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廟前的所有人都背對著廟跪了下去,對著前方的一棵大榕樹跪拜起來。
這一拜,露出了原先被遮擋住的視線,露出了榕樹下的八仙桌。八仙桌上鋪著殘破的紅紙,沒有瓜果雞鴨,也沒有酒水糕點(diǎn)。桌上面有一個大圓盆,圓盆里擺著一個...一個只能看到大致模樣的東西...
池凈瞇起了眼睛,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好像是...
她那半透明的身體飛快地穿過人群,來到榕樹下,看著圓盆里的,被煮熟的孩子...
“天啊,你們怎么,怎么可以...”池凈鼻子一酸,淚水迅速溢滿了眼眶。她伸出手去,想把那個緊緊閉著眼睛,被蒸煮到變形的孩子抱起來,可是她的手依然穿透了孩子的軀體。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也穿透了孩子的軀體。天啊,天啊...她再也受不了地蹲在地上,捂著臉痛哭,聲音支離破碎:“你們...怎么可以...他還是個孩子,還是個...孩子啊...”
“孩子的肉才嫩呢。”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是啊,這孩子還是被他娘藏在灶頭里的,白白胖胖,舍不得被人發(fā)現(xiàn)。這可真是自私!等會兒呀,孩子腿的那部分留給他們村長意思意思,其他的讓他們自個兒分?!绷硪粋€男人應(yīng)和道,至于他們自己才不吃這肉。
“哈哈哈,誠通,真有你的,聽說是你發(fā)現(xiàn)的這胖小子?”第一個男人的聲音又問,聲音里透著一股無盡的猥瑣。
“那是,不然今天大家哪有這樣的口福?說好的,誰家的孩子又胖又嫩,就要獻(xiàn)出來作為祭品...”第二個男人有些洋洋得意,像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將軍。
“你少來了,誰不知道你覬覦這胖小子的那個寡婦娘親已久...”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淫笑起來。
“嘿嘿...”第二個男人嘿嘿一笑。
...
池凈停止了哭泣,極慢極慢地。一寸寸地把手從臉上拿開。她往竊竊私語傳來的地方望了過去——八仙桌旁邊站著兩個披著道袍的男人,站在離眾人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背對著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正歡。
站在左邊的道士臉上有一顆大黑痣,痣上還長著三根毛。而站在右邊的則滿臉橫肉,眼睛狹長而細(xì),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只剩下一條縫。他淫笑著對左邊的黑痣男人擠眉弄眼道:“誠通,別打哈哈,實(shí)話說,得手了沒有?”
黑痣男人——誠通道長也淫笑了起來,摸了摸下巴似在回味:“當(dāng)然是——得手啦哈哈...那滋味兒可真是欲仙欲死?!彼[著眼睛沉浸在回憶里,似又回到了那銷魂的一刻:“那娘們本是抵死不從...我威脅她,要是不從了我,就告發(fā)鄉(xiāng)親們,說她家的大胖兒子還活著,要貢獻(xiàn)出來...”
“哈哈哈...誰知道你不但把人家上了,還把人家告發(fā)了...那婦人親眼見著自己兒子被烹煮熟透,咬舌自盡...誠通啊誠通,你這心眼可真夠壞的...”圓臉眼小的道長笑道。
“哪里哪里...我再怎么壞也比不上你呀...我只是好色好色罷了,不像你貪財(cái)。這場人為的饑荒...你可是功不可沒...”誠通也回以虛偽一笑。都別五十步笑百步,誰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這可都是為了將我們道家發(fā)揚(yáng)光大...時辰快到了,要開始祈福了?!眻A臉眼小的道士打了個哈哈,不再多說。
...
人為的。他說這場饑荒是人為的。池凈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觀音菩薩那么悲傷,也知道為什么那位大娘寧愿自己的孩子餓死,也不寧愿孩子長得白白胖胖了。
天災(zāi)是很可怕,但遠(yuǎn)不及人禍。仰起頭冷冷地看著這兩名道士,她要把這兩名道士的模樣牢牢記住。等她到了閻王殿,她倒要問一問那主管生死的閻王爺,這樣的罪惡滔天的偽道士,該下第幾層地獄!
接下來,池凈冷眼旁觀了整個祭祀全程。
兩名偽道士道貌岸然地念起了祈福語。因?yàn)闆]有巫師,所以依然是這二人暫代,跳梁小丑般胡亂跳了一陣祈福舞。最后再祭拜一番。
完畢后,圓臉眼小的道士揚(yáng)了揚(yáng)手:“這祭品,天神已經(jīng)賞給大家了,大家拿下去享用吧。村長,你先上前?!?p> 享用?本已心灰意冷的池凈一聽,跳起來毫不猶豫地?fù)踉谧狼埃骸安豢梢?!?p> 這位村長與在場的每一張麻木不仁的臉一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里對食物的渴望。
她看著那位村長照樣穿過她越來越透明的身體,拿起一邊早已磨得鋒利的刀,狠狠割下那盤里的孩子的一塊大腿肉,先是放進(jìn)嘴里咬了幾口,便遞給了他身邊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那是方才在她的腳邊摔倒的那個小男孩。她看著那小男孩接過那塊大腿肉,對著自己的父親甜甜地一笑:“謝謝爹。”然后也狠狠咬了一大口——
嘔——池凈再也看不下去,轉(zhuǎn)過身狠狠地吐了起來。
...
“嘔...嘔...”
有一雙手,在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無暇回望,只想把所有曾吃下去的東西都一次性地,全數(shù)地吐出來,把這讓人惡心而毛骨悚然的一幕也吐干凈...
“姜老先生...姜老先生?哎這可是吃錯東西了?”是關(guān)離的聲音。
關(guān)離?關(guān)離也死了嗎?
池凈慢慢地止住了反胃,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漬沫。抬起頭來,看到關(guān)離擔(dān)憂的臉,旁邊站著瞪大了眼睛,也滿臉困惑的小魚。小魚也在?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本應(yīng)纖細(xì)而白皙的手,因?yàn)橐獋窝b成姜氏卦師,所以她把手也喬裝成了老人的手。
看了看三口水潭,還有水潭邊的紅鱗巨蟒。紅鱗巨蟒并沒有變成什么褐環(huán)白蟒,也沒有把她一口吞食。眼前沒有什么菩薩,沒有什么道士,更沒有什么被煮熟的孩子...
她回到了狼山里的山洞,那三口水潭邊。確切一點(diǎn)來說,她哪里也沒有去,她僅僅是...
做了一場夢。
真實(shí)感慢慢回籠,池凈揚(yáng)起蒼白的臉道:“多謝關(guān)壯士關(guān)懷,老夫無事?!?p> 關(guān)離與小魚二人見她無事,便又去睡下了。池凈躺了下來,看著山洞上的石壁發(fā)呆。
那,真的僅僅是一場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