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方士經(jīng)歷第一個夜晚之后,倒也習(xí)慣了夜間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譬如在頭頂會懸著一團(tuán)不知何時會落下來的幽藍(lán)色火焰。
以及不是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陰影里的模糊身影。
雖然顯得神秘,但方士也終究還是沒有那個膽子去一探究竟。
據(jù)說那些是生靈死后在此間被烙印下來的痕跡。
本就不屬于任何的時間。
就算上前看也不會有任何端倪。
也只是某一次看見那老嫗做到了模糊身影的中間。
只是迅速散去,不見了蹤影。
正是黃昏。
生者歸途,死者外出。
十二幽齋再次對著越來越深沉的夜色開了店門。
和昨日不同的是,今夜卻是顯得格外安靜。
并沒有死者靈魂出現(xiàn),也未曾出現(xiàn)過那少女的身影。
倒是冷清。
也有些不習(xí)慣了起來。
也不知道今夜又會有誰過來呢?
或許就在他如此思考的時候,就有許多帝王死在夢中也未可知……
方士也并未多想,他本來就有些不愿與那些已死之人打交道。
如今落得個清閑,自然是抓緊時間讀書來得重要。
攤開一本隨身帶著的書研習(xí)起來。
這儒道書籍雖說早已被飯爛了,但畢竟是經(jīng)典之物,多看幾遍便會有新的感悟。
就算是一些方士本就不喜歡看的書也是一樣。
每讀過一遍,便在心里對著書之人的呆板迂腐有了一個新的認(rèn)識。
但他只能忍著心中將著書之人大罵一頓的沖動,讓自己被動地喜歡上這些書。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習(xí)慣了。
未免有些駭人聽聞,但方士也心里清楚,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無疑就是習(xí)慣了。
習(xí)慣做自己不愿去做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竟也不會再覺得不愿。
如是也不知在賬臺前站了多久。
卻忽覺外邊一陣陰風(fēng)吹入。
抬頭卻見外邊站著一人。
肥碩的身子幾乎要講半扇門都要擠壞了。
一身青衫顯得樸素,唯一突出的便是他的體型。
這世間怎的又如此肥胖之人。
方士自然不會想著他生前是吃了多少東西,醫(yī)書中有過記載,導(dǎo)致如此體型可不是只要吃得多就能達(dá)到的。
正在他心中思緒想過的時候,外面的那個人已經(jīng)說話了。
“我……聽說這里是十二幽齋……”
“不錯,此地便是十二幽齋,卻不知這位兄臺可否告知姓名?”
“你說誰是兄臺呢,小哥可不要開玩笑……人家可是待字閨中的少女……”
“倒是在下疏忽了……實在抱歉,這位姑娘……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方士心中一時間有些憋悶。
起初只是看著對方體型,絲毫沒有注意到對方身上穿的根本就是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裙子。
又聽她話語尖細(xì),才發(fā)現(xiàn)此人竟是女子!
方士心中再次感慨,但并沒有將心中所想表露在臉上,一如過去那般微微欠身,卻是并沒有繼續(xù)說話。
只是面前之人似乎脾氣不好,冷哼一聲。
“好歹本小姐也是一介女流,如何輕易地將名字告訴一個才見了第一面的陌生人?!?p> “幽齋規(guī)矩,必須要得到這位姑娘的姓名。”
聞言,心底便一陣不快。
不過是已死之人,竟也如此脾氣。
“若是本小姐不說,那又如何?”
“不說,便請回?!?p> 方士語氣平淡,看著面前之人。
似乎是察覺到那人身后又多了些許身影。
他話語稍重。
“這位姑娘還是莫要讓在下等太多時間才好,后邊還有人在等著。”
“那就讓他繼續(xù)等著,公子卻是不知……在問女兒家姓名之前,要先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嗎?”
那雙眼睛里帶著某種情緒,讓方士不禁渾身一震。
他下意識地后退,卻是冷笑一聲。
“這位姑娘怕是不知道此處是什么地方,若是來幽齋有所求,便只管進(jìn)來,若只是來搗亂,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言罷,卻是袖袍一甩,當(dāng)即低頭看著賬臺上的書籍,不再理會外面的人。
那身形肥碩的姑娘眼看著方士未再搭理,也有些惱了。
只是這扇門卻只開了一半。
還有另一半仍舊鎖著。
她的身形不論如何掙扎都擠不進(jìn)去。
“本小姐倒是想進(jìn)來,可是你這門只開了一半,讓本小姐如何進(jìn)得來?”
“只要是有意進(jìn)來的,如何進(jìn)不來這幽齋。”方士頭未抬起,自顧自地說道,“此此乃陰陽兩界交匯之處,若是魂靈有來此達(dá)成心愿之意,有所寄托之執(zhí)念,皆有進(jìn)來的可能,姑娘進(jìn)不來……也不過是因為姑娘并不是真心來尋找幽齋達(dá)成心愿,僅此而已。”
微微抬頭,卻是隱約看見那壯碩身軀之后的人影更多了。
應(yīng)當(dāng)都是來幽齋的客人,只是……卻被那女子擋住去路。
方士倒也不著急。
幽齋的規(guī)矩,凡是進(jìn)來的便是客人。
換言之……
只要未曾入內(nèi)的,便與此地沒有半點關(guān)聯(lián)。
但他姑且還是提醒了一句。
“姑娘無意進(jìn)入幽齋,還是早些離去吧?!?p> “是該離去了?!蓖膺叺募怃J的聲音響起,卻是讓方士不禁有些意外,再抬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面前看不清容貌的壯碩女子已經(jīng)后退了幾步,發(fā)出一陣詭異的笑聲,“走之前姑且與方公子問一聲,不知方公子如今睡得可香?”
“自然是香甜,姑娘……”方士淡淡地說道,只是話說到一半,卻是驀地面色一變,驚呼道,“你如何知曉在下姓氏!”
“自然是知曉的,嘿嘿……方公子倒是沒有一點兒的廉恥,事到如今還能睡得如此香甜,某人可是怎么也睡不著……每晚都想著如何將你給殺了,不過方公子應(yīng)當(dāng)不知曉是誰了才是……”
隨著尖銳的笑聲散去,那壯碩的身影也不見了蹤影。
外邊本就是一片黑暗。
但方士心里卻無由得泛起一陣涼意。
這究竟是怎么了?
方才那女子究竟是誰?
為何會知曉他的姓名?
還有那女子口中所說的又是什么意思?
今夜應(yīng)該是會發(fā)生什么危險,正想著提早離開,起身打算關(guān)了客棧的大門,就算是違背了與齋娘的約定也無所謂,卻忽見外邊的黑暗中,亮起了燈火。
起初只是一小撮的藍(lán)色火焰。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火焰卻是越來越多,最終將外邊的光景映照得清楚。
方士的腳步終于還是止住了,心底略微有些苦澀。
為何自己會遭遇如此事情?
外邊正是猛鬼當(dāng)?shù)?,甚至不只是一只?p> 看那天穹上,地上,屋檐之上。
三只手的、六只耳的、沒有容貌的……
它們手里拿著狼牙棍,或是缺了角的鐵劍長槍,虎視眈眈地站在外邊。
而其中卻有一人,正從那群猛鬼中走出。
他出現(xiàn)的瞬間,方士便全都明白了過來。
卻是有些無奈。
但心中依舊平靜。
“原來是周員外,如此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
“自然是來殺了你!”
說話之人自帶著一股戾氣。
正是那位周家的家主,周員外!
事到如今仍舊未曾知曉他的姓名,甚至有關(guān)于他的容貌都時常記得不是很清楚。
但這一切在現(xiàn)在看來似乎都顯得不再重要。
他來此,只為取一個人的姓名。
殺機(jī)毫不掩飾。
“你毀了我周家的一切,讓我周家如今甚至都離開了青州的根基,你方士所做的一切——若是被你父親得知,定是不會饒恕于你!”
“我爹在冥界?!狈绞空驹谒媲?,卻是一聲輕嘆,“周員外,過去的事情……便讓它過去了如何?如今你也不過是已死之人,不若入了輪回……”
“方家子——你厚顏無恥!”
眼看著周員外一聲怒喝,竟是雙目帶著赤紅的詭異光芒,朝著方士沖去。
一步——邁入了幽齋之內(nèi)。
這一幕讓方士震驚。
若是對幽齋無所求的魂靈,是永遠(yuǎn)也不可能步入此地的。
但這位周員外卻是闖入其中。
“今日我便要為方家清理門戶!”
“周員外莫急,不若先在幽齋記下姓名……”
“幽齋之事我早已知曉,我也的確有所求——待殺了你,便入冥界,隨方大人而去!”
“該死……”
方士折身,從賬臺邊上拿起長劍試圖抵擋。
保不準(zhǔn)有魂靈發(fā)作欲取方士性命,所以他早有防備,長劍寸步不離地帶著。
周員外雖看上去老邁,卻罕見地腰間拔出一把長劍,靈巧地刺去。
兩把劍交匯在一起。
發(fā)出一陣哀鳴。
到底是作了鬼,沒了肉軀的束縛,如今周員外力氣倒是大了許多,方士隱約有些招架不住,迅速后退。
正想著如何擺脫眼前窘境。
卻忽聞幽齋之外一聲厲嘯。
“多謝周大人開道,哈哈——小的們給我沖,搶了那些修道人的幽齋,這陰陽交匯之處便是我等囊中之物,到時候倒要看看那些早已成仙的老家伙們?nèi)绾巫炷?!?p> “吼——!”
非人的吼聲嘈雜,讓方士不禁心中越來越煩躁。
眼看著那些鬼物不要命似的沖入幽齋,卻盡皆被阻擋在外。
只是那扇門卻并未堅持住,隱約出現(xiàn)了裂痕。
怕是不消半刻便會瓦解。
“周員外——你這是在做什么!”
“不過是互惠互利而已,方家子……它們要的是這座幽齋,而我要的便是你姓名!它們告訴了我進(jìn)入幽齋的方法,而我告訴他們?nèi)肭执颂幍淖詈脮r機(jī)?!崩先说拿嫔b獰,手中的鐵劍竟是經(jīng)受不住他一握之力,劍柄處開始傳來碎裂之聲,“真想不到此地主人居然外出了,機(jī)會難得!”
“若是幽齋攻陷,你可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自然是知道,不過如今我卻只想殺了你,方家子——!”
“周蕓已經(jīng)入了輪回,不若周員外也一起如何?”
事到臨頭,方士心中倒是冷靜了下來。
外邊厲鬼暫且不論,如今面前的周員外卻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麻煩。
他的手臂開始顫抖,漸漸地要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