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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長生

第183節(jié):解不了(一)

趙氏長生 伶點金 4460 2022-05-01 09:04:00

  眼前一片叢山峻嶺之上,白雪皚皚幾乎覆蓋了所有,一個烏答有①女巫高舉梵羽杖在空中,口中念念有詞,后面前行的兵士立即止住了腳步,一雙雙眼睛動也不動朝著這邊望過來,連兀鷲上人和向問天也神情肅然,默不做聲望著那鼻翼尖尖的古怪通靈人。

  烏答有女巫是突厥中頗具靈力,預知世事之人,安祿山起兵之時,便將這些部族的女巫帶了過來,納為己用。

  只見她忽地伏下身子,耳朵側(cè)在地上聽了聽,又自地上抹起一些雪白的雪沫,湊在她又尖又長的鼻翼前嗅了嗅,忽然以梵羽杖前端的尖刀割破自己干癟的嘴唇,看著點點鮮紅的血跡撒在雪地上,瞬即手舞足蹈,振臂膜拜,匍匐在地,干瘦細長的十指深深插入地中,口中哼哼哈哈不住地念叨著。

  “吉爾依耶,吉爾依耶,騰格里……曼護賴·蘇雅……”②

  要在此白雪茫茫之中追蹤人的蹤跡,可謂困難重重,只因風雪很快便會將地上的印跡全部覆蓋,若不是靠著這烏答有的預知追蹤能力,恐怕向問天等人此時早已天南地北找不到方向。

  過得片刻,烏答有女巫深凹的雙目炯炯,在風中嗅了嗅,猛地直起身子,在兀鷲上人耳邊低語幾句,手指向山頭一個方向。

  向問天道:“這老婆子說什么?”

  兀鷲上人面有難色,支支吾吾道:“回稟教主,烏答有說……那幾個人逃到……逃到……莫邪谷的禁地去了?!?p>  只因前幾日入夜,有人夜闖營地,放了一把火,劫走了重要的要犯,否則他們這群人也不會冒著嚴寒和風雪,追來此荒無人煙的地界受這份罪。

  “什么?莫邪谷……”向問天若有所思。

  莫邪谷乃是古墓派門人禁地,早在多年前就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擅闖者死。

  倒不是古墓派門人武功霸道,而是但凡出自古墓派門下武功精絕奇妙,莫邪谷又俗稱活死人之墓,谷中竟是排列縱橫的古墓,一座連著一座,間或有鬼夜哭,陰風陣陣,古怪而神秘。

  三十年前武林群雄聽聞古墓派之中藏有關于長生不老的隨和二寶便集結(jié)擅闖入谷,豈料十余個門派,上百余人,全數(shù)神秘消失在莫邪谷……到最后,傳聞只留下一個傻子才得以幸存出谷。

  至于當日在莫邪谷中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又或者是什么力量致使上百余人全部喪生于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故而向問天等人對這個傳說中的莫邪谷——古墓派的禁地,多多少少心有忌憚。

  向問天的追兵已跟著足跡追蹤了一天一夜,一干人等只追到谷口,卻也不敢冒然入谷,只是停在谷口,躊躇不前。

  “那幾個人逃到那谷里去了,這可如何是好,教主?好像和合公主也在其中……”

  向問天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那烏答有女巫,喝道:“帶上這老婆子派一隊人馬先進去刺探虛實,再做定奪?!?p>  兀鷲上人欣然領命,吆喝著挑出一隊人馬,趕著那烏答有走在前面,向谷里逡巡。

  那烏答有百般不愿意,口中呼喝,兩眼圓呲,連連擺手,轉(zhuǎn)身便跑,卻被兩名兵士抓住,拖了往前走。

  向問天等人站在谷口,看著那隊人馬越行越遠,卻仍不見有何異樣,漸漸松了一口氣,暗想:那古墓派當年令上百江湖豪杰喪生于此的,不過是傳說……也許過了這么多年,被世人越傳越邪而已……

  正思量著要不要前行,突然半空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嚎叫,緊跟著一聲聲慘叫破空而出,慘絕人寰,似乎發(fā)出這聲音的人受了某種無法言喻的痛苦。

  向問天等人神色慌張,急忙勒住馬頭,示意隊伍不再行進,靜觀其變。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慘叫之聲逐漸消失殆盡,莫邪谷黑暗的盡頭又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

  “兀鷲上人,你去看看!”

  “我……教主……是要小的……去嗎?”兀鷲上人嚇得嘴唇哆嗦個不停,渾身發(fā)抖,臉色發(fā)白。

  “哼!不是你,難道要本座親自進去嗎?”

  兀鷲上人哪敢不從教令,可面對眼前那黑暗的莫邪谷道路盡頭,更是不敢邁出半步,他嚇得雙腿發(fā)顫,剛走了幾步,便跌倒在地,嚇得嚎啕大哭。

  但見莫邪谷中荊棘遍布,雜草叢生,偶爾幾只禿鷲抖抖翅膀發(fā)出咕咕的怪叫聲,跳躍在一座座荒涼無比的古墓之間,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那黑暗盡頭出現(xiàn)一個猥瑣矮小的身影。

  兀鷲上人一見,如見了救星一般,道:“出來了,出來了,是烏答有……女巫……出來了……”

  向問天望著遠處那黑瘦的人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勒緊了馬韁。

  但見那烏答有口中呼喝,手持梵羽杖對著空中揮舞,似乎在驅(qū)趕著什么,可這廂向問天等人看在眼中,卻是空空如也,倒像是她中了什么邪。

  可女巫中邪,倒是件聞所未聞之事,眾人一見,更加驚懼。

  只見那女巫剛向眾人停留的方向奔來,就突然嗷嗷直叫,拍著身上,手上,臉上,全身扭曲成恐怖的曲線,倒在地上,十指拼命扒著泥土,似乎想要將自己埋進泥中,一直扣到指甲翻裂破碎,血流不止,還不知停止……

  她又伸出手指向兩眼戳去,頓時雙眼眼珠被自己摳出,她捻在手里,哈哈狂笑,忽然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入了咽喉,她掐住自己的喉嚨狂咳不歇,兩顆眼珠子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最后她似乎承受不了那痛苦,索性倒握了梵羽杖尖刀的一端,戳向自己的咽喉,發(fā)出“咕咕……”一聲,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嘿嘿……殺死你了……”她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冒著血泡子,斷斷續(xù)續(xù)吐出最后一句話。

  看著烏答有掙扎到死去,不過頃刻之間,眾人更自駭然,忽聞谷中發(fā)出“嘯嘯”之聲,如鬼夜哭。

  向問天面容僵硬,扯動了兩下韁繩,一揚手,道:“啊,果然厲害……撤……”

  眾人領了命,轉(zhuǎn)身飛馳而去……

  ◆◆◆◆

  莫邪谷深處。

  白色古墓前。

  李威廉對著緊閉的白色墓門道:“容容……那些人已經(jīng)被你的驅(qū)尸螢趕走了,你要關那四個人到什么時候?”

  墓穴內(nèi)無人答話。

  “唉……容容,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可我以為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的將來……”

  墓穴內(nèi)還是一片死寂。

  “我已經(jīng)在這里守了你這些日子,我說過,你若不出來,我就絕不離開!”李威廉說完,看著那白色墓門紋絲未動,又嘆了口氣,走進一旁的一間簡陋的小木屋之中。

  ◆◆◆◆

  卞守密看了身旁兩人一眼,拱手揖禮道:“沈姑姑,幸虧這次遇見你出手相救,否則那五毒教的人仗著有那烏答有女巫帶路,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會把小侄等人的蹤跡曝露,我這兩位兄弟性命可就有礙了?!?p>  “是啊,多謝這位前輩仗義相救!”胖子扶了他兄弟答謝道。

  沈慕容面色蒼白,微微點了點頭。

  “我古墓派之中素來不能留男人,這次若不是你卞氏兄妹,我也不會破例相救!”

  卞守密不覺看了一旁包扎傷口的藍香楹,面色尷尬。

  “這古墓之中還有一條通往外面的暗道,你等切記要避開前面守著的那個人,速速離去吧!”

  “沈姑姑既然這么不喜歡那墓前的那個人,不若讓小侄去替姑姑殺了他!以報姑姑此次相救之恩?!北迨孛艿?。

  沈慕容聞言,搖了搖頭,拉了藍香楹的手放在了卞守密的手中,道:“其實姑姑以前……就是對太多東西放不下,長居古墓二十幾年,到如今才明白,其實世上最難得到的就是人心……卞家侄子,你卞氏兄妹身為卞氏一族,需要背負的東西本就太多,這次你們既然能在此相遇,更應該冰釋前嫌,你帶你家妹子出去吧……”

  卞守密看了藍香楹一眼,但見眼前女子藍瞳晶亮,溫潤如水,只覺得握著的那只手冰冷而無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又想起那日在風坡嶺上她仗義相救,即便是她殺了爹爹,此時他也沒有理由再拒她于千里之外。

  “那沈姑姑你呢?”

  沈慕容雙眼晶瑩,宛若夜光中發(fā)亮的珍珠,帶著一抹憂傷道:“我本就不適合在江湖上行走,如果有可能,我決定此生再不出此古墓,老死墓中。”

  卞守密深知沈慕容的脾性,一旦她決定的事,便不容改變,也不作多停留,只是點了點頭,轉(zhuǎn)頭看了藍香楹一眼,這才道了一句:“我們走了,沈姑姑多保重?!鞭D(zhuǎn)身領路鉆進暗道之中。

  胖子攙扶了他兄弟也跟著鉆了進去,藍香楹緊隨其后。

  目送著卞氏兄妹消失在盡頭的身影,沈慕容暗暗嘆了一口氣,輕輕合上了暗道門,轉(zhuǎn)過臉來,走到石墓中央。

  石墓上鑿有小洞,蒼白明麗的月光斜斜地照進來,打在沈慕容一般白皙的臉上,更顯憂傷。

  她隔了古墓中的預留的石孔,靜靜看著古墓外那座小木屋。

  小木屋房門洞開,一個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趴在中央的桌子上,早已混沌不醒,嘴里只反反復復喊著一句話:

  “容容……好容容……你怎么不肯相信我?我李威廉這輩子……只愛你……只真正愛過你一個女人……”

  沈慕容聞言,頓覺心間酸楚,不愿再看,轉(zhuǎn)過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淚光潺潺,“李郎……要你忘掉長生不老,你能做到嗎?”

  想起當初在綠松林內(nèi)和他初見時,他一臉仰慕,溫柔真誠地說著:

  “小生莊玉郎,請問姑娘什么名諱?”

  姑娘……姑娘的眼眸如碧水明珠,深深打動了我的心……

  這是他說過的話。

  記得當初她蒙著白面紗,可不知為何還是羞紅了臉,還鬼使神差地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

  手腕上戴著那條金絲飾鏈上錯落點綴鑲嵌的鈿朵,發(fā)出燁燁的光華,那金光一閃閃的,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在落霞村的那個夜晚,她和他赤身相對,只為了救他一命……

  為了報仇,她潛入安府,卻中了安祿山的軟香玉花膏,軟弱到連拍死一只蒼蠅的力氣都沒有,卻也正是這時他匆匆趕來,牢牢拉了她的手,穿過箭雨刀光,只說:

  容容,別怕,跟我走,我保護你!

  在那個時候,他才告訴了她真名,“容容,叫我威廉……”

  為了她,他甚至不惜背叛多年跟隨的丞相大人……

  為了她,他甚至替她擋下了安祿山追魂奪命的那一箭……

  為了她,他甘心在陰冷寒涼的古墓外,守了她好幾年,寸步不離……

  可是……如今……

  卻必須是要分離的時候了,縱然她再不舍……

  “不管你是莊郎也好,吉大人也好,威廉也罷,今生……你我不會再相見……若要再見時,除非陰陽相隔……”

  思及此處,沈慕容淚如雨下,一只手慢慢扣住另一只手腕上的傳情扣鏈,漸漸收緊,狠狠一拉……

  金光熠熠的傳情扣鏈斷開了,落在地上,因為柔軟,所以無聲無息……

  一抹白色身影永遠消失在了這座古墓之中……

  翌日,清晨,看著悄然死寂的古墓門,李威廉酒意全無。

  已過未時了,容容每日都要彈琴的,如何今日未聞琴音?

  莫非出了什么事?

  “容容……容容……開門……快開門……你在里面嗎?容容……”

  李威廉大喊著她的名字,顧不得二人之前的約定,跑到古墓門前大擂石門,石門沉重,發(fā)出一聲聲沉悶的叩響。

  他握了拳頭不停地砸在門上,一直砸得手掌流血,血跡紅艷,印在雪白的石墓門上,觸目驚心。

  他趴在古墓門上嚎啕大哭,背靠在石門上,慢慢蹲下了身子。

  “容容,你怎么這么狠心?是不是到我死了,你也不肯見我?”

  “嘎——”

  石門發(fā)出一聲悶響,不知是方才砸得太過用力,還是有人從里面開了門,那石門竟然開了一條縫,一縷陽光順著石門照進去——

  “容容……容容,你終于肯原諒我了,你肯見我了?”

  李威廉興奮地直起身子,使勁推開石墓門,一臉欣然地沖了進去……

  可石墓內(nèi),此時已是空無一人,石桌,石凳,玉石梳妝臺靜靜地擺放著,帶著她熟悉的氣息,可再也找不到沈慕容的身影。

  一枚玉石古琴擱在石桌上,顯得格外清冷寂寞。

  玉石古琴壓著一張絲絹,絲絹上潔白無暇,卻有一樣物飾在斜照進來的日光下閃著奪目炫彩的光芒。

  李威廉走過去,拿在手里,但見一條金色的扣鏈綴著的細膩金花小鈿朵輕柔地躺在上面,如心上人的溫情愜意的臉龐,惹他心疼……

  “容容……你去了哪兒?我陪著你在這古墓外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丟下我一個人不辭而別?”

  容容,你去了哪里?

  注:①史稱突厥人“敬鬼神,信巫”,敬天地,拜日月,突厥語的維吾爾、哈薩克等族一般稱男巫為“喀木”(q,女巫為“烏答有”(udayw)等等

 ?、诩漓腼L神,尤崇拜天神騰格里,奉天神騰格里為主宰一切之神,曼護賴·蘇雅則為向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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