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身材極為高挑,走起路來搖曳生姿,身后跟著的方巖卻滿心懊悔,無心欣賞。
定北城破活下來了,在荒原上活下來了,卻被要救的人給抓住了……冷靜下來一尋思,人家又是母親又是主人的,歸根到底是家事,自己這路見不平熱血上頭簡直是莫名其妙。
主人頭也不回,沙啞的嗓音輕飄飄傳過來:“還有一個。”
夏至放下方巖和秋分飛身而去,不多時就把張有馳提了過來。
方巖望著張有馳一聲苦笑:“是我坑了你。半塊面餅還沒還,又要欠你條命了?!?p> 張有馳面色鐵青,狠狠剜了方巖一眼:“還想著從你身上撈些好處,結(jié)果被你坑了?!?p> 殘弱二人組變成了絕望二人組,老老實實跟主人朝谷內(nèi)走去,秋分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居然還沒死!
終于天色漸亮,山谷的輪廓也慢慢顯現(xiàn)。山谷非常巨大,看起來竟是能容納數(shù)萬人的小城鎮(zhèn),滿山遍野都是散落的木屋,房屋都是粗大的原木搭成,亂七八糟的座落在各處。鎮(zhèn)子里陸續(xù)有人走動,遠(yuǎn)遠(yuǎn)看見主人一行便趕緊躲了起來,遠(yuǎn)處的屋里還不時透出畏懼的窺視。
一路上穿過無數(shù)的墳頭與亂葬崗,讓二人直疑心身處鬼蜮,主人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走到一處孤零零的房子前面,一腳踹開房門走了進(jìn)去。這是間屋光線昏暗,只有中間的大臺案燈光通明,貼著墻豎著一排排子,架子上放滿瓶子罐子,里面泡著的居然都是人的肢體!
一個又高又瘦的老頭圍著個大圍裙,正低頭在臺案上搗鼓著什么,頭頂架子上懸著各式各樣的刀具,明亮的燈火照著一具男尸和零散的幾支手腳,老頭正在擺弄尸體!
房門被踹的聲音嚇了老頭一大跳,連忙抬起頭來,見到主人老頭眼神頓時一亮,死死盯著主人的身材咽了幾口唾沫。主人最多能算身高腿長,長相嘛只能算是極有個性,眼睛細(xì)長、鼻梁很高、嘴很大……關(guān)鍵是身上那股冰冷血腥之氣讓人避之不及,能對這樣的女人有非分之想,這老頭真算是猥瑣至極了。
方巖被老頭的勇氣震驚了,主人視人命如草芥,不合心意絕對會動手殺人,怎么會忍受如此猥瑣的目光?
想不到主人在猥瑣目光的攻勢下毫無怒色,還故意把身體扭了扭……老頭激動的一陣咳嗽,終于開口說話了:“怎么送來這么兩個貨色,一個內(nèi)傷快死了,一個殘廢!”這語氣就象菜市場上挑毛病的老太婆。
“沈老頭,送來的這倆人你愛要不要。紅衣不在,你幫我看看夏至秋分有無大礙?”主人說著讓開門口,讓沈老頭看到屋外站著的夏至和秋分。除非把門框拆了,否則夏至巨大的身軀是進(jìn)不去屋的。
沈老頭匆匆掃了一眼就不耐煩的說:“他倆?比這重的傷都好了多少次了?回去休息幾天就行。”說話時老家伙還是緊盯著主人,這種不挑食的好胃口真是令人驚嘆。
一句話都懶得多說,主人轉(zhuǎn)身帶著夏至和秋分就走了,看著那搖曳生姿的身材遠(yuǎn)去,沈老頭兀自呆呆發(fā)愣。
方巖和張有馳面面相覷,就這樣放過他們了?為什么不把他們兩個殺了?尤其是方巖還曾箭射主人。
老家伙狠狠咽了咽口水,意猶未盡的長嘆一聲,回頭立馬換了一副兇惡的嘴臉,手指臺案對方巖道:“躺上來?!?p> 看了看各種奇形怪狀的刀,又看了看滿案的肢體,方巖渾身的冷汗都下來了。正猶豫中,方巖突然被沈老頭一把抓住扔到了案上。方巖雖然虛弱但反應(yīng)經(jīng)驗都在,對一抓竟毫無反應(yīng)!方巖還想掙扎,老頭又隨便在他身上擺弄了幾下,不是點穴、不是截脈、更不是用真氣壓制,可方巖偏偏就不能動了!
沈老頭隨手把臺案上那些零散肢體掃落在地,在方巖身上細(xì)細(xì)摸索起來。老頭剛剛掏過尸體內(nèi)臟,那只手還黏糊糊的不知道沾著什么液體,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竟變得比方才看主人都熾熱!方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沈老頭面露奇怪之色,嘴里嘟嘟囔囔:“經(jīng)脈錯亂,還偏偏生機(jī)旺盛,有意思?!睂に剂税胩觳坏靡I(lǐng),他不由煩躁了起來,踢了張有馳一腳,“趕緊去把門修好了,想凍死老子啊!”主人那一腳把門給踹破了……
老頭把方巖翻來覆去擺弄了一陣,抬頭又看見了張有馳不禁大怒:“讓你去修門,你他娘的還站著不動?”
張有馳閃開這一腳,“修好了。”
“一只手還這么麻利?”沈老頭抬頭看看緊閉的門,又看看張有馳綁在腰間的手,嘴不由一撇。
張有馳伸手從架子上摘下一把小刀,指著案子上一本線裝書:“隨便說個頁數(shù)?!?p> “四十三?!?p> 張有馳把那本書扔向空中,舉刀一劃,然后俯身撿起書遞給了沈老頭。
沈老頭一張張掀開書,前四十三頁都被劃為兩半,從四十四張起完好無損!沈老頭樂了,點點頭:“好手藝!”
這是張有馳在定北街頭割衣行竊的絕活,他用刀的手藝已入化境,哪怕是夏季也能做到割裂衣衫而不傷人肌膚。
沈老頭還是搖了搖頭:“手藝縱然好,還是沒法在我這里幫忙。你這胳膊斷了有一個多月,斷口處長歪了,已然是廢了?!?p> 張有馳對沈老頭笑了笑,輕輕把刀掛回原處,又取下一根鐵杵。他把那條傷臂拽出來放在案上,手起杵落,咯吱一聲將斷臂骨折處當(dāng)場砸斷!
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淌下,張有馳依然面帶笑容:“再接正不就行了?”這還是青皮手段,定北街頭搶地盤的時候通常會有兩個人面對面的耍狠,哪一方先慫了,就要把地盤拱手讓出。
“我可沒空給你接胳膊?!鄙蚶项^轉(zhuǎn)身在角落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裹,哐啷一身扔在案子上,這是一套寒光閃閃的刀具,跟屠夫用的家什差不多:“自己能接好就留下來打下手,接不好趁早滾蛋。”
張有馳的眼光多賊?沈老頭能讓主人忍氣吞聲,就絕不是個簡單人物,這顆大腿要是抱住了就性命無憂。現(xiàn)在人家給了機(jī)會,那還等什么,下手吧!
方巖取了根帶子,緊緊勒住張有馳上臂,低聲道:“盡管動手,你疼暈了我接著上。”
張有馳也不說話,嘴里咬了根木頭,取了把鋒利的小刀,一刀就割開了自己的小臂。這一刀極為用力,立時見骨,張有馳臉色白的像一張紙,渾身不住顫抖,手卻穩(wěn)定異常。
張有馳是從小臂外側(cè)動的刀,這里肌肉、韌帶、神經(jīng)都少,幾刀下去白花花的骨頭茬子就出來了,果然斷成了幾截。
方巖雙拳緊握,替張有馳捏著一把汗。定北軍中有很多硬漢,但大都是對別人狠,象張有馳這種對自己狠的還是第一次見。原來這個半塊面餅換來的盟友是個狠角色。
張有馳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方巖趕緊拿布擦掉,防止滴到傷口里。張有馳用刀尖撥弄著骨茬一一對正,每一下碰觸都讓他痛不欲生,可是手始終穩(wěn)定。
沈老頭就在一旁冷冷的看著,突然說別動,一張符篆在他手心慢慢聚成一團(tuán)火焰。老頭手一指,這道火焰圍繞張有馳的手臂燃燒片刻便熄滅了,然后拿布裹好刀口,拿出一個鐵架子套在手臂上,再取數(shù)枚鋼針將鐵架子和手臂穿透,連在一起。
沈老頭這些動作極快,幾乎是轉(zhuǎn)眼間便做完這一切,張有馳的小臂就被完全固定住了。他讓張有馳依次活動手指,根根靈活如初,這才得意洋洋的說:“這等骨傷至少要百日才能痊愈,我老人家既然出了手,只需一月就好!”
張有馳元氣大傷、已然虛脫,方巖把他攙扶到椅子上休息。
沈老頭點了點頭,“這雙手還行,暫且在我這里幫忙吧。你們誰會做飯?”
兩人對望了一眼,方巖硬著頭皮去做飯,很快三人面前就有了一堆焦胡烏黑的東西。沈老頭的全部注意力放在擺弄尸體上,對他來說吃什么無所謂。方巖張有馳已然許久沒吃熱食了,更是不管味道如何,狂吃一頓……
沈老頭顯然是個怪人,整日與尸體打交道,不過兩人還是很感激他。能吃飽、能不挨凍、能有地方睡覺,這不就是天堂嗎?
不過天堂里也是有人混得好,有人混的慘。張有馳有一之巧手,能在老頭身邊幫幫忙,打打下手。方巖就慘了,此后的兩天他就是躺在案子上渡過的,沈老頭原來只愛擺弄尸體,現(xiàn)在又添了個新愛好,擺弄方巖!
身上的刀傷已經(jīng)就被沈老頭收拾好了,只等慢慢痊愈。治內(nèi)傷的時候就有麻煩了,死老頭子這雙眼睛毒得很,發(fā)現(xiàn)方巖有極強的自愈能力,于是開始用各種花樣折騰方巖,穴位、灌藥、針刺、火烤……每天觀察內(nèi)傷和經(jīng)脈的修復(fù),不亦樂乎。
兩人再笨也知道老頭是個厲害的醫(yī)生,只是老家伙非說自己是修道之人。兩人嗤之以鼻,笑話,一個手賤嘴欠的猥瑣老頭怎么可能是修道之人?
在沈老頭的折騰下,方巖破裂的內(nèi)臟逐漸恢復(fù),凌亂的經(jīng)脈開始理順,只是方巖的情緒卻越來越差,他念念不忘定北城死去的兄弟、趴在自己身上擋刀的烽火、烈火焚身依然高歌的桑神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