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父子
入暮時分,天色愈發(fā)昏沉。在越來越暗的天光中,大團大團的雪花,又開始從天際飄落。慢慢地,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整個天空,仿佛都是那跳動著的六芒星花瓣?;ò晔敲利惖?,晶瑩的,輕盈的??墒?,無數(shù)朵這樣的花瓣,積少成多,層層疊加,造成的可能后果,卻不是那么美。
王涵之看著窗外的雪花,眉頭夾得越來越緊,嘴角幾乎抿成一條線。
“公子,”白隱疾步入內(nèi),將一張密信遞給他。
王涵之打開,視線一掃,臉上的表情,像是水突然凝結(jié)成冰。
他捏著那張密信,表情嚴肅,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眼眸里似是平靜的大海,突然掀起了沖天的巨浪。
“國公爺回來了沒有?”他急急地問道。
“回來了,正在清風(fēng)堂?!卑纂[答道。
“走?!毖援?,他取下一旁的狐裘,迅速地套在身上,然后冒雪走出了扶風(fēng)院。
白日清掃一凈的道路上,又落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吱吱作響。北風(fēng)在耳邊呼呼地吹著,宛如猛獸在咆哮。那落滿了積雪的樹枝,在風(fēng)中胡亂地搖晃著,有的枝條已經(jīng)不堪重負,被無情地折斷摔落在地。
王涵之一邊走,一邊看,焦灼不堪,憂慮萬分。他不敢想象,這樣的天氣里,若是——
可是,當(dāng)他跨進清風(fēng)堂,見到鎧甲在身的定國公,以及他身旁一身戎裝英姿勃發(fā)的的王睿之時,他的心竟奇異地平靜下來。
那兩人正在說話,一種暖暖的溫度,在他們周圍流轉(zhuǎn),那樣融洽,那樣和諧,而他,卻仿佛只是一個外來者。
“父親,”王涵之按捺下那突上心中的酸澀,對著定國公施了一禮。
“涵兒,你來了,”定國公王原的神色有些復(fù)雜,對著這個已然長大成人的兒子,他竟一時竟訕訕地不知說些什么。
倒是那王睿之,臉上含笑,“七哥,這么冷的天,你還出門,仔細你的身體,畢竟你才剛剛?cè)??!彼±实拿嫒萆?,掛著親切的笑意,對著王涵之,就是一番噓寒問暖。
“謝謝十一弟關(guān)心,我的身體,我心中有數(shù)?!蓖鹾迩宓卣f著,既不顯熱絡(luò),也不露熟稔,只是淡淡地,淡而有禮,淡而清冷。
“你十一弟關(guān)心你,你作甚如此拒人于千里于外?!倍▏匆娦鹤訜崮樫N上冷屁股,燥脾氣一上頭,就出口呵斥道。
王涵之微微地一頓,那雙清冷的眼眸掃過他的父親,那樣幽遠與深邃,在這樣的目光下,定國公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掩飾性地呵呵地一笑,問道,“所來何事?”
沒有事,就不能來嗎?
這一刻,說不清心中那復(fù)雜的感受。王涵之閉眼,再睜開,一雙眼睛中清明睿智,再無半分情緒的涌動。
“父親,近日,大雪驟降。我觀天象,這雪還會繼續(xù),大概會有六日有余。太原城到時,定會有雪災(zāi)之患,若是關(guān)外的胡人再乘機南下?lián)锫?,那時,內(nèi)憂再加上外患,太原危亦,西北危亦!”
定國公一震,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目光復(fù)雜莫辨。這個兒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悄然長大,滿腹經(jīng)綸,才華卓絕,眼光銳利,見解獨特,倒是有一顆憂國愛命之心。
“哎呀?我的七哥,你會觀天象?你的眼睛都瞎了十二年,才剛剛復(fù)明,你怎么就懂得觀天象了?難不成在你七歲之前,你就學(xué)會了觀天象?”王睿之帶著戲謔的話語傳來。
定國公面色變了一變,看著王涵之的眼光變得謹慎起來。
“七哥,你就莫要杞人憂天了!太原城已有三十多年沒曾有雪災(zāi)了。今年冬天的雪,跟去年冬天的雪,甚至前年的雪,差不多一樣??!”王睿之親切地拍拍王涵之的肩膀,安慰地說道。
王涵之看了后者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定國公,鄭重地說道,“父親,杞人憂天固然不好,但,未雨綢繆,卻不是壞事!”
說罷,他拿出準備好的一卷書帛,遞了過去?!斑@是兒子昨夜寫的一些看法和建議,望父親大人慎重待之,早日做好防范準備?!?p> 定國公徐徐地展開那卷書帛。
那身后的王睿之見之,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看著,看著,倆人臉色同時大變。
一人是震驚,欣慰,和歡喜。而另一人則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是你寫的?”定國公的聲音恍如做夢。他定定地瞪著手中的“賑災(zāi)十策”,久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王涵之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王睿之也看著這石破驚天般的“賑災(zāi)十策”,英俊的臉上,表面上一片平靜??墒?,內(nèi)心開水般沸騰不已。
這“賑災(zāi)十策”,條理清楚,面面俱到。對內(nèi),懷柔兼剛硬。對外,手段雷霆,作風(fēng)霹靂。幾乎將一切可能出現(xiàn)的可能,都設(shè)想到了,并提出了相應(yīng)的防范。
他的眸中暗影翻滾。而在那暗黑深處,似乎有鬼影憧憧。
“你容我好好考慮考慮,”定國公沒有立即表態(tài),“畢竟,西北軍的調(diào)兵布防不是一件小事!”
“那容兒子先行告退?!蓖鹾┝艘欢Y,帶著白隱,出了清風(fēng)堂。
云語
一不小心,從家寫到了國,從個人的愛恨情仇,寫到了民族矛盾。 在我心中,王七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民族大義之前,個人的得失寵辱,實在是微不足道。 可是,他以后的命運波瀾起伏,悲慘壯烈,實在是一種凄厲的美,哀婉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