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一片與昨日完全不同的夜色。
少了如仙境般出塵素淡。
卻熱鬧了許多。
原本好說歹說,總算將高升拉著來到此處,打算與他一起探討一番計(jì)策。
畢竟稍有不慎便會被那些人抓住尾巴,從那古剎里趕出去。
但高升卻并沒有與他商議的意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等到方士心中所想大致有了個輪廓的時候,卻見身側(cè)已經(jīng)沒有了周通的影子。
而他也不知何時來到一處寂靜之地。
似乎是走神的時候,下意識來的這里。
正是昨夜見到那少女起舞的草地。
回想起昨夜發(fā)生的事情,方士不禁有些尷尬,又有些無奈。
不過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幼女,怎的看見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做出那種事情來。
最終也沒有做任何事情,別說是認(rèn)識對方了,連她名字都不曾打聽出來。
方士也想過請教別人,但可惜的是似乎并沒有人知道那少女的任何消息。
卻是遠(yuǎn)處一陣嘈雜聲響起。
是詩會的方向。
他定了定神,將心中思緒回到高升的身上。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解決那些沒事找事的書生。
雖然不知那些人會如何刁難,但周通既然自有安排,他也不便多問。
臨近詩會現(xiàn)場,正看見有一頗具英氣的年輕人離開詩會會場,朝著他走來。
經(jīng)過他面前的時候,還與他雙手抱拳行禮。
雖看上去地位非凡,卻也謙遜。
“這位兄臺晚好?!?p> “晚好?!狈绞勘囟Y,同時眼神下意識地落在對方裸露出的手臂上,卻是眉頭微皺。
不經(jīng)意間,再次見到了一個人的命數(shù)。
這讓他不喜。
“兄臺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寧。”那人察覺出方士眼中片刻失神。
“不,沒事……在下姓方,方塵仙?!?p> “李文瑾?!睂Ψ綀?bào)出姓名。
塵仙與文瑾皆是二人的字,文人相談罕有直呼姓名。
“李兄怎的那么快便走了?”
“說來慚愧,身子有些疲乏。”那人苦笑。
方士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卻也輕聲道:“既然疲乏,便好生休養(yǎng)?!?p> “多謝方兄掛懷?!?p> 喚作李文瑾的年輕人離去,只是方士目光卻一直隨著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方士看得分明,在那人的身上正纏繞著濃郁的淡藍(lán)色霧氣。
以及那條手臂是所剩無幾的命數(shù)……
不可多說,不可妄言。
這是救他一命的上代守墓人留給他的話。
雖然不清楚將一個人的還能活多久告訴對方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但他也不敢嘗試。
正要走入詩會現(xiàn)場,卻忽聞身后一陣清脆的聲音響起。
“若我是你,絕對不會走進(jìn)去。”
“真是巧遇,居然那么晚了還能再見到你這小丫頭?!狈绞柯犚娚砗笾寺曇艉螅瑓s是無奈地一聲輕嘆,徑自轉(zhuǎn)身面對著那人,“卻是不知可否告知……”
“少在這兒套近乎,昨夜的事情我可還沒有忘呢,品行不端居然也好意思來這里。”面前之人冷哼一聲,卻是指著方才那位李文瑾消失的方向。
“剛才那個書生才叫正人君子,好像是叫……李文……什么來著?”
“李文瑾!”方士好意提醒,卻只是換來面前之人一聲冷笑。
“我自然是知道他叫什么。”
“那……那個,或許現(xiàn)在才說這句話有點(diǎn)晚,不過還是想說……”
方士沉默半響,在心中一陣糾結(jié)后,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昨夜的事情,實(shí)在是抱歉,我其實(shí)也沒打算當(dāng)真那樣做,我……”
“昨天的事情就算了,聽到?jīng)]有,不準(zhǔn)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面前正站著一個看上去僅有十一二歲的少女。
也不過剛剛觸及方士肩膀的高度。
精致的臉上寫滿羞憤二字。
瞪著他差點(diǎn)將他點(diǎn)燃。
也不知少女是從何時出現(xiàn)在方士身后,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心里還是有些欣慰。
卻是是誰家的少女,看上去年幼,卻已經(jīng)有了傾國姿色。
若是待其長成,或許真如那傳說中仙境仙子一般。
渾身一塵不染,不帶瑕疵。
“既然姑娘已經(jīng)不再介懷,那便好?!?p> 方士當(dāng)即松了口氣。
他不愿遭人記恨,而且那日連他自己都覺得運(yùn)氣有些背。
先是做題舞弊被先生看見,又是謄寫經(jīng)書無緣無故地到了深夜,后又不知道著了什么魔怔去招惹面前少女。
“說起來姑娘為何在此?如今這天色還是早些回家為好。”
“不是都說了此處就是我家。我還想問你怎么也來了詩會呢。”
“受人邀請,自然來了這里?!狈绞枯p笑。
雖然這受邀也不過是強(qiáng)迫。
但如今見到了面前之人,他原本心中的些許怒氣也消散了許多。
“原來你也不知是一介登徒子,也會看那幾本書啊。”
少女的話語讓方士不禁苦笑,本是出于好奇和莫名的好感讓方士想與她親近一些。
但如今看來卻適得其反。
不過心中卻是再次肯定她是某位教書先生的子嗣,或者是與此地有關(guān)聯(lián)之人的后代。
“不過你們讀書人有些氣質(zhì)還真不錯,剛才那個李……”
“李文瑾。”
“對,就是他!今天晌午便見到他與大儒一起品茶下棋,沒想到夜里就走了,真是可惜?!?p> “可惜什么,明日又不是見不到?!?p> “你不是讀書人嘛,怎的不解風(fēng)情!”少女不禁白了方士一眼,“這大晚上的郎情妾意,豈不是正好?!?p> “別瞎說,你才幾歲就開始想著郎情妾意了?!?p> 方士嗤笑。
雖然面前少女說出的話多少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但這種話從一個連二八年華都未到的女子口中說出,卻是別有一番喜感。
或許是那等市儈小說看多了的緣故吧。
只是方士的表現(xiàn)似乎也并未拿捏準(zhǔn)當(dāng),少女冷哼一聲。
“我可不比你小,別瞧不起人!等著吧,我今晚就把那李文瑾拿下?!?p> 卻是落下一句狠話,徑自轉(zhuǎn)身離去。
直到少女完全消失在方士眼前,他才不由得捋了捋垂落至肩膀的一縷長發(fā)。
又是苦笑著。
“結(jié)果還是連名字都沒有問到啊……”
本就是為了和少女親近才上前搭話。
只是臨末少女臉名字都未曾告訴。
甚至她離開的時候還口口聲聲地?fù)P言要將那個李文瑾搞到手。
不過……
真的是很美。
雖然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
究竟是誰家的孩子呢?
他感慨。
月光下,漸漸消失的少女背影。
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她,要去尋那個與方士一般年紀(jì)的書生。
那書生叫什么名字?
李文瑾。
最終少女還是記住了這個名字。
……
正徐徐入場,卻發(fā)現(xiàn)四周已經(jīng)變得一團(tuán)亂。
雖然耳雜,卻也聽出來一些事情。
這些讀書人正在爭辯,讀書所為何事,是為了心中報(bào)復(fù),還是為了日進(jìn)斗金。
方士自認(rèn)為是為了心中報(bào)復(fù),但他也明白,一旦心中的報(bào)復(fù)實(shí)現(xiàn)了,自然也不會差那么點(diǎn)錢。只是此地沒有一個讀書人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
兩者并沒有矛盾。
本就是一體的。
卻依舊讓詩會變作辯論會。
有人搬出先圣教誨,有人搬出宰輔名言。
當(dāng)真是連喝一口小酒吟一句詩的空閑都不曾有。
這便是所謂讀書人的斯文不成?
他輕笑,身形已經(jīng)繞過了那些爭執(zhí)不斷的人群,直接走到了一切混亂的原點(diǎn)。
卻見幾個熟人。
高升正與人爭執(zhí)在一起。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這一步,將整個詩會都拖下水。
雖然覺得有些不正常,但方士還是迅速地接受了這個事實(shí)。
其中一人要走,方士便抄起邊上斟酒的長勺,戳在那人后背,他叫周通,方才便聽那人自己提及。
他冷聲道:“周兄,在下赴約而來,可是你想與我討教一二?”
長勺與平日酒肆里的稍有不同,勺柄足有三尺,一來為他人斟酒方便,二來也不容易弄臟自己的衣服。
只是為自己斟酒時有些許不便利,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自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便是如此。
但如今這長勺落在方士手中,卻宛若變作一把劍。
指著那周通的后背。
“不知周兄想與我討教什么?在下雖然不是圣賢,但多少對一些東西還是略有涉足。”
“方……原來方大才子已經(jīng)到了,卻是我等唐突?!?p> 周通面色微變,但瞬間冷靜下來,折身看著方士。
方士已經(jīng)將手中長勺放到一邊,雖然眼中平靜,但心里卻已經(jīng)生出些許怒意。
便是眼前之人,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他,竟想著將它驅(qū)逐出那古剎,甚至是澹臺書院。
兩人也沒有直接將話說明,卻是互相拱手,便各自尋了個位置坐下。
四周依舊充斥著喧囂。
但唯獨(dú)這個角落,詭異地沉寂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這一隅的影響,有越來越多的書生竟也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周通提起長勺,在眾人中央的酒壺中舀上一碗,遞給方士。
“方才我等有些沖動了,還請方大才子莫要見怪的好。”
“才子不敢當(dāng),方才之事,我朋友也有些唐突。”
方士輕笑。
雖是道歉,但也未有絲毫歉意。
坐在方士身側(cè)的高升干笑兩聲,似乎還頗為得意。
“方兄其實(shí)也來得正是時候,不若方兄就以方才的那件事情指點(diǎn)一番,我儒生究竟以何讀書,讀書之用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方士眉頭便微皺。
四周隱約傳來的目光讓他有些不舒服。
若是這個問題答不出,他和高升便會被逐出古剎。
若是答出來卻答得不好,便會得罪澹臺書院里的學(xué)子。
到時候勢必一發(fā)不可收拾。
此間一片安靜,只要方士說出一字,便是整個詩會的人都聽得見。
既如此。
讀書之用為何?
方士清了清嗓子,從坐席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