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時移事易
我叫沈蠻,是沈暄和的沈,一身蠻力的蠻。半月前南昭的大皇子被我斬殺于陣上,北國與南昭歷時三年之久的戰(zhàn)爭終于告一段落。我?guī)е宦吠A城趕回,因為出征前,我與暄和約定,若我平了這場戰(zhàn)事凱旋回城,他便會向我提親,從此正大光明的跟在他身旁。
臨近太和城,一路的奔波讓回城的部隊甚顯疲憊,終于,顧承影猶猶豫豫的向我提議:“將軍,讓戰(zhàn)士們整頓整頓再回城罷,明日也精神些?!?p> 我想了想,又看了看這一身殘破不堪的戰(zhàn)甲,試探問道:“承影啊…我是不是也該換一身行頭?”
顧承影重重點了點頭,腆著笑臉應(yīng)到,“將軍能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了!”,說完伸手接我下馬,“我早已經(jīng)讓人送信回了太華,明日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他一定會在城口等你?!?p> 顧承影月色中笑開了的模樣,微微平復(fù)了我心中的涌動,這三年陪在我身旁,與我喝酒養(yǎng)傷,上陣殺敵的,都是眼前這位半吊子的副將——顧承影。我解下酒壺豪飲了一口,又將酒壺遞給承影,邊疆的風(fēng)霜讓我養(yǎng)成了喝烈酒的習(xí)慣,吞了一口又想著我以后是要做少師夫人的人,又干脆吐了些出來,正好吐在顧承影腳邊,他吃驚的瞪了瞪我,又一腳踩在我腳背上,疼得我接連起跳,戰(zhàn)士們一眾笑哄哄。
總掩蓋不了心里的雀躍,我跳到一塊大石頭上:“戰(zhàn)士們,本將軍的座右銘是什么!”
“嫁給沈大人!”
“哪個沈大人!”
“少師沈暄和!”
“哈哈哈…”,我笑得四仰八叉,顧承影在下面張著手臂,深怕我一個不小心掉了下來,無奈又生氣的模樣,像極了以前學(xué)堂里的小蕭湛,我離開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右丞,聽說這兩年更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好不風(fēng)光。
“將軍可不要高興得太早,這男人三年不與女人親近,是會偷嘴兒的,將軍回去可得好好查查沈大人的底兒…”
我眼瞅著顧承影的眼角抽了抽,眾多將士紛紛望了眼那多嘴又苦命的小將,不多時,他便被我擰脫臼了半只胳膊。寂靜夜空里,一陣哀嚎過去,大家都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圓圓的月亮掛在高高的夜空,只有顧承影還與我大眼瞪著小眼,我睡不著是因為明日就要見到暄和,他睡不著,是因為我緊擰著他的皮肉不讓他睡著。
就是無聊看看月亮,我也不想獨自一人。
我是吃百家米長大的,用暄和的話來說,就是憑著天生一股蠻勁兒吃飯。原本我不住在太華,而是太華旁的一個偏僻小鎮(zhèn),沒有招搖的身份,生于普通人家,母親因生我難產(chǎn),爹爹死于早疾,雖說命途坎坷了些,但在人丁稀薄的古月鎮(zhèn),鄉(xiāng)里鄰里也沒讓我餓一口飯,王大娘說給我飯吃是因為我爹年輕時是一個帥小伙子,而李大叔說是因為我娘曾是鎮(zhèn)上的小花…所以暄和的話并不全對,我還是靠爹娘顏值吃飯的。
我推了推打盹兒的顧承影,“你知道嗎,我當(dāng)初好吃好喝的都有,本不想跟他走的,就是…”
“就是因為他溫暖的氣質(zhì),讓你感受到家的溫暖?!?,顧承影微瞇著眼,接下我即將要說的話,“這些話,我聽你念了整整三年,比殺人還順手…”
我尷尬的笑了笑,又甩了他一記蠻掌,我不會功夫,顧承影常說,我之所以能屢戰(zhàn)屢勝,靠的就是一股腦的勇氣,和沒由來的蠻力。
我一介女流能上陣殺敵為官為將,就是因為三年前在高堂上,我舉起千斤頂,揮動長矛刀。
此后揚名天下?,F(xiàn)在一戰(zhàn)成名。
“這回沈家老太太不會再說我配不上他孫子了罷?!?,我喃喃眨了眨眼睛,承影不知意間替我蓋上薄被,終于要回來了,太華。
…………
清晨來的第一縷晨曦將我叫醒,我?guī)缀跏怯蔑w的速度去河邊洗涑,又換了一身紅色戰(zhàn)甲,搭著磅礴的斗篷,一路帶風(fēng)的回了營地。等我到時,承影已經(jīng)貼心的喊醒了所有的戰(zhàn)士,稍微收拾便向著城門進(jìn)軍。
我懷著憧憬的心情,卻不知以前爹說得好,壞事不能隨意說,因為老天爺聽著,總是說什么來什么。我想,那個被我擰脫臼的小將,應(yīng)當(dāng)把舌頭割下來。
彼時我騎在馬上停在城頭,朝上的大臣來了有幾位,其中最溫暖最熟悉的,便是站在人群中央的暄和,他一如往日穿著白衣,梳著金冠,周身溫暖的站在道旁,可惜身旁,還緊貼著一個扎眼的美婦,看身形已然是身懷六甲。
當(dāng)今皇帝的小公主——北舒窈。
我只敢下馬不敢亂動,顧承影小心翼翼的喚了喚我,而我只想聽他說,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沈暄和與我對視良久,終于在眨眼間,朝我彎腰作揖:“少師沈暄和,奉皇上之命,前來迎接將軍凱旋歸來?!?p> 指尖不知名的跳躍無法控制,“暄和,你來接我了…”
他頓了頓,垂下眼角,“是?!?p> “舒窈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疾聲一呵,身后將士的刀落了兩把。舒窈笑了笑,拉過暄和的手,“沈蠻,本宮現(xiàn)在是暄和的妻子,自然該與他一道迎將軍回城,將軍在外保家衛(wèi)國,當(dāng)真辛苦了?!?p> 壓抑許久的枯木被一把點燃,我揮刀砍在舒窈腳邊,她驚慌失措間撲進(jìn)了暄和懷里,“我在外替你們北家出生入死,你北舒窈卻在暗地里搶我男人,我不辛苦,你才是辛苦!”
“蠻兒!休得胡說!”,暄和大聲和住,將她護(hù)在身后,眉頭皺在一處微微道來:“不要以為你立了戰(zhàn)功,就不將尊卑放在眼里,今日就算你久居在外忘了太華規(guī)矩,明日后再這般說,就該治罪!”
這得是多大的笑話啊。
我壓下全身的脾氣,力圖柔聲說話,“暄和,三年前我從這里走時,你說的什么?!?p> 蠻兒,我在這里等你。
等你回來嫁給我。
周圍的百姓不敢言語,身旁更是靜得能聽清呼吸。我看見沈暄和微微動了動唇,吐出寒冷的話語,“將軍走時我只說,山高水遠(yuǎn),一路保重?!?p> 這一路保重,成了壓斷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失去理智,揮舞著長刀,瞬間城口亂作一團,百姓四下奔走逃竄,“沈暄和,你騙我!你騙我!”
爹曾告誡我,這一身蠻力不可亂使,不若因失去理智傷了無辜就是天大的罪過,所以這些年來每每我一到生氣關(guān)頭,就會默念清心咒,可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他說一路保重的情景,我不知道刀砍在何處,亦不知傷了多少人。
微微有些知覺,便是在顧承影緊環(huán)著我手臂,卻被我失手割破肩膀。鮮紅的血涌入我的眼球,舒窈大喊著怪物,而暄和緊護(hù)著她一邊后退,一邊說,“蠻兒,你停下來,蠻兒停下來…”
停不下來了,我這樣想,眼淚簌簌隨風(fēng),邊關(guān)三年是生是死,我都未曾像現(xiàn)在一樣絕望,這二十年來我頭一回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
不過,我終于還是停了下來,取下手中刺繡的衿帶,露出掌心那條丑陋的刀疤,“暄和,此后我們一刀兩斷,互不相欠。”
人人都稱道我天生神力不可戰(zhàn)勝,而他們卻不知道,每每我用力過度就容易陷入沉睡,令儀說這是病。
而我總是與暄和開玩笑,“不怕,你親親我就會醒了…”
我以前問過爹,娘死的時候他是什么感覺,爹說地崩天塌,心如死灰。
而現(xiàn)在,我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搖搖欲墜。
“沈蠻,你還不能死,令儀還在等著你?!?p> 朦朧中我睜了睜眼,仿佛被注入一汪清泉,是蕭湛。
…………
顧承影正吹著碗里的湯藥,我盯著頭頂?shù)陌倩◣ぞ镁貌荒芑厣?,直到顧承影來到床跟前,我才用盡所有的幾日撐著起身,這一回來得甚是洶涌,像一夜間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連起身都是件困難的事。
“這回你比以往睡的時間要長些?!保櫝杏懊加铋g有些擔(dān)心,在邊關(guān)時,一場戰(zhàn)后,小則兩三個時辰,大才半日。
我敷衍著:“已經(jīng)醒過一回了,又睡過去的?!?p> 顧承影一勺一勺將湯藥送到我嘴邊,語氣中有些不忍,也是試探,“將軍,你沒事罷…”
他臂膀上還裹著白紗,正是昨日城口被我添的新傷?!霸趺磿]事?!?,我長嘆了一口氣,“太華城的人有誰不知道我對他沈暄和的情意,昨日這么一鬧,我一定會是整個太華的笑話,沒臉出門了…丟人丟回古月鎮(zhèn)了…嗚嗚…”,說罷捂住被子,眼角溢出的水珠鉆進(jìn)了被褥了,再出來時什么也看不見。
顧承影松了口氣,“無事,臉面咱以后還可以再掙。”
想起昨日暈倒前,迷迷糊糊仿佛看見了蕭湛,“唔對了,昨日我的丑事是不是也被蕭湛看見了…”,以前在學(xué)堂都是我笑話他,這回冤冤相報怎么得了。
“是,蕭丞相剛好路過城口,就將你抱回了將軍府,這些湯藥也是他送過來了?!?p> “咳咳…”,差點被這一口湯嗆過去,顧承影拍了拍我的后背,“今早宮里來人了,說讓你三日后進(jìn)宮封賞?!?,顧承影指著床邊整整齊齊的一套女子官服,“這也是宮里送來的,你可會去?”
“怎么不去。若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到時北皇帝就會給我安一個居功自傲的罪名,除了自身難保,你和戰(zhàn)士們以及令儀,都會受到牽連?!?,我垂下頭,“我不但要進(jìn)宮接受他的封賞,還要恭恭敬敬,卑微的進(jìn)宮認(rèn)錯。”
“昨日蕭丞相也與我交代過,讓你務(wù)必進(jìn)宮負(fù)荊請罪,畢竟昨日在城口的事非小事。但好在你現(xiàn)在正是功勞最大的時候,稍微認(rèn)錯,皇帝還不敢過多降罪于你?!保@北國的皇帝是出了名的生性多疑,蕭湛這兩年將時世看得越發(fā)清楚,再不是小時候那般心直口快了。
令儀,舒窈和暄和,以及蕭湛,他們是一個學(xué)堂里出來的同窗。而我當(dāng)時是跟在暄和旁的小書童,這個學(xué)堂并非一般的學(xué)府,是只有官家皇家的娃娃才能入學(xué)的,當(dāng)時的老師正是暄和的爺爺太師大人,同時也是當(dāng)今皇帝的老師。他學(xué)識淵博,所以手下出了許多人才,當(dāng)時他最喜歡的便是自家的孫子和蕭史官家的娃娃蕭湛。
只不過當(dāng)時的蕭湛如同他名字一樣,見一樣說一樣,像見底的清溪,沒有遮掩。而暄和,總是恭恭敬敬溫爾文雅,能挑好話便說好話,實在挑不出好話便編兩句好話。要知道對于當(dāng)今皇帝這樣的人,暄和要吃香許多,所以太師大人常說:蕭湛雖要聰明些,但為官還是暄和勝一籌。
哪知道現(xiàn)在,蕭湛成了正一品的右丞,而暄和卻是正二品的少師。兩人見面要彎腰的是暄和。
舒窈在學(xué)堂時就喜歡暄和,也常因暄和而欺負(fù)于我。又因為蕭湛常與暄和爭第一的位置而欺負(fù)小蕭湛。如此一來,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呐c蕭湛成了一根草上的蚱蜢,有了共同的敵人,我便時刻秉持著保護(hù)蕭湛的信條,一來二去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覺得我們是朋友。
不過自暄和十六歲及冠完成學(xué)業(yè),我便與他沒了交集,算算也是整五年沒有聯(lián)系。昨日他能伸手拉我一把,也不枉我因為他以一打五的同窗情??!
我淡笑到,摩梭著掌心的傷疤。
…………
第三日一早,我便換上了從宮里送來的官服,說是官服,其實就是一套玄黑繡了白鶴的裙襦,將頭發(fā)束起扣上白玉簪,銅鏡里便勾勒出清秀女子的模樣。
顧承影敲了敲門,約我去前廳吃早茶。我整了整衣襟,“昨個兒專門餓了一宿,今早若是吃了那不是白挨餓了么。”
“將軍…你這是…”
“若是我精神抖擻的去上朝,如何能體現(xiàn)我沉痛的反思心?!?p> “將軍?!?,顧承影將我喊住,“你今日上朝,必定會與沈暄和見面,你可想好了…”
腳步停了下來,左手上新裹了白色的衿帶,“放心罷。你知道我向來是個容易屈服于現(xiàn)實的人,前幾日一時沖動只是因為這三年來的相思苦成了泡影,如今緩緩,便覺得沒那么難以忍受了?!?p> “將軍能這樣想,是再好不過了?!?,顧承影碎碎道,我沒太聽進(jìn)去。
太華的風(fēng)不若邊關(guān)那般割人,吹在身上暖洋洋的,此時正值人間四月,將軍府前的桃花枝上還點著水珠,以前這個,沈暄和會抽空帶我出去踏青。
正是我走神之際,大府門前停了輛馬車,駕車的小廝沖我招手:“沈?qū)④?,想必是剛?cè)胱⌒赂?,馬廄小廝尚不齊全,若將軍不嫌棄,今日就與我家大人一道上朝罷?!?p> 我張望著,不知他說的大人是哪家的大人,誰知那小廝動手能力遠(yuǎn)超動嘴能力,說著便放下板凳規(guī)矩站在一旁,一臉笑意盈盈。
如此熱情我也不好回絕,于是便道了聲謝,還未掀開簾子便聽見小廝慢悠悠的說道:“不過我家蕭大人有看晨書的習(xí)慣,還望將軍擔(dān)待些。”
這一句蕭大人嚇得我靈臺一清,這簾子里坐著的是蕭湛啊!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在門口半蹲著尷尬了許久,直到蕭湛低磁的嗓音傳來:“將軍遲遲不進(jìn)來,是想讓皇上在朝上等我們?”
俗話說得好,死豬不怕開水燙,經(jīng)過前幾日城口的事情,我已經(jīng)算是頭死豬了。至于蕭湛,我大概只是顧及小時候的臉面,不甘心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來了來了…”,我應(yīng)和著。
我進(jìn)去時,蕭湛竊了我一眼,幾年不見,他生得越發(fā)好看了,高高的鼻梁低低的眉眼,白皙的皮膚上鑲了雙清澈的眸子,一身朝服配著金冠,我想豐神俊朗大概就是說的他罷。思至此又嘆了口氣,天不公,美好的東西總是分不均勻。
馬車嘀嗒,內(nèi)里有些沉悶,我將簾子掀開一道縫,順帶望望窗外的景。離開太華已是三年之久,再回來時仍是這般熱鬧,仿佛絲毫未受邊關(guān)戰(zhàn)事的影響。
“聽聞皇上要封將軍為鎮(zhèn)國大將軍,本相先在這兒恭喜沈?qū)④娏恕!保捳康脑捓锊惑@不喜,絲毫不起波瀾,我全然聽不出有恭喜之意。不過鎮(zhèn)國大將軍是從一品的大將,怎會輕易封給我這個首立戰(zhàn)功的人,更何況我還是個女子身。
“蕭丞相說笑了,下官只是稍稍為國分憂,怎敢居大將軍之位。只求皇上能允臣功過相抵,圖個自由吉利?!?p> “是么。那為何二品的少師大人會親迎將軍凱旋…”,蕭湛將書翻了個頁,口吻淡淡,“這大將軍之位空虛多年,是多少武官夢寐以求的,如今將軍卻道不敢奢望,看來將軍是個淡泊名利之人…”
蕭湛說這話時我心口一緊,大將軍掌管天下兵馬位高權(quán)重,自那位趙老將軍死后便一直空懸,而趙家一門這一代只出了兩個兒子,其中英勇善戰(zhàn)的早前戰(zhàn)死在邊關(guān),剩下的在我出征時還是個未及笈的懵懂少年。早聽暄和說過,為爭這大將軍之位,各路人馬暗地里斗智斗勇,其中最厲害的便是趙家與李家。趙家不肯輕易放棄這大將軍之位,勢在必得,而李家有得寵的貴妃在宮里撐腰,也是一時風(fēng)光。
皇帝能坐上皇位,就注定不是個善茬,想來這些他看在眼里心里有數(shù),若他當(dāng)真為了平息這場沒有硝煙的紛爭而將我推入大將軍之位,那我坐著就有些燙屁股了。
這實在是讓人焦灼,我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蕭湛偷竊的眼角抽了抽,馬車緩緩駛?cè)牖蕦m,行至太和宮門前,便吁的一聲停了下來。我愣愣的不知所以然,蕭湛起身下車,悠悠然同我道:“這一段路,只有皇帝的御車能進(jìn)去?!?,我悟過來,準(zhǔn)備跟著他下去,卻見他一只手抬起來想要扶我一把。
我尬然一笑,將手搭了上去,隔著絹布,蕭湛的手掌很是溫暖。
蕭湛說,“那日見你手中有條疤痕,可是以前受過傷?”
今日手中捆了白絹,我揮了揮手,“無礙無礙,大約有七八年了,只是樣子有些丑,晾出來容易嚇著人?!?p> 蕭湛眼眸顫了顫。
太和宮巍峨,處處透露著屬于最高者的威嚴(yán)與華貴,鑲金的門沿與锃光瓦亮的大理石地面。在這里,沒人能懂戰(zhàn)爭之苦,要知道,邊關(guān)的百姓甚至沒有一口干凈的水井。果真應(yīng)了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因為沒有正式的封職又屬外官,我只得在殿門口聽候消息。一波又一波的朝臣從我身旁而過,直到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沈暄和立在階梯之下,我想他還是適合柔軟的白衣,如此威嚴(yán)的朝服,就像一座山壓著塊玉石。
“蠻…沈?qū)④?。?p> 我將頭別過一處,正與殿內(nèi)的蕭湛相視。沈暄和吶吶,“此處一行,可有受傷之處?”
“多謝沈大人關(guān)心。”
我從未想過,沈暄和與我,會有相見不如不見的這一天。
朝會的鐘敲了敲,沒多久,便聽見宣沈蠻沈?qū)④姷奶柭暋N掖蠛袅艘豢跉?,越過重重門廊,北朝的皇帝今年看起來又瘦削了幾分,看來是那位李貴妃太妖嬈了。
“微臣沈蠻,參見皇上?!?,顧承影說,一定要恭恭敬敬的跪下,于是我干脆趴在地上。
“沈?qū)④姴槐囟喽Y,你這回出征立如此大功,朕不知要如何獎賞。沈?qū)④娍捎泻蜗胍???p> 顧承影還說,若是皇帝沒有提及你在城口的過錯,便要自己認(rèn)錯?!盎鼗噬?,微臣在城口誤傷百姓又險些傷了舒窈公主,不敢居功?!?p> 幾聲干癟的笑聲傳來,“沈?qū)④娺@幾年長成了不少,朕甚是欣慰。那朕便賞罰分明?!保f罷喚了身旁的大公公,“宣旨?!?p> 蕭湛不愧為一品的右丞,皇帝的心思他比任何人都理得清。若不是我提前知道些消息,大概也會被那句‘鎮(zhèn)國將軍’嚇到失魂,皇帝果真要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我。
朝中一片嘩然。
“皇上,微臣…”
“行了,沈?qū)④姴槐赝七t,你身為女子卻甘愿為我北朝征戰(zhàn)在外,整日風(fēng)餐露宿朝不保夕,這等功勞,除了你沒人再擔(dān)得了這鎮(zhèn)國將軍之位?!保实鄢烈髁艘魂?,“不過將軍既說自己有過錯,那便罰。就罰沈?qū)④姲肽曩旱?,鞭十策,這便領(lǐng)罰下朝罷?!?p> 既然皇帝打定了的主意,我自然不敢再有異議,“等等?!?p> “皇上,臣還有一求?!?p> 皇帝的眉頭皺在一處,“嗯?”
蘇左丞的幺女蘇令儀與我在學(xué)堂時便已經(jīng)交好,為了幫我搏求一個出征的機會,她利用自己的身份送我入皇宮闖高堂,最后被她爹打了二十大板關(guān)入黑屋。她是庶女身份,原本日子就不比我好到哪處,后又為我犯如此大罪,也不知這三年是如何熬過來的。
我將衣袖往上挪了挪,露出這幾年征戰(zhàn)的留下的傷疤,我看見沈暄和黑眸一緊,不知是害怕還是心疼。
“回皇上,微臣因是女子之身,所以在戰(zhàn)場上就算受傷亦不敢讓軍醫(yī)過分診治,為此留了不少頑疾。臣聽聞左丞相之女蘇令儀最擅長治病行醫(yī),不知能否請皇上讓蘇姑娘入我將軍府,為微臣調(diào)理身體,以便日后為國效力。”
為等皇帝發(fā)言,蘇左丞便幸幸與我道:“大將軍客氣了,能為將軍調(diào)理身體,是小女的福分。稍后我便回去著她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送去將軍府。”
聽他的語氣,令儀像是一件普通的物件兒,隨意可以送出手。
皇帝很滿意蘇左丞的回答,道了句無事退朝便越過屏風(fēng)沒了身影。眾朝臣行過禮后紛紛與我道喜,不過在那幾個武官身上,我實在沒有感受到他們的喜氣。
不過,這挨打好說,只是沒了半年俸祿,我將軍府豈不是成了空府,令儀過來也會跟著我吃苦。
…………
皇宮里的鞭刑不似牢獄里的鐵鞭,一鞭子下來只會紅腫留瘀痛在內(nèi)里,斷不會皮開肉綻。但就是這樣的鞭子,抽起人來更是疼得要命。等一半鞭刑落到后背,我早已經(jīng)冒了一身冷汗,因為手掌撐在地上過于用力,所到之處地磚都有些崩裂。
原本我是受得住的,直到沈暄和身影行至跟前,心口子突然絞痛,撲通一聲便側(cè)倒在一旁,好長時間緩不過神來。
“蠻兒!”,沈暄和連忙將我扶起,“你怎么樣了…”
沒等我開口,頂頭的公公便冷冷的發(fā)話了,“沈大人,將軍底子弱身子薄受不了如此重的鞭刑我們自會留分寸。不過若沈大人越了禮被皇上知道,那可不是單單一場鞭刑這么好過了。”
我與沈暄和的事,皇帝又怎么會不知。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我一巴掌揮在他臉上,啪的一聲瞬間起了紅印,心里既痛快又揪心,嘴上也饒不?。骸吧虼笕?,你如此輕薄于本官,該當(dāng)何罪?”
頭一回覺得,官大一階如此重要,要不然她北舒窈靠的是什么欺負(fù)我多年。
沈暄和愣了愣。等到第六鞭落下來,他已經(jīng)木然走遠(yuǎn)了,行刑的公公與我道:“將軍,奴家們也是奉命行事?!?p> 我點了點頭,“無礙,各行其事,本官自是理解。”
我垂下頭時,正看見蕭湛抱了一疊奏折在身上,路過我時淡淡的掃了一眼,波瀾不驚中越過我淡語了兩句,語氣是比方才的公公還要冷,“本相方才在朝上聽聞,將軍身有頑疾。不知以后有個好歹,能否再帶兵出征?!?p> 是在對我說還是在對公公說。
我正有些迷茫,身后的公公手中一抖,慌忙同我道:“將軍多有得罪,后面這幾鞭子很快就過去了,且忍忍?!?p> 我點了點頭,果真,后面這幾鞭看似用力,打在身上卻不疼,看來這抽人也是需要技巧的。
蕭湛,蕭湛。
我拖著一副殘破身軀,從太和殿前到宮口,一步一搖走了許久,就算是陽春四月,此時的我也耐不住這艷陽。
蕭湛之前沒有停留,我以為他已經(jīng)走了,直到后來看見他的馬車仍舊停在原地,那熟悉的小廝與我招手:“將軍來了,一道來便也一道回去罷?!?p> 里面坐著的可是蕭湛啊!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今日天氣好,順帶賞賞好景。”
小廝不氣餒,“將軍你與小的開玩笑罷,莫說從這兒到皇宮門口有一段距離,自皇宮口到將軍府更是遙遠(yuǎn)。將軍若是走回去,怕天了都該黑了…”
咋舌,這么遠(yuǎn),那我可能會橫尸街頭。猶豫了一陣,命總比尊嚴(yán)重要,更何況已經(jīng)打過兩回照面了。我客氣的笑了笑,進(jìn)了馬車。蕭湛在認(rèn)真的看著奏折,一國之丞,總是繁忙得很。
也好,避免尷尬。
馬車有些顛簸,晃起來左也疼右也疼,蕭湛將一旁的枕墊放在我胸口,能搭上些力整個人好了許多?!熬褪堑浆F(xiàn)在,你還這般為他著想,值得么?”,蕭湛說的應(yīng)是方才我與沈暄和。
“我沒有護(hù)著他,那一巴掌確實是因恨。而且我以前因為身份低微受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罪,能有現(xiàn)在的身份,我當(dāng)然要好好使一回…”,馬車撞在一塊石頭上,我不受力的撲在蕭湛身上,撞得我七葷八素大汗淋漓,眼中直冒黑線,沒有起來的力氣。
這回可算是丟人了,蕭湛的身板很直,就像他讀書時的秉性。我聽見他幽幽的喃了句,“沒有愛,哪里來的恨…”
本想回他,我與舒窈也沒有愛,可我同等恨她時,人卻不爭氣,打起了瞌睡。想來是剛才承鞭刑時,太過用力,只希望蕭湛能大方些,再大方些,可千萬不要將我丟在半路上。
蕭湛的見身旁的人久久沒有回話,低眉看發(fā)現(xiàn)她是睡過去了,長長的睫毛下,壓著小巧玲瓏鼻。呼吸中不知名的長嘆了一句,隨即與外面的小廝道:“先去將軍府?!?p> “可是相爺,不是有幾路大人去了府上要與你商量政事么…”
“不妨,讓他們等著?!?p> …………
醒來時,窗外的月亮已經(jīng)上了樹梢頭。
還是那頂百花帳,而身上赤條條沒有衣裳,只蓋了床薄被。我思慮著將軍府如今沒有其他人,那這脫衣服的事兒是誰來做的,顧承影還是蕭湛。
門吱嘎一聲,隔著屏障輕紗,來的身影很是單薄。
“蠻兒,醒了?”,這清鈴的聲音,是令儀!
“令儀!”
“是我,蠻兒…”,精致瓜子臉,杏目柳葉眉,比我走之前瘦了許多,一身青衣很是出塵,令儀是我在北朝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一雙眼淚目,令儀一邊替我敷藥一邊落淚,“三年不見,身上怎添了這么多傷,蠻兒,你在邊關(guān)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這每一聲蠻兒,都是我回太華后聽到過最溫暖的聲音,所有的不悅仿佛在這一刻輕松了不少,蕭湛說得對,我在這個地方還有令儀。
我本來不覺有多辛酸,因為有些事過了也就過了??山癯搅顑x這么一說,竟覺得自己真真是可憐。
“你為了他做到這種地步,他卻這般負(fù)心待你。連我都恨不得捅他一刀…”,令儀越說越激憤,手上不自覺用力,疼得我倒吸口氣。
“令儀,他何時成的親…”
“我被關(guān)在家中,他成親后我才知道,大約是一年前。我知道后不敢告訴你,怕你在邊關(guān)分心…”
也就是一年前左右,我?guī)П狄u敵軍,結(jié)果消息泄露導(dǎo)致全隊覆滅留我一人在場上支撐,那時若非顧承影來得及時,我怕早死在那里了。我在與閻王搶命的時候,他正準(zhǔn)備娶舒窈為妻,多可笑啊。
仿佛也是從那以后,我再沒收到過他的來信。
“是皇帝賜婚還是他提的親?”
令儀頓了頓,又繼續(xù)替我揉著后背的傷口,“蠻兒,我們都錯看他了…”
看來是他提親的。
“可是在學(xué)堂時,沈暄和明明最不喜歡舒窈的狂妄自大,怎么突然就變了心意…”
“聽說是他祖母要求的…太師死后,沈家便不如以前那般風(fēng)光,如今全靠沈暄和一人撐著,為了家族,他需要結(jié)一門對沈家有利的親事,而舒窈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她又一心傾慕沈暄和,自然是最好最妥的選擇?!?p> “為了權(quán)力,他竟甘心犧牲我。原本若舒窈沒有懷孕,我還能安慰自己也許他是迫于無奈,這樣也不至于輸?shù)锰珣K…不過,如今舒窈肚子都那般大了,我還能說些什么…”
令儀也是輕嘆,“你初回太華不知其中內(nèi)情,皇帝的兒子們死的死傷的傷,如今還算健全的就屬李貴妃的兒子一個兩三歲的孩童…皇帝的年齡越發(fā)大,精神也大不如從前,要等這小兒子長大何其漫長,誰知道這其中又會發(fā)生什么…我們北朝,亦不是沒有公主繼位的先例…”
我閉上眼睛,鎖住霧水,從前的種種從眼前略過,“令儀,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所以才讓你被囚禁了整整三年…”
令儀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以前的日子就不好過,頂多是再不好過些。何況這兩年你在邊關(guān)縷縷立戰(zhàn)功,消息傳入太華后,我爹他對我放松了不少,吃穿用度也比以前好了許多…這樣算來我應(yīng)該好好謝謝我們蠻兒?!保顑x的笑聲清甜,一個勁兒鉆進(jìn)我心坎兒里,我睜開眼睛偏頭問她:“你爹不是說明日才將你送過來么,怎么這時就過來了?”
“是蕭湛?!?,令儀重新將藥袋放入盆中,“他讓人傳消息到我府上,我便偷偷過來了。至于我爹,現(xiàn)在他不會攔著我…”
又是蕭湛。他能幫我至此,真真是不愧對我們那點兒同窗情。看來改日得上門拜訪拜訪。
令儀翻了件衣服讓我穿上,“等會兒外面的公子要送飯進(jìn)來,你休息好了就先起來罷?對了,外面那公子很是體己,可是你在邊關(guān)認(rèn)識的朋友?”
顧承影喲,“是,他叫顧承影,如今是個七品副將。承影原本住在邊關(guān)的守圓鎮(zhèn),前幾年南昭犯境毀了那鎮(zhèn)子,唯一剩的個嬤嬤也隨那場戰(zhàn)火走了,所以他便從軍上陣,我見他頗有些招式又勇猛,便將他納入麾下,自那后便跟著我上戰(zhàn)場?!保T了軍衣,總覺得這平常女子的衣裳過于繁瑣,里里外外穿了好久,令儀在一旁一邊笑,一邊哭。“他這幾年將我照顧得很好,是比女孩子還細(xì)心的人?!?,我沖令儀使了使眼色,“怎么令儀,你瞧上他了?承影歲數(shù)到了可還未婚配,我給你做做媒?”
令儀一巴掌拍在我后腦勺,嬌嗔中帶著小怨氣,“胡鬧什么,坐下來準(zhǔn)備吃飯!”
…………
像我們這種武職外官,就算是從一品的鎮(zhèn)國將軍也都不用每天上朝。一來行軍打仗不用管國家政事水災(zāi)貪污,二來是避免握有重權(quán)的將軍同大臣勾搭,影響政權(quán)安穩(wěn)。
我被封為鎮(zhèn)國將軍的第二日,宮里的大公公便送來了與我匹配的丫頭小廝,又在國庫挑了些金銀珠寶首飾作為將軍的貼賞。這讓原本光零零的將軍府,瞬間變得擁擠,我一貫看不得雜亂的東西,但皇帝送的東西既不敢賣又不敢送,只得讓顧承影當(dāng)起了管家,將這些金銀細(xì)軟琉璃花瓶收拾了放進(jìn)庫房,不過,那紫檀木軟塌很得我心意,舒適安神。
“蠻兒,今日皇上給了你封賞,大抵從明日起,各位朝臣就會來送賀禮,所以明日一早你需得早點起來。”,令儀是宦官家的女子,這些她比我理得清,“還有,你現(xiàn)在既然做了官,就應(yīng)當(dāng)將朝堂上的人分清,明日來送禮的不是當(dāng)位的朝臣就是嫡妻嫡子女,將這些臉混熟了,日后才方便行事?!?p> 顧承影在一旁附和的點頭,“畢竟鎮(zhèn)國將軍的位置落在你身上,有好處亦有壞處,將軍一定要處理好這些。”
令儀與顧承影一唱一和,讓我覺得自己睡了兩日睡成了傻子,于是乖巧的點了點頭,又沖令儀道:“我記得你以前想在太華開家藥房,等過幾日銀錢盤算清了,我就替你找個好位置將鋪子開起來,令儀,你以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了?!?p> 天剛放亮,一身的傷痛剛剛緩和些,一群丫頭便一涌瘋的沖了進(jìn)來,“將軍,令儀小姐昨日吩咐,卯時該起身了?!?p> 被驚醒的小心肝兒還沒有緩過來,顫顫的被擁著收拾洗涑,黃毛丫頭們在身后吵吵吵,無非是為了穿什么戴什么,趁這個當(dāng)口,我又打了一陣瞌睡。
將軍府的雞同我一樣懶散好睡,等我端著藤椅在大門口坐下時,它才清了清嗓子打了個鳴。第一位來送禮的,是位四品女官,這女官可是刑部的主,早在我還在學(xué)堂時便聽過她的威名,那叫一個心狠手辣,聽說她在審問犯人時喜歡翹人指甲,問一個問題翹一個指甲回答不對翹一個指甲…沈暄和的爺爺經(jīng)常同我們說,沒事不要去刑部串門,遇上了鐵心大人就麻煩了…所以我到如今,就算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廝殺,還是蓋不住對這鐵心大人的恐懼…
“下官余鐵心恭喜將軍?!?p> “不…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年僅三十面色就已經(jīng)發(fā)黑,看來這害人的事不可多做?。?p> 這種依升官的送禮一般不用吃趟宴席,只用請進(jìn)去吃個茶隨意嘮兩句,等下一位送禮的人到了前一位就會自覺告辭。雖然不用大張旗鼓,但每個人送了什么東西還是要備注在案,因為日后他家有個什么喜事喪事是要還回去的,沈暄和教我,這叫禮尚往來。
一上午的時間在我賠笑中恍然而過,我正準(zhǔn)備收拾收拾去吃午飯,一輛華貴的馬車吁的一聲停在大府門口,顧承影正與我打賭下一個來的會是誰,我眨了眨眼睛,車簾上掛著一串兒蘭花,“別猜了,是沈家?!?p> 以前沈家有滿園子的蘭花。
照理我與沈家鬧到如此難堪的地步,無論如何,沈家都不會來人。如果來,那也是來羞辱我的,不過我很好奇會是誰來羞辱我,他沈暄和會不會也在其中。
“沈?qū)④?!”,聲音洪亮卻蓋不住蒼老,這是我以前最討厭聽的聲音,沈家老太太,沈暄和的奶奶。同行的,還有北舒窈,她今日畫了梨花妝披了貂皮篷,乖巧的模樣很是符合沈老太太的擇媳要求。
顧承影的拳頭吱嘎作響,身后的丫頭小廝都端站著不敢再吵吵。
我正了正身,“不知沈夫人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