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個城市的夜景很美,這里的夜晚沒有紐約那種不遺余力的繁華,更不同于芝加哥心神不寧的浮躁。西雅圖的夜空有一種平靜堅定的力量,那是獨立于繁華之外的超然,繁盛而不奢靡。可能就是最初這種感覺吸引董翰林力排眾議放棄大蘋果,把嘉盛集團的總部設(shè)在相對冷清的西雅圖。每每遇到重大而艱難的時刻,他們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思考探討。
只是方式有所不同,金正中喜歡在雪茄的濃郁之中得到想要的結(jié)論,而董翰林更愿意一邊擦槍一邊作出決定。在伯明翰的時候,董翰林原是主修機械,后來改學(xué)經(jīng)濟,開始是興趣后來是家族責(zé)任使然。然而諷刺的是,董翰林這個曾被導(dǎo)師大肆褒獎的機械系高材生,日后唯一能夠接觸的機械竟然是殺人的工具。
每逢重大決策,董翰林都要獨自在房間里把槍拆開仔細擦拭,然后重新裝回去。一支槍裝好了,問題差不多也就找到答案。因為這個,金正中以及幾個貼身保鏢總是隨時為他備上等絲絨軟布。全自動步槍的零件七零八落的散放在里間的茶幾上面,從落地玻璃窗射進來的霓虹燈光,照在上面倒顯出一種冷清的寂寥無奈。
依稀記得從長島回來那天,這支董翰林最心愛的VSK—94就被肢解成現(xiàn)在的樣子。顯然董翰林目前還沒有重新裝回去的計劃,看來麻煩非同小可。半個月以來,金正中終于決定不再扮演裝聾作啞的角色。金正中問董翰林,到底他和王惠文是為了什么?董翰林告訴金正中,王惠文不想和嘉盛集團有任何牽連。
這句話在董翰林說來格外艱難,嘉盛集團是他的心血。從某種意義上面講,董翰林和嘉盛集團可以看做鏡子的兩面。而王惠文不愿意沾染嘉盛集團的潛臺詞就是要和他撇清關(guān)系,這個想法董翰林一直不敢面對。這個結(jié)果金正中不覺得新鮮,聽來的確很有意思。王惠文的驕傲他見識過,也知道王惠文不會輕易屈服妥協(xié)。
金正中問理由是什么?董翰林說王惠文不想成為自己的弱點。金正中的眼角不自覺跳一下,如果說想要獨立、尊嚴(yán)或者其他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他都可以理解。但是這么一針見血的自信,是需要勇氣的。王惠文憑什么認(rèn)定董翰林對她不是一時興起,這一點連與董翰林一起長大的金正中都有些拿捏不準(zhǔn)。為什么王惠文就可以斷定?在機場她走得決絕,難道那時候王惠文就料定董翰林會追上來?
對一件模棱兩可的事情采取決然的態(tài)度,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惠文并沒有放在心上,金正中從這里面隱隱感到欲擒故縱的味道。然而,金正中依然不動聲色看著窗外,刻意頓一下:“Mandy說得沒有錯,如果你真上心,她就會成為眾目睽睽的靶子,但是……要是你不當(dāng)回事,別人自然不會拿Mandy怎么樣?所以一切取決于你?!?p> 玻璃杯落在地毯上面滾幾下,就不知道去哪里?那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面聽來格外靜心。董翰林沒有去理會,失手滑脫的杯子和灑在純毛地毯上面的酒漬。金正中更是當(dāng)一切全然沒有發(fā)生,繼續(xù)帶著如常的微笑雙手插在褲袋里面看風(fēng)景。金正中叫董翰林,去王惠文那里看看。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董翰林長長松一口氣。
金正中知道,董翰林一直等著王惠文給他這個機會,來認(rèn)定王惠文的決定沒錯。從樓上俯視目送董翰林的車匆匆離去,金正中撥通電話,面無表情說出一段法文,低沉的舌音之中夾著一個拗口的東方詞匯——王惠文。遠處街角糖果店的櫥窗里面透出溫暖柔和的光暈,映在覆著薄雪的地面上透著胭脂的水紅色,這顏色彷佛吧空氣也浸潤甜香。
有雪的圣誕節(jié)真的很美好,這是王惠文現(xiàn)在的想法。嘴角微微上揚,繼續(xù)低頭專注著手里的工作。相較于之前王惠文從事的任何行當(dāng),眼下所作的一切簡直就是小孩子的兒戲,而現(xiàn)在的身份也是很微不足道——一間小花店的老板。當(dāng)時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從紐約回來的當(dāng)天,王惠文漫無目的尋找旅店。
偶然經(jīng)過這里,看到急于出售的廣告招牌。王惠文就像被催眠一樣盤下這個小鋪子,順帶還有樓上那間小小的公寓。當(dāng)把自己的行李袋放到公寓臥室的柜子立面,王惠文竟然不自覺說了一句“歡迎回來”。接下來的一周忙碌而且嘈雜,每天都要與不同的人打交道。房產(chǎn)中介、鮮花供貨商、家具店的搬運工、建材商店的老板,一切事情王惠文都要親力親為。
疲憊之中還有不真實的平靜,董翰林的樣子徹底被各種日常的瑣碎湮沒。當(dāng)一切步入正軌,晨曦微露的清晨王惠文伴著咖啡的濃香。安靜坐在店子里面修剪天堂鳥的莖葉抑或陽光明媚的午后,王惠文拿著水壺輕輕潑灑鳶尾花的時候,董翰林修長的身影會不經(jīng)意間閃過腦海。
每到這個時候王惠文,就會隨手向柜臺上面的大玻璃瓶里丟一粒糖果。甜味一直不能討好王惠文,想必董翰林也不會有太多的不同。但是王惠文依然會每天按時光顧街角的糖果店買一包朱古力,然后拆開放在那里等著自己心血來潮把這些包裝色彩斑斕,味道甜美溫暖的糖果填進另外一個容器。
望著已經(jīng)滿大半的玻璃瓶,看著窗外肆意飛舞的雪花,王惠文起來準(zhǔn)備收拾打烊。今天是平安夜,她決定好好犒勞自己。王惠文的聲音幾乎和門口的風(fēng)鈴聲一同響起,這是她最近新增的習(xí)慣。仔細想來最近兩周王惠文的習(xí)慣確實多很多,習(xí)慣不再飲用含有酒精的飲料,習(xí)慣不再用防備試探的目光打量別人,習(xí)慣一覺睡到天亮。
習(xí)慣對著陌生人微笑,習(xí)慣在陽光溫和的中午坐在店鋪的古董搖椅上面偷懶打盹。這些不一定是好習(xí)慣,這也不一定是王惠文想要的生活。但是這其中的心緒安然,對王惠文而言卻是前所未有的。進來的是一個小女孩,六、七歲的樣子,不是社區(qū)里面常見的那幾個孩子。這間花店地處西雅圖比較偏僻的地區(qū),是意大利移民和有色人種混居的社區(qū),治安說不上太平。晚上這么小的孩子獨自出門,真的讓人很不放心。
看來天下不負(fù)責(zé)任的父母還是很多的,王惠文秀氣硬挺的眉峰不禁微蹙。王惠文走到小女孩身邊彎下腰輕聲問:“你好!漂亮的女士,我可以幫你做什么呢?”小女孩說自己想要一束康乃馨,她怯生生地回答,還有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得人莫名心軟。王惠文會心微笑,聲音不自覺又柔和幾分。
“原來是送給媽媽的圣誕禮物對不對?你想要什么顏色?應(yīng)該是紅色?!闭f著就起來走到保鮮柜前面準(zhǔn)備取花。一瞬間,小女孩怯怯的聲音竟然有類似成年人的疲憊,她說要白色。王惠文的手生生停在嬌艷欲滴的花束上面,慢慢回身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作為棄兒,媽媽這個詞對王惠文而言,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名詞,畢竟她從未擁有過。
總歸要比那些曾經(jīng)擁有,然后承受失去痛苦的人要幸運許多,更何況是一個這么小的孩子。稚嫩的童聲,帶著一種篤定,這是對愛的篤定:“媽媽在天上看著Amy,所以平安夜Amy要送花給她,讓她知道Amy愛她。”一瞬間,王惠文開始羨慕前一秒自己還在同情的小女孩。
熟練的包好12支白色康乃馨,送到小女孩手里面,順便從玻璃罐子里面取很多糖果裝好一并拿過去。王惠文蹲下平視小女孩毫無雜念的瞳孔:“Amy,你也記得要快樂,這樣媽媽在天堂會更加開心,MerryChristmas?!闭f著把糖果遞到小女孩面前,抬起手幫她理好被風(fēng)吹亂的碎發(fā):“糖果送給你,每天都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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