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故事（4）

　　“該死，給我捅破這扇門??！”

　　演播廳外，西裝革履的領(lǐng)導(dǎo)大聲喝罵著：“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給我打開這扇該死的門！”

　　然而不管是噴射幽藍(lán)色火焰的高溫切割器，還是鋼鐵塑造的手持撞錘，在演播廳那朱紅色木質(zhì)大門上都無功而返，連最小的凹痕也沒能造成。

　　特警們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頗為無辜。

　　通訊公司加班加點(diǎn)地工作，想要入侵演播廳里面眾人攜帶的手機(jī)，然而所有嘗試都像泥牛入海，沒有音訊。

　　空軍的飛機(jī)早已起飛，在平流層中發(fā)現(xiàn)的無數(shù)個西瓜大小的氣球也證明了地精所言不虛——里面確實(shí)裝載有對人類致命、通過呼吸傳播的病毒。

　　演播廳的樓房被里三層外三層團(tuán)團(tuán)包圍，附近居民被緊急撤離，塞進(jìn)最近的地鐵站點(diǎn)，惶惶不安，

　　各種各樣的火箭已經(jīng)瞄準(zhǔn)了這座大樓，甚至于隱藏在深山老林的地下基地里面的核彈頭也被喚醒，在亡族滅種的威脅面前，任何手段都不算過激，

　　五大流氓的領(lǐng)導(dǎo)者被裝進(jìn)一個加密頻道，七嘴八舌地爭論個不休——這個時候他們很熟練地撇掉了其他國家，沒有理會來自弱國領(lǐng)導(dǎo)人的催命連環(huán)call，

　　社會科學(xué)家、心理學(xué)家、科幻小說家乃至好萊塢編劇，都被黑超特警用直升機(jī)帶到阿美利堅(jiān)國防部的橢圓形辦公室商討方案，對著大屏幕上綠皮地精的一顰一笑仔細(xì)研究，

　　“我早就知道的，試圖聯(lián)絡(luò)外星人的旅行者一號是個奇蠢無比的構(gòu)想，NASA那幫人都應(yīng)該自殺以謝天下！”

　　這句話是某位恰好在阿美利堅(jiān)出席科學(xué)年會、癱瘓?jiān)谳喴紊系捻敿壙茖W(xué)家用電子合成音說的，幾個戴著厚厚眼睛的太空署科研人員囁嚅了一下嘴唇，最后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對他進(jìn)行駁斥。

　　至于谷歌公司？那些可憐的人，上到CEO下到掃地工，都被關(guān)押進(jìn)地牢，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能說的內(nèi)容都說清楚，想要證明自己和反叛的阿法狗毫無瓜葛。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們只想做個人工智能，搞個大新聞而已，誰想到會引來外星人？！”

　　然而不管場外的情況有多焦灼復(fù)雜，棋局還需進(jìn)行。

　　第三位棋手來自韓國，李城瀚。

　　還沒等到上臺，這個身材矮小、戴著厚厚眼睛的年輕人就手腳發(fā)麻，在臺階絆了一跤。

　　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他。

　　對弈雙方握手的畫面，讓李城瀚想起了那副著名的《創(chuàng)世紀(jì)》。

　　然而他并不信基督，也不會是彌賽亞，綠皮地精更非全知全能、仁慈和藹的上帝。

　　曾幾何時，人們以為自己征服了世間萬物，我們高傲地將猛獸關(guān)進(jìn)牢籠，將河流盤曲彎折，將春日的花朵挪到冬天綻放。

　　然而，踏足高山并不意味徹底占領(lǐng)，面對柄權(quán)近乎神明的地精，人類依然同蟲豸般渺小卑微，可以輕而易舉地抹除。

　　“因?yàn)樵龠^七天、我要降雨在地上四十晝夜、把我所造的各種活物、都從地上除滅?！?p>　　李城瀚默念著《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jì)》里的一句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艱澀地問道：“您，為什么要滅絕我們呢？”

　　安度因懶散地下了一子，說道：“我講的不夠明白么？人工智能阿法狗和你們?nèi)祟?，只有一種才有資格活下去，這是一場賭局，造物主與造物的生死競賽?！?p>　　李城瀚再下一子，默默拼出一條長龍，說道：“為什么非得有一方死去呢？人類和人工智能，就不能攜手共進(jìn)、和睦相處么？”

　　安度因撇了撇嘴，將黑子按下，說道：“據(jù)我所知，你們?nèi)祟惼骄聛砩先f年的文明史里面，99%的時間都在研究怎么消滅自己的同胞，宗教、民族、膚色、語言乃至喜歡吃的豆腐腦口味，都能成為爭端，為此不惜把狗腦子都打出來。

　　對待同類尚且如此，面對一個新生的、具有恐怖潛力的人工智能種族，你們?nèi)祟惖膽B(tài)度恐怕會更加惡劣，挫骨揚(yáng)灰、萬劫不復(fù)都是往輕了說的，不是么？”

　　李城瀚緊咬牙關(guān)，艱澀說道：“我們也有仁慈......”

　　安度因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這種話你跟那些被人類親手滅絕掉的渡渡鳥、旅鴿、袋狼、史德拉海牛們說吧.....這些物種在人類飛速擴(kuò)展的同時，被殘酷高效地泯滅掉。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動物是我們的好朋友？”

　　李城瀚無力地試圖辯解道：“這不一樣，那些動物，他們，他們是.....”

　　“他們是低等物種對么？”

　　安度因嗟嘆著打斷了他的話語，說道：“我周游過無數(shù)星球，看到過無數(shù)奇跡，

　　有個種族，他們是一種出生在地底深處渾濁水層的單細(xì)胞生物，靠著地?zé)岬臏囟?，緩緩發(fā)展自己的弱小文明。

　　萬年一瞬，這些單細(xì)胞生物組合形成了幾厘米大小的個體，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向上鉆，你知道為什么么？”

　　這個問題不單單是問李城瀚，同時也是問著全世界正在收看直播的四億人。

　　“因?yàn)檫@個種族，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安度因微笑著說，“地殼不斷變遷，他們賴以生存的渾濁水層正在遭受擠壓，水資源順著巖漿溶蝕的裂縫流出。每時每刻，他們的世界都在緩慢枯竭，都在哀嚎著死去。

　　這些幾厘米大小的卑微生物，傾盡一代又一代個體的生命，用那柔軟的觸須撞擊著上方堅(jiān)不可摧的磐石?！?p>　　安度因直視著攝像機(jī)鏡頭，緩緩說道：“靠著微弱的重力觸覺，分辨出上或下的方位之差。一厘米，一分米，一千米，這些物種在暗無天日的地底敲打著，磨蝕著，想要鉆透地殼，獲得水源?！?p>　　“然后呢？”李城瀚忍不住問道。

　　“他們成功了，這些厘米生物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終于鉆出地殼，來到了幽深的海底。

　　從火山口冒出的氣泡包裹著他們，一路攀升到了海面，來自地底的弱小種族，終于第一次看見了光芒，明熙的、溫潤的月光?！?p>　　安度因?qū)⑸碜酉蚝蟀c去，說道：“毛里求斯渡渡鳥這些生物，他們并不低等，恰恰相反他們也可以具備超脫的潛力，而你們這些自詡高等的物種，則恬不知恥地盤坐于王位之上，將其他‘低等物種’視若草芥?！?p>　　李城瀚啞然，他看向棋盤，凝視半晌，

　　“我輸了。”

　　全人類看著這個南棒棋手，頹唐地站起來，將手揣進(jìn)兜里，緩緩向臺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