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澤這個人一向話很少,即使和熟人在一起吃飯都很內(nèi)斂,但外人和他接觸起來會覺得很舒服。
反倒沈江然陽光開朗,和誰都能聊起來,尤其是在喝了些酒之后,變得更加喋喋不休。
“你們還是真是有緣,從同窗變成鄰居?!鄙蚪辉陬欒饔鲀春莸哪抗庀掳阉木频惯M了自己的酒杯,嘴上說起的卻是另外二人。
顧梓喻瞪了他一眼,心想他喝酒吃菜還不夠,怎么那么多廢話,就一點也看不出那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
“是啊?!狈侥幕卮?,無視許澤有意無意看向她的目光,低頭吃著蔬菜,臉頰被辣的微紅。
“我聽昕姐說你們大學(xué)學(xué)的是理學(xué),主修應(yīng)用物理,可你們的工作好像都不對口啊?!鄙蚪辉缇拖胩岢鲞@個疑惑了。先前以為只有顧梓喻是喜好寫作才走上了文學(xué)這條路,可另外兩位的工作好像跟主修的專業(yè)也沒多大關(guān)系。
“這個專業(yè)是我媽替我選的。”方沫吸吸被辣出鼻涕的鼻子說。
其實很慶幸那時候沒有主見的自己聽了母親的話,但也后悔當(dāng)時沒有掙扎一下,因為這個專業(yè)讓她遇上了林子軒,也讓她留下了一輩子的悔。
“我的也是。”顧梓喻應(yīng)聲附和。對于選專業(yè)這件事情上,她母親和方沫母親的想法還是挺統(tǒng)一的,都是想兒女日后成材能為國家做貢獻,可最后她們僅僅是為那年這門專業(yè)的人數(shù)做了貢獻。
“大學(xué)專業(yè)這么重要的事,你們…也太草率了吧?”沈江然無力的說,對于選專業(yè),他腦海里想的都是為了喜歡的專業(yè)而對父母死纏爛打的模樣,而她們兩個,一看就是家中的乖寶寶。想當(dāng)年,他還因為日后要報考音樂學(xué)院的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雖然他錯失了上大學(xué)的機會,但重來一遍他還會一樣堅持自我。
“不一定學(xué)什么,日后就要從事什么?!鳖欒饔鲝牟挥X得這是草率,只是為了讓父母安心,她讀的專業(yè)最后不也沒有影響她的事業(yè)嗎。想一想,同學(xué)里,真的從事與專業(yè)有關(guān)的人也沒幾個。
“只是多點知識在腦子里?!狈侥又f,難得看她們?nèi)绱四酢?p> 火鍋熏的沈江然眼睛有些疼,揉了兩下立刻落下兩行淚珠。
“你怎么了?”顧梓喻立刻緊張起來,遞給他兩張抽紙。
“辣熏到眼睛了?!鄙蚪灰贿叢烈贿呎f。
顧梓喻這才松了一口氣。
而一旁的方沫早就悄無聲息的放下了筷子,顧梓喻的緊張、擔(dān)憂她全部盡收眼底,心中有無法言說的復(fù)雜滋味。
“梓喻,你吃好了嗎?”顧梓喻沒再拿起筷子,于是方沫很小聲的問她。
顧梓喻點點頭。
“晚上就住我那吧,天黑了?!狈侥粲兴嫉恼f,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襯著幽暗的橙色燈光,神秘且詭異。
她一直記得,顧梓喻害怕走夜路。可能多年獨自生活在BJ,她早已習(xí)慣這件事情,可習(xí)慣無法將本性更改。
顧梓喻緩緩抬起頭,看著一度讓她痛哭失聲、精神崩潰的BJ夜色,咬了咬唇,回答:“好?!?p> 收拾完之后,沈江然有些失落的反復(fù)問顧梓喻真的要留下來嗎,得到的都是同一個回答。
走在熱鬧的街頭,沈江然的背影略顯落寞。BJ,這所城市,從陌生到熟悉,從憧憬到熱愛,可走起來,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只能感覺到?jīng)]有溫度的風(fēng)。
顧梓喻也是一樣,是一縷他不敢伸手觸摸的風(fēng)。
我們總是口口聲聲說一個人太孤獨,可真的遇見喜歡的人,卻又只想做朋友,雖然我們都不想孤獨,卻都害怕被辜負。
許澤推推眼鏡,厚重的鏡片也擋不住他眼中盛放的柔情,他一直都不會掩飾情緒,尤其在方沫面前,只是隨著時間,多了些隱忍。
和許澤道別后,出了門就是方沫的家,這一墻之隔竟有些戲劇化。
“你還真是淡定呢?!鳖欒饔黜樦侥_門的手看去,利落的不帶一絲遲疑,不緩不慢的說。
“沒什么好慌亂的?!彼驮S澤的關(guān)系早在六年前就劃分的很清楚了,這一生她都可以敞亮的面對他。
“我該說你坦蕩,還是心狠呢?!边M了家門,顧梓喻換上她遞來的拖鞋,無奈的說。
“坦蕩也好,心狠也罷,至少不虧欠?!狈侥哌M臥室,找出一套干凈的睡衣,指了指其中一個房間說:“浴室在那邊?!?p> 顧梓喻拿好衣服,上面留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走進不大的浴室,鋪著水波紋路的地磚,水藍色的窗簾,襯的浴室更加明亮。
聽見里面?zhèn)鱽淼乃?,方沫靠在門邊,輕喚了聲顧梓喻的名字。
“嗯?”顧梓喻模糊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很快被水聲淹沒。
“沒事。毛巾在柜子里面?!狈侥脑挼搅俗爝?,卻猶豫了,她本想問的是關(guān)于沈江然的問題,但忽覺自己是不是沒有立場介入顧梓喻的私人感情,于是握了握衣肩,轉(zhuǎn)移話鋒。
走出浴室,顧梓喻用毛巾擦拭著及腰長發(fā),看見方沫手里拿著衣物,盯著她的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澳阆胝f什么?”以她對方沫的了解程度,她盯著某樣?xùn)|西超過三秒,不就是喜歡就一定是有話要說。
方沫慌亂的收回目光,咬了咬舌頭,她就知道自己一定逃不過顧梓喻的眼睛,她動一動眉眼,對方都能知道她懷著的是什么樣的心思。
“是想問沈江然吧?”顧梓喻繼續(xù)代她說下去,除了沈江然,她們?nèi)缃褚言贌o可以閑聊的話題。
方沫突然緊張起來,她害怕被顧梓喻看穿的太多,反而引起她的戒備。
見她不語,顧梓喻繼續(xù)說著,一場對話變成了她一個人的獨白:“我對他好不只因為他是朋友,也因為他是子軒視網(wǎng)膜捐贈的受益人?!边@件事情從嘴里說出已經(jīng)不那么苦澀,反而帶著釋懷和欣慰。
與此同時,方沫手中的衣物猛然掉落在地,帶著她沉重的心情,快要把地板砸出一個坑。
腦海里“嗡”的一聲,失去了所有思考力和行動力,不可置信的反問,“他…是子軒捐贈視網(wǎng)膜的受益人?”
“是的?!鳖欒饔髌届o的點頭,兩個字便抹殺了方沫所有的不相信。
“怎么會是他…”方沫低喃,像是說給自己聽。她不同于顧梓喻剛知道時的激動,反而很平靜,平靜到連眼淚都沒有,只是像失去了感覺,呆若木雞的怔在原地。
良久,她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難怪,你獨獨對他不一樣?!彼龔臎]見過顧梓喻對除林子軒之外的男人如此上心,她在業(yè)內(nèi)也沒有任何緋聞,顧梓喻對于沈江然的與眾不同,她今天終于明白了。
難怪,她會覺得沈江然的眼睛和林子軒那么相像。
難怪,他和顧梓喻那么惺惺相惜。
她很快消化了這個不爭的事實,坐到沙發(fā)上,接過顧梓喻手里微濕的毛巾,替她擦頭發(fā),她最近一次替她擦頭發(fā)還是在大學(xué)宿舍,那時候顧梓喻的頭發(fā)還沒有這么長。
“是他好過是任何一個人?!彼袷钦f繞口令,心中的寬慰卻占大多數(shù)。
她和顧梓喻就像兩個極端,同樣愛到極致,但一個入骨,一個入心,她入的是心,所以能像呼吸一樣,那么自然的接受一切,而顧梓喻入的是骨,要接受必須要經(jīng)過剝皮抽筋的痛苦。
“為什么這么說?”顧梓喻很驚訝方沫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且異常從容淡定。
“因為他在身邊?!狈侥χf,隱晦的苦澀。林子軒離開了四年,除了回憶和視網(wǎng)膜,什么都沒有留下,回憶是虛的,而接受視網(wǎng)膜的人是實的,除了睹物思人,更多的是滿足她們對曾經(jīng)感情的貪戀與寄托。雖然對沈江然不公平,但感情就是自私的。
“這是我想了很久才想通的?!狈侥槐人ㄍ?。
她不得不承認,方沫對林子軒的愛比她對林子軒的愛要深,所以她比她更容易接受這荒謬的劇情,但這也是方沫一生的結(jié)。
“但他們始終是兩個人,我們得明白。”方沫像是對彼此的警告,沒有誰成為了誰,誰替代了誰,林子軒是獨一無二的。
顧梓喻輕輕點頭,她當(dāng)然明白,不論是林子軒還是沈江然,他們都是唯一不可替代的存在。
時間漸晚,方沫洗漱完畢后,和顧梓喻躺在床上,床不大,但勉強睡的下她們兩個。細細推算,距離她們同寢也有些年頭了。
那時候,大學(xué)宿舍的條件沒有現(xiàn)在那么好,一個宿舍要住六個女生,而且是銹跡斑斑的上下鋪,鐵皮做的床搖搖晃晃,咯吱咯吱響,睡在上鋪的女生總是提心吊膽,抱怨這么大的學(xué)校就不能多在宿舍上花點錢。那時候的錢哪像現(xiàn)在,像紙一樣不值錢。
冬天的時候,顧梓喻和方沫都擠在下鋪,顧梓喻的床上,報團取暖,入夜小聲聊一些只有彼此才能聽的小秘密。
方沫無聲的嘆息,突然很懷念那個時候,他們?nèi)齻€,形影不離的時候,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你不趕稿了?”顧梓喻看她那么安穩(wěn)的躺在一邊,以為她忘記了,特地提醒。
“那只是躲酒的借口罷了,我明天還想保持清醒的去上班?!狈侥p笑。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
“許澤…他離婚了?!鳖欒饔魉紒硐肴ィ€是覺得應(yīng)該告訴方沫。既然她坦然,那么無論許澤是已婚還是單身,都是一樣。
隱約感覺到方沫的身體怔了怔,但很快平定下來,假裝不在意的說:“什么時候的事?”
“同學(xué)聚會之前就已經(jīng)提出來了?!?p> “嗯?!狈侥瓘娜莶黄鹊幕貞?yīng)。
“你…沒什么想說的?”顧梓喻以為她會發(fā)表些自己的看法,但她并沒有。
“我該說些什么呢?”方沫反問,也許她該說些什么,可是不必說。與顧梓喻所想的一樣,不論是已婚的許澤還是單身的許澤,在她看來都無區(qū)別。
“他對你…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顧梓喻很少這么模棱兩可。
“那又如何,有過被拒絕的經(jīng)歷,他有心也沒膽了?!痹S澤的脾性接觸過他的人都了如指掌,怯弱是跟了他七年的標(biāo)簽,不會輕易被撕下來。
“我只是怕他現(xiàn)在沒有束縛了,又和你離的這么近,最后不僅為難了你,還傷害了自己?!?p> “他不是知難而進的人,也不愿意在一個地方栽倒兩次,哪怕再深的情愫都沒有他一文不值的面子重要?!?p> “只希望他有可能和前妻復(fù)合。”顧梓喻突然感慨。
“你認識他前妻?”方沫側(cè)過身,房間很黑,她無法看清顧梓喻的臉,但還是能感覺到她惆悵的惋惜。
“嗯,是個很愛他的女人?!?p> “如果愛能撐一輩子的話,他們就不會離婚了?!边@次換做方沫感慨。
愛情里,如果有一方拼命掙扎,死死抓住不肯放手,那么分開的幾率一定會變的很小,可如果嘴上說著愛,又不愿意去彌補其中的裂痕,那分開的幾率一定是百分百。說到底,愛維系不了一輩子,除了愛還有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