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出塞有向西和向北兩個方向,西行是官道,有點繞但是好走,但凡有點身份的人都喜歡走這條路;往北走多山,前隋至今多年戰(zhàn)亂人煙稀少,山路上布滿了灌木荊棘,走這條路的人多半不是什么規(guī)矩人。
落馬坡是北行必經(jīng)之地,這里的山路上有很多小洞,馬踩進去很容易扭斷腿,所以才得了這么個名字。出門在外的人都嫌這名字不吉利,后來就改叫牽馬坡。
牽馬坡前有家破破爛爛的客棧,平日里鮮有買賣,這幾天大概是一直下雨的緣故,先后路過了好幾撥人,生意算是不錯。直到掌燈時分最后一個客人終于消停了,心滿意足的老板娘把伙計們都招呼進后廚幫忙。
屋里忙的熱火朝天,熱鬧無比。又高又壯的老板娘一邊剁肉,一邊把伙計們指揮的團團轉(zhuǎn)。碩大的菜刀上下翻飛,老板娘臉上很快沁出了細汗,案板上的肉渣和血絲不時濺到臉上,燈光一照分外猙獰。
一個瘦小漢子費力的挪來個大木桶,把一地內(nèi)臟全部扔進木桶,然后掏出一塊黑不拉幾的抹布用力的擦拭地上的血跡,再把血水擰進木桶。
老板娘用袖子擦了擦汗,血污頓時抹的滿臉都是,“說了多少次,麻翻之后先用棍子砸后腦,然后再割喉嚨放血,你這王八蛋就是不聽,非得拿刀直接抹脖子!有些人抗蒙汗藥,疼醒了滿地亂跑?!?p> 瘦小漢子低頭忙著手里的活計,嘴里還嘟嘟囔囔,“最后不是放倒了嗎,也沒費多少事……”
老板娘竄過去就是一耳光,“我知道他活不了,我是心疼流了這一地的血,做成血豆腐不能吃嗎?你個敗家玩意兒!”
瘦小漢子再不言語,低頭干活。
老板娘忽然又躥到包包子的黑臉漢子身邊,劈手奪過包子,從肉餡里捏出一根手指!當即把黑臉漢子一腳踹倒,“包子餡里吃出手指頭,你怕別人不知道是人肉包子嗎?想作死別拉上老娘!”
威風八面的老板娘突然停住了手,細聽風雨聲片刻后喜笑顏開:“又有肥羊拱門了!快快快,收拾干凈了……”說話沖間人影已然到了前廳,健碩的身型異常敏捷。
……
牛毛細雨越下越密,一輛破馬車吱扭吱扭的碾過泥濘到了屋前。車上躍下一個肌肉虬結(jié)的中年大漢,向客棧里面掃了一眼。正迎出來的老板娘似被電光掃過,本能的后退一步,讓開了門口。
漢子沒搭理老板娘,甩下破蓑笠掛在門口,回身從馬車上攙下一個女子,口氣很是恭敬:“方圓百里就這么一間小店,雖不太干凈,還能湊合一晚。”
女子一身黑衣,黑紗遮面,看不清什么樣子,走進客棧時一陣風吹來,單薄的衣服貼在身上,立刻顯現(xiàn)出曼妙身材,特別是一雙長腿極為搶眼,幾個伙計瞅見這身影,不由得口干舌燥看、直咽唾沫。
女子也不說話,徑直進屋到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大漢從車上取下個食盒,拿出幾樣吃食擺在女子面前,自己去另一張桌上點了幾個熱菜一壺酒吃了起來。
規(guī)矩還挺多……老板娘啐了一口,心中暗自糾結(jié):兩頭肥羊上門不宰可惜,可這男的看起來不太好惹。不過看到這男的胃口不錯也就放心了,自家蒙汗藥放倒了無數(shù)走南闖北的好漢,只等藥勁上來就好辦了。
都說下雨天生意好,這財運若是來了誰都擋不住,又有一人一騎冒雨而來。不過那渾身濕透的騎士并沒著急進屋,先把馬拴在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親手喂好了草料,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進來。
能這么照顧馬匹的人通常都不會太有錢,老板娘一邊暗自盤算,一邊上下打量來人。騎士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身材勻稱修長,被雨打濕的衣服勾勒出充滿爆發(fā)力的肌肉線條,整個人散發(fā)出一股陽剛之美。老板娘火辣辣的眼光一直盯著小伙子,恨不能把他連皮帶骨一口吞下。
小伙子沒看到老板娘如狼似虎的眼神,低頭進屋尋了個角落坐下,腰刀和包裹放自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掏出一塊面餅慢慢吃了起來。
果然是個窮鬼,不過這無所謂,一匹駿馬的價錢也夠普通一家人吃上幾年了。
門哐的一聲被踹開,一陣急風裹著十幾條彪形大漢沖進屋子,本就不大的前廳頓時塞滿了人,屋里充滿了罵罵咧咧的聲音。
砰,一把兇惡的鋸齒大刀拍在桌子上,一個猙獰肥壯的漢子喝道:“先切十斤牛肉,酒要熱的,菜盡管上,快、快、快!”
刀疤漢子一腳踩在凳子上,臉上刀疤發(fā)著紅光,囂張至極的環(huán)視屋內(nèi)眾人,與小伙子目光交錯的瞬間,刀疤大漢瞳孔收縮,居然訕訕的移開了目光!
小伙子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變,繼續(xù)低頭啃自己的面餅。
刀疤大漢正是陜秦綠林的瓢把子趙轍,小伙子自然是方巖。兩人曾在蓮花山腹里打賭,結(jié)果是趙轍認方巖作小叔,想不到荒郊野店里冤家路窄,碰上了!
這時伙計端出了牛肉和一大缸熱好的酒,淋了一整天冷雨的綠林好漢們二話不說,搶著吃了起來。趙轍心里暗叫倒霉,端起一大碗酒咕咚咕咚灌進口中,辛辣的熱線順著咽喉向胃里扎去,渾身立刻舒坦起來。
“好酒!”趙轍喊了一聲,回頭跟綠林兄弟們高聲說笑,大口喝酒。不一會兒客棧里就變得熱火朝天起來,一眾綠林漢子喝的高興,掏出銀子賭起錢來。
不多時一錠錠白花花的堆滿了桌子,粗粗一看有數(shù)百兩之多,里面居然還有幾顆金豆子!要知道貞觀年間的銀子可是極為值錢的,一兩銀子能換一千文錢,而一文錢能買兩斤多大米,也就是說一兩銀子就能買兩千多斤的大米!這一桌子金銀加上外面的十來匹駿馬是大大的一筆橫財,這輩子不用愁了!
老板娘見這些漢子彪悍無比,原本不想生事,架不住這白花花的銀子實在晃眼。終于一咬牙,給擦地板的瘦子猛使眼色,讓他下蒙汗藥。
富貴險中求,這筆買賣做完老娘就去長安買處好宅子,過好日子去!
屋里喧嘩熱鬧,外面的風雨卻愈發(fā)瘋狂起來,打的屋頂噼里啪啦直響,風嗚嗚的像是要把屋頂卷走,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小小的客棧像是被雨水包圍的孤島。
啪嗒、啪嗒……漫天大雨中有人正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聲音不大,這么大的風雨里按說聽不見,可就是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疾風暴雨猛地沖開屋門,燭火被吹得搖搖欲熄,一個漆黑的影子就站在門口一言不發(fā),這人穿了件漆黑連帽大氅,披下來從頭一直遮到腳。
奇怪的是,這人身上沒有一絲水漬,而且沒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