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生女的喜事,薛家也早早地訂好了喜宴要用的紅燈籠紅綢帶,卻在一夜之間,全都沒用了,取而代之的,是整個薛府上下白茫茫的一片白帳。
那之后的大半個處州都在議論,薛府門前剛剛卸下薛老爺子的白燈籠,這次又掛上了薛夫人的白燈籠,實在是慘啊。
而話題中的薛家,薛成賢,在舉辦羅珞喪事的時候,就像是失了魂了一樣,在羅珞的棺前,抱著剛出生的小珞珂跪了一夜又一夜;在起棺下地之后,又繼續(xù)在已經(jīng)沒有了羅珞的房間里一整天整天的坐著,也不吃,也不喝,只是緊緊的抱著還在襁褓里的薛珞珂。
薛成賢在房間呆坐著的時候,就看著還是個幼小嬰兒的薛珞珂,她乖乖巧巧的,不吵也不鬧,靜靜地待在屬于她的世界里,時不時對他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
看著女兒笑了,薛成賢也會下意識地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我的小乖乖,怎么這么慘,一出生就沒了娘親,我們兩個都那么慘,你沒了娘親,我沒了妻子......”
薛成賢這樣頹廢的日子,持續(xù)了好久,久到連薛老夫人都看不下去。只是薛老夫人急在心里,卻又勸不動,只能讓原本羅珞身邊的丫鬟幫著照顧薛成賢。
葉子胭本來就是一直服侍羅珞和薛成賢的丫鬟,羅珞去世之后,薛老夫人就想著讓她繼續(xù)服侍薛成賢。
所以那之后每日窩在房里的薛成賢,除了懷里抱著的薛珞珂之外,還有一個服侍在側(cè)的葉子胭陪著他。
葉子胭事無巨細地幫他安排著每天的事情:早膳午膳晚膳都端到房間里;薛珞珂餓了,困了,被抱的難受了就上去哄著。
薛老夫人以為這樣的日子,十天半個月就會好了,但沒想到都快一個月了,薛成賢沒有一點想要振作的跡象。
就這樣放任薛成賢一直消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原本眼紅薛家生意的對家現(xiàn)在看和薛家合作的商戶沒人供貨,一個個的都把薛家的老客戶搶走了;原本家里的幾間鋪面也沒有人管,賬面上也是一塌糊涂。
薛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家里的銀錢雖然不少,但是一直這樣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就算是薛成賢這一代能衣食無憂,那她的小孫女長大后該怎么辦?沒了豐厚的嫁妝,要是嫁不去個好人家,以后跟著個不怎么樣的人過苦日子,又該怎么辦?
葉子胭一向都很機靈,薛老夫人這才擔(dān)憂地提了一嘴,第二天她抱著薛珞珂哄著睡覺的時候,就玩笑似的對什么都不懂的小姐說:“小姐呀,你可要快些長大,幫老爺管理這大家大業(yè),不然再過些日子,府里的銀錢用完了,以后小姐的嫁妝都要成問題了,這可怎么辦呀?”
薛成賢聽到這句話之后立馬打了個激靈,他才想到羅珞雖然走了,但是他還有一大家子人需要照顧,其中最需要他今后照顧的,就是他的小女兒。
那天之后薛成賢就漸漸地開始振作了,像羅珞還在的時候一樣,每天早早地起床,去處理店里的事情,或者從對手手上再把老顧客搶回來——薛成賢剛失去了妻子,那些原本交情就不錯的老客一個個都又轉(zhuǎn)向了他。
辛勤地工作了一天之后,薛成賢最大的安慰,就是從葉子胭手里接過日漸長大的薛珞珂,好好地親一親抱一抱。
這樣的時間久了,家里新來的仆人都以為,葉子胭和薛成賢薛珞珂才是令人艷羨的一家三口。
日子總算是越過越順了,薛成賢原本以為接下來的日子都是好日子了,但是隨著薛珞珂一天天地長大,她身上不同于同齡人的問題,也一點點凸顯了出來:眼看著就要兩歲了,卻還是不會走路,也不會叫人。
薛老夫人和薛成賢雖然著急,但是也沒有辦法,找了大夫,大夫也說可能只是小姐長的慢,這樣的情況也是有的。
但是薛珞珂的三歲生辰過去了,她仍舊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甚至連同齡孩子的咿呀學(xué)語都做不到,就這樣,流言漸漸傳了開去——薛府的大小姐出生的時候就從娘胎帶了病,是個傻子。
流言傳開,但是薛家別無辦法——嘴巴長在別人身上,總不能把人家的舌頭割了。
好幾次,薛成賢無奈地把正在玩撥浪鼓的小女兒抱在胸前,端詳著她明亮的眼睛——眉眼間真的出落得越發(fā)像羅珞了。
但是薛家的老太太卻開始著急了,雖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每次薛珞珂看著她時呆呆的眼神,都讓她覺得這個孩子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薛家這個大攤子,她薛絡(luò)珂以后也接不了。
“成賢啊,現(xiàn)在流言滿天飛,都說珞珂是傻子,我本是不信的,可這丫頭到了三周歲還不叫人,人也訥訥的......”
正在給薛珞珂喂飯的薛成賢把夾菜的筷子往桌上一扔,有點氣憤地說:“母親,你到底想說什么?”
薛老夫人一怔,雖然害怕兒子生氣,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說:“你也知道,絡(luò)珂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肯定是接不了薛家的鋪子和生意的。薛家這家大業(yè)大,不能后繼無人......”
薛成賢拿著葉子胭遞上來的新筷子,又給薛珞珂夾了一粒蝦仁:“娘,你是要我續(xù)弦?”
“你清楚就好,這樣對珞珂也好。你若是能再生個兒子,以后生意交給他,也好讓珞珂安心地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不至于被婆家欺辱?!?p> “娘說好,那便好吧,那姑娘您也早已經(jīng)看好了吧?!毖Τ少t看薛珞珂不吃蝦仁,眼睛卻開始慢慢合起來了,就知道她是要睡覺了,趕忙轉(zhuǎn)身把女兒抱進了懷里。
被抱進懷里的薛珞珂像是找到了自己安心的窩,枕在薛成賢的肩膀上安心地瞇起了眼睛。
這下倒是薛老夫人被突然明白的兒子嚇了一跳,虛心的咳嗽了幾聲:“子胭就挺好的,也服侍了你挺久了,你的習(xí)慣她也都知道?!?p> 老夫人雖然已經(jīng)和葉子胭通過氣了,但聽到這樣的話說出來,站在一邊的葉子胭還是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地絞了絞自己的裙角,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繡花鞋面。
“子胭應(yīng)了?”薛成賢抬頭看了一眼低垂著頭也能看到紅透了的耳根的葉子胭,心里卻也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自然是應(yīng)了?!?p> “那也好,至少是個熟識的人?!毖Τ少t一邊輕輕地搖晃著薛珞珂,一邊轉(zhuǎn)頭對葉子胭說道:“子胭,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也一起坐下吃吧。還有.....多謝你這兩年這么盡力地照顧珞珂了?!?p> 葉子胭當然是欣喜的,她終于可以呆在這個溫柔地哄著女兒的男子身邊,名正言順的。
晚飯后薛成賢把已經(jīng)睡著的薛珞珂抱回房里休息,剛想把她放到已經(jīng)鋪好的床鋪上,懷里的這個小人卻又醒了,還帶著嬰兒肥的小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著薛成賢。
薛成賢還是把她放進了被窩里,又幫她掖好被角:“阿珂,爹爹又要娶妻啦?!?p> 薛珞珂不說話,她不懂“又要娶妻”是什么意思,只是迷迷糊糊地看著薛成賢。
“阿珂不要不高興,新娘是子胭,她每天都帶著你的,就算她生了弟弟妹妹,爹爹也會待你像現(xiàn)在一樣好的?!?p> 薛成賢生怕薛珞珂會因為自己娶妻而擔(dān)憂,但又想到,這么大的小孩,又能知道些什么呢?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親昵地拂去了蓋到薛珞珂眼睛上的碎發(fā),輕聲說了句:“睡吧,阿珂?!?p> 他又替薛珞珂緊了緊被角,才想走回房間,但是一轉(zhuǎn)身,衣角就被什么東西扯住了,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薛珞珂扯著他的外衫下擺,在已經(jīng)熄了一半燈火的帷幔里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張了張口。
薛成賢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又走近了點,才聽到女兒用稚嫩的聲音,喊他:“爹爹?!?
靳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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