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朱門與酒肉
在這個廣袤無垠的世界里,有的人錦衣玉食,仆從環(huán)繞,生活在錦繡堆里,卻依然不滿足。他們整日地怨天尤人,傷春悲秋,活得一點兒都不快活。
男人們想要爭取更大的權(quán)勢,獲得更多的財富,他們拼命地鉆營。滿足了一個欲望,又有更多的欲望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所以,他們忙于不停地追逐。
女人們,十指不沾陽春水,滿身綾羅錦緞,滿頭珠玉釵翠,卻還想要著更多的榮華富貴,更多的花團錦簇,她們?nèi)杖账阌?,萬般籌謀。沒嫁人的,想要嫁給人中之龍,嫁了人的,想要著男人的專寵。滿足了一個愿望,卻總有更多的愿望排著長隊,在后面等著。
可是,這個世界還有一類人。
他們辛苦勞作,苦苦地掙扎,一日所掙,不過只能維持一家人的基本溫飽。
他們有點像騾子,一天到晚地忙碌著,沒有時間,也沒有閑情去傷春悲秋。他們所做得一切,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著,體面地,有尊嚴地活著。
趴在軟塌上,哀哀切切痛哭的劉若彤,在哀嘆命運的不平與捉弄時,從來沒有想到,還有一個如她同樣大的女孩,早早地當家作主,為一家人的生機在忙碌奔波。
她們之間,相差的只是一個出生。
可是,一個出生,就足以奠定了一切。
出生,就決定了你處在什么樣的階級。而你處在什么樣的階級,就決定了你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天剛蒙蒙亮,桂花就起床了。
她在灶房里忙活了好一會兒,熬了一鍋熱粥,蒸了一閣饅頭,又準備了幾個咸菜。這才麻利地端來一盆熱水,伺候腿腳不靈便的娘親洗漱,穿衣。一邊又大聲吆喝著,將睡著隔壁房間的幼弟喚醒。
待到一家人圍聚在一個小方桌上吃早膳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
“娘,你不要再熬夜刺繡了???,你的眼睛都腫了,里面都是血絲?!惫鸹ㄇ浦镉H憔悴的容顏,蒼白的臉色,心里面陣陣發(fā)酸。
她無數(shù)次告誡母親,不要熬夜,要愛惜自己的眼睛。奈何母親口頭上答應得好,但在行動上,依舊照常,該怎樣,就怎么,絲毫不為所動。
頭發(fā)花白,滿臉滄桑的柳大娘,喝了一口粥,看著自己的一雙女兒,被生活的風霜侵蝕得皺紋滿布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這還不是因為今天要交貨嗎?所以,昨晚,就熬了個夜,把那個屏風給繡完了?!?p> “留在今天上午,我可以幫娘親趕趕進度,反正交貨時間是今個中午之前,又沒有具體說什么時辰?!惫鸹ú毁澇傻卣f道。
“你的手藝還差些火候,只能繡繡小件,屏風此類的大件,還是我自己來比較好。再說,劉家鋪子一向很照顧我們,咱們交貨也不能為難人家?!?p> 難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在丈夫死后,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在風雨飄搖中撐起了一個家。辛辛苦苦養(yǎng)大了女兒,又省吃儉用將幼子送進學堂。
要知道,她本是江南蘇州雙面刺繡林大師的得意弟子,深得師尊的真?zhèn)骱拖矏邸?墒?,當年,她不顧師傅的反對,?zhí)意跟隨新婚的丈夫離開江南,來到西北。如今已整整二十年了。
這二十年里,西北粗狂的風,汾河激蕩的水,還有歲月無情的折磨以及生活的艱辛,使得她從一個容顏清秀的年輕女子,變成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嫗。她的心漸漸冷了,再也不想回到江南,因為她無顏去見她的恩師。
可是,恩師傳給的她的技藝,卻成了一家人生活的來源。
如今,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的這一對兒女。
“娘親,姐姐,昨日,父子夸贊了我,他說我寫的字頗有大家風范,假日時日,一定會有所成就?!弊肋叺哪泻ⅲs莫八九歲光景。他略顯清脆的聲音清冽地響起。
“是嗎?”桂花欣喜地嚷道,她咧著嘴笑了,笑聲爽朗而喜悅。
“是的。娘,姐姐,你們等著,等我長大了,以后有成就了,我就買一個大房子,還買一大群丫鬟奴婢們?nèi)ニ藕蚰銈儯屇銈兿砀??!?p> “好,我們等著。”柳大娘欣慰地點點頭。
“虎子,來,再吃個大饅頭?,F(xiàn)在,你正在長身體,要吃飽。不然到了學堂,怎么有勁練字讀書?”桂花夾了一個饅頭放在弟弟的碗里,眉眼全是笑意。
一家三口繼續(xù)邊吃邊說,氣氛融洽,和和樂樂。
就在此時,一陣低泣的嗚咽之聲,隨著北方刮進了院子。那哭泣之聲,一陣接著一陣,哭得甚是無比地悲切。仿佛滿腹的心酸,滿腔的悲痛無處可訴,只能借由著哭聲傾吐出來。偏偏,那哭聲不是嚎啕大哭,像是被人死命地壓抑著,生怕被人聽見??墒?,那悲切的哭聲卻還是從手指縫里漏了出來。
“陳帆那小子又打他娘子了!”柳大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肯定又是搶他娘子辛苦攢下的錢,去喝花酒了!”虎子在旁邊添了一句。
“喝花酒?你都知道喝花酒這個詞了?”桂花柳眉一豎,一把揪住了虎子的耳朵。
“疼,疼,姐!”虎子連連討?zhàn)垺?p> “虎子,告訴娘親,你是從哪兒聽到這個詞的?”柳大娘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極其嚴肅地問道。
“娘,喝花酒這個詞很不好嗎?”虎子一臉懵懂。他睜大眼睛,說道,“喝花酒不就是上酒館,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喝著酒嗎?”
“啥——?”桂花一臉震驚,她放開擰著虎子耳朵的手,口中的稀飯一口給噴了出來。
敢情喝花酒是這個意思?
虎子一臉懵懵懂懂,他瞧著自己姐姐,實在不明白她那詭異的壓抑著笑臉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大娘臉上的肌肉隱隱抽到,好似也在極力地壓抑著什么。她嗔怪地瞪了女兒一眼,隨即放緩聲音,問道,“這個喝花酒的意思,是誰告訴你的?”
“陳帆??!”虎子回答道,“有一次,我撞見他又搶了他家娘子的錢,我就問他干什么去?他說去喝花酒。我就問他花酒是什么,他就是這么跟我說的?!?p> “算這小子,還有點良知,沒有爛到根子里去,還知道在小孩子面前,不能胡說八道,口無遮攔?!绷竽飮@息了一聲。
“娘,我到隔壁去看看慧嫂子去?!惫鸹ㄕ酒鹕?,將最后一塊饅頭塞進嘴里。
“虎子,你吃完了飯,趕緊去上學,路上結(jié)了冰,你注意滑跤?!彼亟淮说艿芤宦暎泔L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云語
為什么要穿插著寫下桂花姑娘,還有落魄書生陳帆? 大概因為我想描寫出那個時代如他們那樣的,許許多多的平凡人。他們命運的起伏跌宕,經(jīng)歷的愛恨情仇,雖然普普通通,卻又波譎詭異,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