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祖妖靜靜躺在地上,極具力量美感的軀體還閃耀著金屬光澤。祖妖皮膚不但刀槍不入,還不懼五行道法,更關鍵的是可以折射光線、隱匿身形,如果制成甲胄必然是一件極品寶物。
方巖脫下外衣蓋在祖妖軀體上,這是個毫無實際意義的行為,卻是戰(zhàn)士對戰(zhàn)士的敬意。他沒有褻瀆遺體的念頭,在軍中長大的他尊重強者,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這時,祖妖胸口一個極簡單的神符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一個很古怪的記號,乍看有些像是裝飾的花紋。
之所以方巖第一反應是符而不是字,是從中感到了一絲精神波動。他跟隨沈老頭和暮紅衣學習多日,雖不懂符篆之道,卻也有了不俗的見識。
符和字有點象,都是代表一定意義的符號,不同的是符里還凝聚著畫符者的精神。道書云:符無正形,以氣而靈,意思是說畫符無有定法,只要遵守人神溝通的規(guī)則,灌注精神,隨意發(fā)揮就行。所以祖妖胸口這簡簡單單的記號必然是符,而且是神符!
神符初看只是寥寥幾筆,可凝神細看的瞬間便迷失在其中,有一股力量把方巖的全部精力都吸引在其中!不知沉醉在其中多久,就像夜空中的驚電劃破黑暗,方巖猛然睜開眼睛,發(fā)現整個巨塔中遍布神符,而且隱隱形成一到線條,像是在指引道路!這一刻方巖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眸已經變成豎瞳,眼中閃爍著一種深沉、冰冷,俯瞰眾生的光芒。
原來塔頂祭壇的位置已經塌陷,露出一個大洞,后面是一條幽深綿長的通道。方巖一路前行,兩壁上的燈盞自動燃起,跳躍的光芒照亮周圍一小塊區(qū)域。通道里的無數岔道構成了迷宮。如果是不知就里的人誤入此間,必然會迷失在無窮無盡的歧途中,永遠找不到出口,這迷宮就是最兇險的防護。而方巖只管順著神符前行,通道盡頭陡然開闊起來,出現一扇不知什么材質造的大門。
直到最后走到大門前他也不知道剛剛經歷過何等兇險,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一些人無法逾越的天塹鴻溝對少數人人不過是尋常道路而已。
大門上隱隱約約鐫刻著一些字跡,在無盡歲月的侵蝕下已然斑駁不堪:持劍者來此點亮火種,而后遠赴世界盡頭。
這句話的含義不明,大概是預言之類的,方巖不知不覺間輕輕讀了出來。可是為什么自己認識這些文字?!他皺了皺眉,不解之余心頭也升起隱隱不安。
與祖妖的神符類似,這應該是一種復雜的符號,發(fā)音和順序觸發(fā)了原本設置好的法陣,門上的文字突然亮了起來,發(fā)出暗金色的光芒,遠看如同有火焰在里面流動。
生澀且巨大的轟鳴傳來,地面震動著,不時有碎石灰塵從上方掉落,大門慢慢打開了。
……
……
陳腐的空氣撲面而來,一個巨大而殘破的廢墟展現在眼前。確切的說這里更像是個遺棄的洞穴,到處是坑洼不平,到處是風干石化的痕跡,顯然是經歷了無窮的歲月。
洞穴中心位置有處洼地,下方無數的槽口不知延伸到哪里。洼地后面是幾個巨大繭,粗糲的外殼有些像石頭。不過有一只繭破裂了,地上還有一灘灘未干的粘稠水漬和腳印,這腳印正是祖妖腳的形狀。難道祖妖就是從繭里被喚醒的不成?
就在方巖沉思時,腳步聲在背后響起,是仞天藏和暮紅衣。
兩人看不見道路上的神符,只是覺得方巖舉止有異,于是靜靜的隨他到了此處。至于他們發(fā)出腳步聲更象是一種提醒和禮貌,否則以兩人境界怎么會發(fā)出腳步聲?
三人再洞穴盡頭駐足不前,無盡的歲月讓所有東西都變得無比脆弱,輕輕一碰就會碎成粉屑。他們面前沒有一絲光,只有濃厚、粘稠的黑暗不斷的緩緩流動。連光線都被這黑暗吞噬,所以三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們面前是什么,只是內心深處對未知的敬畏讓他們停步,強如仞天藏和暮紅衣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要踏足進去,就會在黑暗中無休止地墜落。
“此地足有百丈方圓,遠大于巨塔的橫寬,如同蛇吞了張書案一般。如此怪異的所在,應該是折疊的隱藏空間?!边@話既然出自仞天藏之口,定然不會有差錯。
這里不知多久無人進入,想來河洛也不知道這個空間的存在。
若不是巨塔崩裂,這個隱藏通道不會顯現。如果不是看到祖妖身上的神符,方巖斷然不會穿過迷宮到達此處,更不會識別開門的神符進入這洞穴。這個隱秘的洞穴靜靜湮滅在無窮歲月中,等待著持劍者的到來。
“方才你看著那祖妖遺體半晌,忽然魔障一般,我們不敢驚醒你,便跟你走了進來?!蹦杭t衣道,“此地最神秘的還是這團黑暗,我方才已試過數種方法試探皆無反應。礪之,你再用先前找到此地的方法試試?!?p> 方法?哪里有什么方法,不過的跟著那些神符一路走來而已。難道那些神符你們都看不到嗎?方巖疑惑的看著兩人。
河伯的詛咒言猶在耳,無色界天的秘密便在此處,洞穴盡頭這團濃重流動的黑暗能阻擋感知,把后面的空間保護起來,里面究竟有什么?
方巖搖了搖頭,努力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拋在腦后。方法?方巖心頭靈光一閃,試探著伸出一根手指,輕觸那團黑暗,同時運起元初冥想之術,識海深處那個元初之力溫養(yǎng)多日的小雨滴緩緩浮現,方巖用意識引導這小雨滴輕輕向黑暗里探尋。
毫無反應!黑暗宛如實質,翻涌著將小雨滴吞沒,一陣無法阻擋的眩暈。方巖搖晃了一下頭,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再試!
他在意識中把小雨滴變成一根針,這根針無限變細,細到意識已感覺不到存在,隨時可能斷裂。這根針小心翼翼的探入黑暗,向內延伸,不斷向遠處探索。黑暗不再產生阻力,取而代之的是虛無,無窮無盡的虛無。無論這根意識的細針向內探索多久、多遠,好像什么都不存在,這是種讓人絕望的虛無。
放棄吧,已經是極限了!
白癡,后面什么都沒有!
用意識變成針來探索,異想天開!
楊黛也說你是個莫名其妙的人!
楊黛怎么樣了,她好嗎?
對了,是不是要去看看她?
可她在哪里……
走神便是這樣,一旦起心動念,無數雜七雜八的念頭紛至沓來,就像石頭壓不住野草一樣,意志的堤壩瞬間就要被沖垮,意識的細針隨時就會斷裂!
方巖知道要集中注意力,可越想壓制念頭就越多。其實想要集中精力本身就是一個念頭,念頭一起便是走神!
如果不是被元初之氣蹂躪許久,被改造身體時無比的痛苦錘煉了精神意志,方巖或許早已放棄,那根意識的絲早就斷了!
這時心底那個好久不曾出現聲音再次輕輕響起: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這是佛家的經文,意思是怎樣才能止住念頭?如何才能降服自己的心?
心是每個人最大的敵人,英雄可以征服天下,但未必能征服自己的心;君主能牧化萬民,卻未必能控制自己的心。從凡人到英雄,從庶民到君主,如何降服自己的心,永遠是最難的事情。
方巖并未意識到,此刻他正面臨最無法克服的考驗!心念之難降服,甚于圣人之難成,甚于道之難得!
正在迷惘之際,心里那個聲音又傳來:應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
這還是佛家的經文,意思是就這樣止住念頭,就這樣降服自己的心!
這好像是一個無聊的循環(huán)。
問:怎么控制心念,怎么降服自己的心?
回答:就這么控制,就這么降服自己的心。
但是其中有大智慧!當你正煩惱如何降服內心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經沒有了其它念頭?既然意識到這一點,好,就停這里,這瞬間你的心已經停住,你已經降服了自己的心!
已經發(fā)生的事情隨它去吧,我為什么要跟過去糾纏,讓自己迷惘?抓住眼下這一刻就足夠了。這就是應如是住。
閃電穿透了迷霧,瞬間的頓悟讓方巖整個內心平靜了下來。意識的細針散發(fā)出柔和的金色光芒,穿過黑暗,接觸到了其后無比璀璨的銀河!
一眼便是一個世界,無數的神符閃閃發(fā)光,如恒河沙數,每個神符里都包含著無窮無盡的信息。
每個神符里都是極端狂野的能量風暴,意識進入其中的瞬間,難以忍受的劇痛以摧毀一切之勢洶涌而來,剎那將方巖的意識湮滅大半!人的精神完全承受不住無窮無盡的信息沖擊,再多停留哪怕一瞬,方巖都會永遠的陷入在這混沌能量之中。
識海中的聲音就像一根救命的繩索,瞬間把他拽出這片神符的銀河。銀河中飄落下來幾顆零星碎屑,永遠的停留在識海中,再不消逝。
方巖并未意識到,就在他的被拽出的瞬間,漫天璀璨銀河縮成一個小小神符,悄悄藏在他識海的一處角落里,從此無聲無息。
方巖眼睛慢慢睜開眼睛,即使退回到自己的世界,無窮信息的轟炸讓方巖暫時分不清現實與想象,就像一種半夢半醒的神游狀態(tài)。
“一覺睡了三天,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笨匆娧劬ψ兂韶Q瞳的方巖,暮紅衣并未驚訝,而是滿眼關切。
神游中的方巖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你不是天啟者,你的身份是天界巡狩者!”
他又轉頭望著從遠處走來的仞天藏,“你也不是魔尊,而是天界唯一的逃犯!”
兩個人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靜靜看著方巖,等待下文。
“別這么看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話到嘴邊了?!鄙裰緷u漸清晰,豎瞳也恢復成了正常瞳孔,方巖沒發(fā)現自己有什么不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穿過黑暗看見無數神符,卻看不懂……”
“生如芥子有須彌,心似微塵藏大千。一花一念無量劫,大千俱在一毫端。”暮紅衣微笑看著方巖,隨口吟頌。
看到方巖似懂非懂,仞天藏解釋道,“芥子須彌是佛家的話,意思是縱然小如芥子中也能容納巨大的須彌山,無限廣大的世界也會容納在微小的東西中?!?p> 說完這話后仞天藏上上下下打量,直把方巖瞅的莫名其妙,最后才道:“如此心境乃是天授,你不錯?!币载鹛觳氐囊娮R如何不知道讓意識穿過那黑暗是多么不易,方巖居然做到了。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方巖不知道仞天藏動了愛才之心,事實上他對于不久前還是敵人的任天藏并不信任?!斑@無色界天也是佛家稱謂,莫非此地與佛有關?”他轉頭問暮紅衣。
“佛家把天分為三層,分別是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無色界四天。河伯說這巨塔本是一條船,想必是可以行至無色界天吧。”暮紅衣笑道,“但是你想多了,我在此十年,可以斷言此地與佛家無關?!?p> “你睡覺的三天里我出去轉了轉,此地虛空荒蕪,正符合無色界天無形無相的說法。若是真不在神州,而在天外,我等可謂幸運至極?!焙谂叟c法體合體后的仞天藏完全變了一個人,話也多了起來,從不茍言笑的冷峻神秘變成了隨意灑脫。
方巖聞言一愣,“河伯臨死前的詛咒是真的,我們回不去了?”
“妙??!我正要尋一處清靜所在從頭修煉,此地剛好。如今左有紅袖添香,右有孺子可教,老天待我不薄!哈哈哈哈……”此刻仞天藏道法全失,可言談舉止依舊狂傲不羈,一副魏晉狂士的做派。
“放心,這世上大概沒有什么地方能困住我和他?!蹦杭t衣安慰方巖,然后看著任天藏搖了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只是臉上不禁流露出了笑意。
十年生死兩茫茫,如今前塵盡去,逆天的這一對情侶終于可以相守了。雖說多了方巖這家伙,可這兩人絲毫不在乎世俗禮法乎,閑來正好無事指導一下方巖武技道法,倒也是件樂事。
沒人關心大門上的那句咒語:持劍者來此點亮火種,而后遠赴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