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北平的大街上,馬三的雙眼怎么也不夠用了,他沒去過大城市,今天算開了眼界,高大堅固的城門樓子,城墻上的塔樓高大神秘,那高高的城墻上還有行人說說笑笑看看這看看那,好象和他一樣第一次來到北平城,看什么都覺得那么稀奇。
一眼望不到邊的城墻比馬三家的房子還厚,朝遠一望巍峨壯美的建筑,高高低低層層疊疊,似乎也沒個邊。
馬三想:城里的房子可比家鄉(xiāng)的好,純青磚的墻面,上面蓋了小布瓦,那瓦上還燒著花,門樓子高大氣派,斗拱木梁飛檐都那么講究。純磚純瓦這得花多少錢?想想自己家的房子沒有一塊磚,用那土坯堆起來,房頂沒有一片瓦,外面下雨漏,外面不下雨了屋里還漏個沒完,想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
不敢駐足,行走在大街上,馬三邊走邊掏出張一真寫給他的地址,一個字也不認識,張一真給他說了好幾遍他也沒記住,只好拿著那個紙條子,找個識字的人。
馬三穿著還算干凈,昨晚他專門用熱水泡了腳,換上了干凈的白色襪子,套了雙平底的布鞋,看著一身干凈的自己,馬三找人問路有了底氣和精神頭,要不說人靠衣服馬靠鞍,馬三可深有體會,一身破爛的衣服別說問路,行人早把你當(dāng)成乞丐,躲還來不及,不等你開品,人家甩著手嘴里說著去去去,快快地走幾步躲鬼一樣走開。
歸心似箭,馬三心急火燎拿著紙條問了大娘問大爺,問了幾個,都和他一樣不識字。
抬眼看到不遠處圍著一伙人,馬三走了過去,一個小姑娘頭上插草依偎一位老奶奶身邊,老奶奶坐在地上,她那亂七八糟的白發(fā)披散在臉上,馬三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見老人滿是豎紋的嘴唇嚅動著,也許老奶奶想說些什么,身邊的小姑娘低著頭,無力地垂著手手臂,骯臟蒼白的臉上有哭泣過后抹淚的痕跡,也許那是老奶奶無奈的擦拭安慰留下的,草在風(fēng)中搖動,一老一小是在要飯還是等待什么人。
馬三看得心酸,但愿小姑娘頭上的草不是賣了自己,而是,而是一種美的裝飾。
不敢往人群里擠,馬三口袋里有幾個錢,來的時候張一真又給了他一點錢,算算也沒有一塊大洋,就這點錢如果被小偷掏去,那等于要了馬三的命,他緊捂著口袋,不敢往人群里擠,二胡的聲音從人群里傳出,滿滿的悲憤無助。
找個人縫,馬三彎下腰,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位坐在小凳上在街頭賣藝的老人,老人蓬頭垢面胡子拉碴低頭拉著二胡,眼睛不看任何人,那哼啊哼啊的聲音,象極了輕聲哭泣又似訴說自己揪心的過往故事,又似無奈地嘆息。老人隨了自己來回輕輕拉動的手輕搖著腦袋,他微閉著眼睛,醉在自己的悲苦里。
那聲音讓人流淚,馬三聽不下去,離開了人群。
站在街邊他等著有學(xué)問的人到來,看著大街上各色人等從身邊走過,他覺得有學(xué)問會識字的人絕不會聽老人二胡的訴苦,那些人一定衣著光鮮大步流星走在路上,或騎馬或坐在洋車里,這些跪地求錢,破衣爛衫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別看在城里,他們也一樣大字不識一個。
看那橫著身子仰臉向天的大漢,看那透著風(fēng)流擠眉弄眼的女人,看那穿著制服一本正經(jīng)的保安警員,馬三心里厭惡懶得去問。
一個和尚從身邊走過,他覺得和尚必定有些學(xué)問,天天誦經(jīng)不識字咋成,看一眼那光光的腦袋張了張嘴巴,可不知道怎樣稱呼人家,馬三把話咽進了肚里。
又一位穿著講究的男人趾高氣揚地走過來,馬三仔細瞅著,這男人長相有點怪,又高又胖,長長的臉,說是洋人又像中國人,仔細看那眼珠陷在眼窩里,黑不黑綠不綠的,馬三斷定這是洋人了,聽老人說過八國聯(lián)軍進中國,這幫洋人挺橫,今天就問問這橫家伙,看看這小子倒底敢不敢耍橫。
馬三緊跑兩步,拿著紙條擋在洋人前面,他把紙條拿給洋人看,洋人先是愣了一下,上下打量馬三,也許覺得馬三穿著干凈一臉真誠也不是什么壞人,擠著眼看紙條上的字,用馬三半懂不懂的洋味中國話比比劃劃,馬三一臉迷惘,搞不懂洋人說些什么,馬三恨自己沒記性,找這麻煩,他只好大聲地問:“你知道陳國林家嗎?”
“撓,撓?!迸盅笕藫u著手沖馬三說。
馬三納了悶了,睜大眼睛看洋人的臉,脖子,也沒有蟲子之類的東西,再看身體還有那長腿,也看不出這洋人那兒癢,瞅著洋人晃動的胳膊馬三覺得洋人胳膊可能癢的難受了,讓撓這兒,心里想,這洋人也真麻煩,問個路還讓人撓撓,好不吃虧。
他一把抓住洋人的胳膊并攏五指往洋人的衣袖里伸,他的手有些涼,觸到洋人的皮膚把洋人嚇了一跳,他以為面前的小伙子要跟自己動武,一甩胳膊倒退幾步,用驚恐的藍眼睛疑惑地瞧著馬三。
馬三笑了,他覺得這洋人沒什么可怕的了,撓個癢癢都能嚇成這樣,要是動了槍還不趴在地上。
一對男女騎馬走過來,那男人和洋人打著招呼,洋人快步來到這對男女身邊,騎馬的男人跳下馬來,洋人摘帽彎腰行了一下禮。
馬三呆看著,兩個男人小聲說著話,馬三也聽不清他們說些什么。還騎在馬上的漂亮姑娘聽得很認真,聽著聽著跳下馬來,她顯得很興奮,徑直來到馬三身邊,開口就說:“這洋人是我們的朋友,中文名叫路郎,他說的撓,是不的意思,你聽不懂,一點小誤會,沒關(guān)系?!惫媚锱つ樌砹死盹L(fēng)吹亂的秀發(fā),直視著馬三問:“你找陳國林家?”
“是啊!”
馬三心里想:記住這個洋人了,路郎,路上遇到狼,就是這家伙。
姑娘接著說:“我們和路郎先生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也沒有和路郎提起過陳國林,所以造成點誤會。這是陳國林的弟弟陳衛(wèi)國?!惫媚镏敢幌抡吐防烧f話的男人,又說,“他們正談事,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訴我?!?p> 這時候,陳衛(wèi)國走了過來,那叫路郎的男人擺了擺手,甩開胳膊離開了。
站在馬三面前的陳衛(wèi)國一身西裝,外罩一件黑色的風(fēng)衣,白白襯衫,脖子上系著領(lǐng)帶,看上去特別精神,馬三仔細打量陳衛(wèi)國,沒錯,一定是陳團長的弟弟,兩人身高面目都很像。
陳衛(wèi)國:“你有事?”
馬三:“張一真讓我?guī)韮煞庑牛环饨o他爹,一封給一個叫竇妮的姑娘?!?p> 馬三說著掏出了那兩封信,竇妮接在手里。
竇妮臉上帶著一絲紅潤,馬三大膽地看著姑娘,竇妮眉宇間的小紅痣特別顯眼,馬三記住了這個紅痣。馬三也納悶,見到李禿子的女兒李娥自己控制不住心跳,可眼前這位姑娘穿著比李娥好看的多,自己卻沒有心動的跡象,她比李娥長得美,微笑的眼睛里透著一股讓人敬畏的高傲,也許馬三感知到地位相差太遠,她無意透露出的高傲倒讓馬三覺得無所謂。
姑娘把信揣進懷里,馬三如釋重負傻笑著說:“信送到,我的任務(wù)完成了?!彼f著把紙條交到陳衛(wèi)國手里,“看地點對不對?”
陳衛(wèi)國看一眼紙條,點點頭,說:“對,沒錯?!?p> 馬三看著陳衛(wèi)國,他有些納悶,眼前這位青年也不問前線的情況,好象日本鬼子跟他沒有多大關(guān)系,也不問哥哥陳國林好不好,這小子表情淡漠,沒有一股熱情勁,倒是這位姑娘,滿臉幸福雖有一絲高傲,但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里含著親切。
張一真交給的任務(wù)馬三沒想到這樣順利地完成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心里高興,那股子興奮勁讓他咕咕叫的肚子也不餓了。
陳衛(wèi)國看馬三擺著手轉(zhuǎn)過身,張張嘴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巴,他緊走兩步拉住馬三的手,讓馬三吃了飯再走。
馬三朝陳衛(wèi)國傻傻地笑,他歸心似箭可不想吃什么飯。
他那一臉苦相讓陳衛(wèi)國看著不舒服,雖然在笑,但那笑容里總是藏不住凄苦悲涼,好象自打生下來就沒有快樂地生活過。
轉(zhuǎn)身走了兩步,馬三覺得不大對勁,人家陳衛(wèi)國留自己吃飯,人家洋人彬彬有禮,自己總要說點什么,回頭想敬個軍禮表達一個軍人的謝意,可自己沒穿軍裝,這樣的場所又不合適,想了想,馬三回過頭來,沖著陳衛(wèi)國和竇妮學(xué)著洋人的樣子搖了搖了手,大聲地說:“撓,撓,撓撓?!?p> 馬三順街小跑起來,他是那么年輕有的是力量,耳邊呼呼的秋風(fēng)還有風(fēng)聲里陳衛(wèi)國和竇妮那一高一低爽朗開心地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