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幽深,妖獸齊喑,密室枯骨面帶笑容,溫柔的語聲中透著平和恬淡。
很難說這骷髏還是活人,他四肢細如枯枝,肋骨根根可見,數(shù)根細鐵鏈自肘膝肩踝等關(guān)節(jié)處穿過,另一頭深入墻壁,不知延伸到哪里。
青云和流風兩人面露喜悅之色向骷髏走去,小銅燈的亮光隨著步伐不停搖晃,把兩人的身影拉長到地上、墻上,如同鬼魅。
“你們不怕我?”骷髏問道。他臉上沒有絲毫肌肉,自然做不出笑這個表情,卻讓人覺得他是在笑著說話。
“辟邪燈照耀之處,妖魔鬼怪無處遁形??吹贸鰜砟闶侨?,所以我們不怕?!鼻嘣撇挥勺灾鞯拿C立答話,像是回答長輩問話一般。
“辟邪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這燈原是佛前古物,叫做明鏡燈,取詩中以心為鏡,明心見性之意。你要知道,六界生靈之中,下起販夫走卒,上至神仙妖佛,最難做到的就是覺悟己心,至于照妖辟邪的作用不過是其神通的萬一罷了?!?p> “弟子愚鈍,謝前輩教誨?!眱蓚€道士恭恭敬敬施禮。
“那打神鞭呢?”流風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
“凡俗之物,不值一提?!闭f了這么多話,骷髏似乎有些氣力不濟,停頓片刻又道:“那筐子里……”
“是獻給前輩的血食,這次晚了幾個月,實在是……”流風干笑幾聲,很是諂媚。
“道門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違,以嬰兒血肉供養(yǎng),只為留我不死,又恐我生出氣力,隔半年才送一次,真是煞費苦心啊?!毕肫鹂葑衾蔚臒o盡歲月,骷髏想握拳揮手,可是筋骨肌肉早已萎縮,根本不聽使喚。他只得嘆了口氣,對兩個道士說:“你們兩個過來。”
不知因為筐里的煙霧還是骷髏的聲音,兩個道士此刻的腦筋一片混沌,呆呆的聽命于眼前的骷髏,向前走去。
“附耳過來?!睅熼L教導學生時就是這種語氣。
流風道士渾渾噩噩走到骷髏面前,耳朵靠近他嘴邊。骷髏緩緩張開嘴,咬了下去!
骷髏渾身上下只有嘴還能活動,但也是虛弱無力,在流風的頭皮上努力半天竟然沒有咬破。流風只是木然的站著,毫無反應。一旁的青云微微躬身,也是一幅恭謹?shù)臉幼?,至此兩人的心智已?jīng)完全被骷髏控制。
骷髏費力往大廳里的幾處地方掃了一眼,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跟什么人說,“給我一炷香的功夫。”然后從比較柔軟的耳朵開始,終于咬出了一滴鮮血!
如同一滴水落進了油鍋,骷髏死氣沉沉的眼睛突然爆出一團精光!血液一滴滴的流淌,骷髏的嘴再也舍不得離開,鼻孔中竟然發(fā)出一陣歡愉的嘆息!
第二口已經(jīng)變成了有力的吸吮,血液開始加速流入他的體內(nèi),慢慢的牙齒開始變得有力,胸膛也開始了起伏……而流風道士象一個癟口袋一樣萎縮了下去,手腳還在不住的顫動。
片刻,又像是良久,骷髏慢慢揚起了頭,他的肌肉漸漸恢復了力量,皮膚也漸漸有了彈性,森森白骨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生長!
這時大廳的石頭地面象水一樣波動起來,一個身影驟然出現(xiàn),就象從地上長了出來。這人鶴發(fā)童顏、玄氅金冠,一雙眼睛閃爍著震人心脾的寒光,他就是當今皇上親口敕封的玄都觀掌門,伏魔真人。
伏魔真人的眼睛四處一掃,立刻聚焦在骷髏身上,“大膽妖孽,竟敢害我門人!”震怒之聲竟似雷鳴,整間大廳都震得微微搖晃。
“圣人動怒,天地色變?洞玄小兒,你那點微末道行也敢在我面前無禮?你自幼便愛裝腔作勢,如今還無半分長進嗎?”骷髏的聲音已然有了中氣,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虛弱。
伏魔真人道號叫洞玄,只有道門內(nèi)地位極高的人才知道,而且對方點出他幼年之事,想必輩分極高。眼前這活骷髏在他做玄都觀掌門前便被囚禁在這里,只聽前任掌門真人說此人是極恐怖的邪魔,卻對其身份連提都不提。
“你,你難道是燃骨仙?”初來時俾睨天下的氣勢不知不覺弱了三分,伏魔真人仔細辨認著眼前骷髏的相貌。吸食了流風道士的精血后,骷髏臉上的血肉漸漸豐滿,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模樣。
那骷髏一聲長嘆,盤膝坐在了地下不再作聲,默認了。
燃骨仙,道士如今的年青一代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那些位高權(quán)重道門高人對這名字諱莫如深。恰好伏魔真人幼年時隨師傅見過燃骨仙一次,這才能認出他來,也大略知曉其生平。
百年前燃骨仙還很年輕,當時就已是先天之上的高手,于道門有大功且名滿天下,不知受到多少女子愛慕,但他卻心無旁騖、一心修道,據(jù)說已是最年輕的天師人選??梢灰怪g天師令頒下,命天下修道之人見之必殺之,卻不說他所犯何律,天下人皆為其鳴不平,鬧得沸沸揚揚。燃骨仙起初百般忍讓,但眼見親朋好友為保護他一一被殺,終于大開殺戒,被他斬殺的大修行者不計其數(shù),道門當時的精英幾乎被斬盡殺絕,這也間接導致了其后魔道對峙的年月里道門勢微。因為他道法精深,境界高絕,天下幾無奈何之人,最后還是道門天師親自出山才擊殺此人。
據(jù)說燃骨仙身死道消之時留下了一首詩,這首詩究竟什么意思沒人說得明白,事后眾說紛紜。
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
前程兩袖黃金淚,因果三生白骨禪。
根據(jù)這首詩的字面意思,有人說他愛上魔族女子,自苦于師門與愛人,才不得善終;有人說它逆天修煉白骨天書,不容于道門,才被天下修道者群起追殺。這詩到底什么意思卻是誰也說不明白了。
往事瞬間在伏魔真人腦中閃過:想不到這道門死敵居然未死,而且一直被暗中囚禁在蓮花山下,為了保密甚至連自己這個玄都觀掌門都不知曉!
他畢竟是道法通玄的掌門真人,雖畏懼燃骨仙的威名,卻也清楚的知道對方此刻虛弱至極,不過是在垂死邊緣罷了。被鎮(zhèn)壓在蓮花山下近百年,時時忍受罡風割體之苦,再通天徹地的神通也被磨干凈了!至于那每半年一次的嬰兒血食祭獻,不過是吊住其一線性命,令其神魂不絕,永世受苦而已。
眼下情形是燃骨仙剛剛吸食了流風道士的精血,雖說百年積弱的身體和神魂不可能立刻恢復,但他畢竟是有大神通的修行者,難保沒有什么驚天法門死里逃生。
想到這里伏魔真人不再猶豫,手掐法訣,口中念念有詞:符令在天,諸煞在地,符令在此,萬煞回避。鎮(zhèn)地地靈,誅戮兇惡。吾奉太上急急如律令!
念誦咒語聲剛剛消失,幽深通道深處就沖出一個數(shù)丈高的巖石巨人,帶著雷霆萬鈞之力向燃骨仙沖去。這巨人怕是有萬斤的重量,咚咚的腳步聲攝人心神,風馳電掣般碾過兇暴黑狼的牢籠,只留下一地鋼鐵和血肉的殘渣。
巖石巨人是用丁甲神術(shù)召喚出的甲戌土神兵,通常這等土行召喚物都是力氣極大,但動作緩慢,但伏魔真人畢竟道法精深,經(jīng)他召喚的土神兵不但神力無窮而且動作迅捷!
燃骨仙還是盤膝不動,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巖石巨人的存在。
一陣刺耳的尖嘯聲撕裂了空氣,層層疊疊如海潮般向巨人呼嘯而去。一個身影在空中化作舞動著的黑影,兇惡的鋸齒大刀化作了一陣狂風向巖石巨人卷了過去。
黑影在與土神兵即將交錯的瞬間扭動了一下,急速沖鋒中竟然生生轉(zhuǎn)身到了對方身后!身體由極剛到極柔,這下變化詭異無比。甲戌土神兵畢竟有萬斤的重量,其動作再敏捷也是有限的,此刻它的后背完全暴露了出來!
土神兵由巖石所化,攻防能力都極強,而且對于大多數(shù)初級道法都有抵抗力,但它唯一的弱點就是后背里的道法中樞。黑影緊貼土神兵后背,刀鋒化作的旋風瘋狂的切割,片刻間把巖石磨切去厚厚一層!
土神兵無聲的仰天咆哮,手臂揮動把大廳里那些關(guān)著妖物的囚室都被砸的粉碎,那些窮兇極惡的妖物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無比脆弱!但是黑影如同跗骨之蛆繼續(xù)切割土神兵的后背,終于發(fā)出了轟隆一聲巨響,斗大的石塊在大廳里四處飛濺,重逾萬斤的巨人頃刻間解體!
一個猙獰肥壯的身軀站在飛舞的塵土石塊中,正是趙轍!他那囂張霸道的臉上盡是殺氣,渾身的肌肉瘋狂的繃緊蠕動著,已經(jīng)膨脹成一個肌肉的堡壘,那把大到夸張的鋸齒刀直指伏魔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