，食物的香氣，濃烈的酒香，還有各色的脂粉味和催情香。

　　人們在高聲交談，間或開著各種葷素相間的玩笑，手下杯酒交盞相碰的聲響更是不絕于耳，夾雜著陪酒小倌賣弄風(fēng)騷的嬌笑聲，還有在人群之間穿梭往來的小販們兜售著自己貨物的叫賣聲。

　　這形形色色的人群，這各色的氣息，這種種的聲響，匯成了一股奇特的俗世尋歡曲。這曲子，它在空中流竄，幾乎是無孔不入，無所不在，似乎要勾起人心深處隱藏最深的欲望，最隱秘的心思，和最不為人所道的黑暗。

　　二樓，天字二號包廂，青云有些艷羨地看著自己的主子。

　　這人本身就已經(jīng)是滿身風(fēng)華，就算是不言不語，光是端坐在那里，就已經(jīng)是一副絕美的山水畫。更別提，此刻，這人如此的一副裝扮！

　　原本，他還準(zhǔn)備著一副人皮面具，興致勃勃地想貢獻(xiàn)出來，以便遮擋主子明月般的容顏，哪想主子卻自有安排。

　　主子臉上的面具可真是怪異！

　　這個面具不同于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面具，雖然它材質(zhì)簡單，只是一塊普通的黑色布料?？墒?，它構(gòu)思巧妙，造型奇特，如同一只展開雙翅的蝴蝶，飛落在臉上，遮住了額頭，眉毛，鼻梁，以及上半部分臉。而兩眼所在的位置，恰好位于雙翅縷空的部分，不僅對視覺沒有絲毫的影響，反而憑空增添了幾分神秘。兩條自然垂落的帶子，合系在腦后，猶如美麗的尾翼，安然不動。

　　青云的心里如同有一只小貓在不停地?fù)习?，“主子，您這面具真奇特！它——？”他的尾音拖得長長地，又在末尾處拔高了三分，一張臉更是期待莫名。

　　王涵之看了看他，眼眸似是平靜的湖面，被風(fēng)蕩起了層層的漣漪。他沒有回答青云的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陷進(jìn)了自己的回憶中。

　　一旁的白隱翻了翻白眼，這個嘴碎的傻瓜，又犯蠢了，竟敢對主子的事說三道四起來，真是找抽！

　　他捻了塊點心，拋入口中，又喝了一口酒，咂咂嘴，再夾了幾筷子愛吃的菜放入口中，瞇著眼，細(xì)嚼慢咽起來。

　　一斜眼，瞅見了玄埃愁眉苦臉的樣子，頓時，心里樂開花。

　　這個守財奴，任憑暗部成堆的金山銀山在那兒發(fā)霉發(fā)毛，卻楞是一個多余的子都不肯花，只曉得吧拉著攢啊攢，今個兒好了，不僅要拍買下一個小倌的初夜，還得出大手筆買下那個小倌，那還不是在拿刀剔他的肉，挖他的骨嗎？

　　活該！他暗暗地罵道，誰叫這家伙平日地視財如命來著！

　　他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看著對面兩人吃癟的樣子，簡直爽到了骨子里！

　　“咚——咚——咚——”

　　三聲鑼鼓，像是炸雷般，響在了三個各懷心思的暗衛(wèi)耳邊。

　　王涵之走到前方欄桿處，撩起輕紗幕簾，垂眼望了下去。

　　明亮而搖曳的燈火，照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像是一節(jié)一節(jié)晶瑩的白玉，閃著淡淡的幽光。他戴著面具的臉，隱在半開的簾紗之下，神秘莫測，卻又沉靜無比。像茂密森林覆蓋下的大山，默默不言，亙古不語，讓人猶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怎么也瞧不真切那綠色遮掩下山石真實的容顏。

　　王涵之專注地看著一樓大廳。

　　那里，三個木頭籠子被人依次抬放到中央位置?；\里的人低著頭，耷拉著腦袋，蜷縮在角落里，根本看不真切他們的樣子。

　　王涵之手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心里猛地一疼。

　　他的小語，那自在如同流云，歡暢宛如小鳥，精怪如同山靈的小語，竟然被關(guān)在籠子，給人賞看，供人褻玩。想到這里，他的氣息不由一滯，呼吸一沉，嘴角不由自主地抿緊。

　　他這廂認(rèn)真地俯視著一樓大廳，密切注視著樓下的事態(tài)發(fā)展，哪想，他自己卻成了他人眼中的風(fēng)景。

　　此刻，相鄰的左手邊，天字一號房內(nèi)，一個人影慵懶地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酒杯，視線漫不經(jīng)心地投射出去。但是，當(dāng)這抹心不在焉的視線落到那個修長淡雅的身影之上，它驟然地一頓，然后興味十足地打量起來。

　　好人物！

　　好神采！

　　太原城幾時出現(xiàn)了這樣的一位淡雅如菊沉靜若水的絕妙人物？

　　他瞇了瞇雙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身后的侍從見狀，趕緊上前，拿起酒壺，將酒杯斟滿。然后放下酒壺，恭敬地退后一步，在原地站好。

　　許是他的目光過于持久，引起了青云的注意，他警惕地望了一眼，隨后果斷地站了出去，擋在主子的身側(cè)，隔斷了那股奇怪的視線。

　　有些許的風(fēng)，從某個角落里刮了過來，撩起了那人面前的紗簾，吹拂起他鬢邊縷縷的白發(fā)，露出了他隱藏已久的面容。

　　這是一張怎樣的容顏啊，長長的眉，幽黑的眼，挺直的鼻梁，柔軟的嘴唇。怎么看，怎么有韻味。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的眉角，有這淺淺的皺紋，宛如魚鱗般，鱗次節(jié)比延伸出去，直到鬢角的發(fā)邊。鬢角的白發(fā)，隨風(fēng)輕輕飄拂，使得他整個人流露出一種閱經(jīng)世事滄桑后的淡然與寧靜。在他身上，完美地體現(xiàn)了那種成熟的美，那種經(jīng)過歲月沉淀的美，極致，醇美，如同陳年的美酒，越老，越醇，越香，越醉人。

　　如此一個非凡的人物，可以想象，他年輕的時候該是如何地驚才絕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