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秦仲遠(yuǎn)中了舉人,還被封了一個小小的京官擇日上京之后,村里的人就想著辦法和秦家沾上點(diǎn)關(guān)系。
最殷勤的就是馮娘子家隔壁的馬裁縫,馬裁縫平日里因?yàn)椴剂系年P(guān)系,和沈綿綿也有些往來,但在外人看來交情并不深,所以沈綿綿看到馬裁縫帶著幾身新成衣走到秦家門口的時候,也著實(shí)被嚇了一跳。
“馬裁縫,你這是?”沈綿綿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馬裁縫也不見外,看秦家的院門一開,就自顧自地邁了進(jìn)去:“你們一家不是要搬去上京了嗎?這不,我就給你們準(zhǔn)備了幾身新衣服,都說人靠衣裝,到了上京也要穿些讓人看得起的衣服不是?”
沈綿綿連忙推辭:“多謝您的心意了,但我們家衣服都已經(jīng)夠穿了,這禮我們可不能收。”
“這哪成啊,我可是單獨(dú)為你們做的?!瘪R裁縫一聽不收,連說話的聲音都加重了,又討好地一笑,把裝了成衣的包袱往沈綿綿面前一遞,輕聲說道:“秦娘子,收下這禮吧,其實(shí)我還有些事要拜托——我們家那個混小子,都及冠的年紀(jì)了也沒找到一份像樣的差事,不如你們也帶上他一起走,到了上京隨便給他找個什么差事,我也不求什么,能夠他吃喝就行了。”
沈綿綿聽她這么一說,感情是來給兒子求差事來了,但他們一家去上京也是初來乍到,哪里來的人脈去給別人找差事,況且......馬裁縫的兒子雖然長相周正,但手腳卻不干凈,總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這樣的人可不改往外推薦。
秦仲遠(yuǎn)老遠(yuǎn)就聽到了馬裁縫進(jìn)門的聲音,也一道走過來看看,就看到了沈綿綿一臉難色地說:“馬裁縫,不是我們不想幫你,而是我們在上京也沒有認(rèn)識的人,更別說幫您兒子找份差事呢,我們自己都顧不上自己?!?p> 馬裁縫聽見沈綿綿這話,也不想著他們有什么難處,光想著這人發(fā)達(dá)了就是不行,連給兒子找個差事的事情都推三阻四。
“多謝馬裁縫還特意給我們做了新成衣,這銀子您就收下?!鼻刂龠h(yuǎn)看出沈綿綿的為難和馬裁縫臉上的鄙夷,拿過了那幾件成衣,又塞了銀子到她手里。
馬裁縫倒是沒想到秦仲遠(yuǎn)還在一邊,連忙又開口:“秦先生,這銀子我不能收的,還是給我們家兒子找個好差事吧......”
“馬裁縫未免也太看得起秦某了,這才剛要去上京,自己都不知道身居何位,身邊有哪樣的人,又怎么敢隨隨便便安排人家的差事?!?p> 見這一家人油鹽不進(jìn),馬裁縫只好收下了銀子,嘟嘟囔囔地走了。
沈綿綿見秦仲遠(yuǎn)又給了馬裁縫銀子,嘆了口氣問道:“咱家這銀子,也不知道能禁得起幾次道歉,幾次送禮?!?p> “至少我們有新衣服了?!鼻刂龠h(yuǎn)笑著說,又對著正在窗口支棱著腦袋看他們的秦思華招招手,“思華,來看,有新衣服穿啦!”
那之后也有很多人上門拿著東西求秦仲遠(yuǎn)幫忙安排差事,但是被秦仲遠(yuǎn)一家一一拒絕,漸漸地,村里的氣氛就變了——原先對著秦家一家人笑臉相迎的人都三五個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秦仲遠(yuǎn)本來就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沈綿綿卻隱隱地總覺得有些不安——最近村里的氣氛實(shí)在太奇怪了。
到了他們啟程的前幾天,沈綿綿終于心里的不安終于應(yīng)驗(yàn)了,那天秦仲遠(yuǎn)出門去鎮(zhèn)上辦事了,家里只剩下她和思華,但是等她從一堆等待打包的行李里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思華不見了,找遍了自家屋子周圍,也沒有看到思華的影子,正在她心里發(fā)慌的時候,就聽到一個聲音喊她:“秦娘子!秦娘子!”
沈綿綿回頭一看,就看到原本住在村子?xùn)|邊,靠海的陳鐵匠急急忙忙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秦娘子!你家思華落水了!你趕緊去看看吧!”
“什么!”沈綿綿的腦子一下就亂了,思華好端端地怎么會去海邊,又怎么會落水呢?
還沒等她想明白,就被陳鐵匠一把抓住,往海邊跑。
她一路問,陳鐵匠只說有個穿著鵝黃衫子,身形像思華的小女孩一直在海里撲騰。
沈綿綿是真的慌了,今天的思華是穿了鵝黃的衣裙,難道真的是思華?
等到兩人走到海邊的時候,海面上一片平靜,只有輕柔的海風(fēng)掀起一點(diǎn)點(diǎn)的小浪花,不遠(yuǎn)處湛藍(lán)的海里還有一小片黃色的影子在隨著波蕩漾。
“就!就是那兒!”
“思華!”沈綿綿瘋了一樣往海里走去,拼盡全力向那點(diǎn)鵝黃接近,卻一點(diǎn)也沒有意識到身后的危險......
與此同時,剛回到家的秦仲遠(yuǎn)看到家里空無一人,一開始以為只是沈綿綿帶著思華出去玩了,但是等了一個多時辰兩個人都沒有回來的跡象,心里不免的有些擔(dān)心。
等他一打開大門,就看到一臉帶著不自然的慌張的馮虎正準(zhǔn)備敲他的門。
“馮先生,馮先生是有什么事嗎?”雖然心里擔(dān)心沈綿綿和思華,但秦仲遠(yuǎn)還是禮貌地問候了馮虎。
“秦先生!你快去看看吧!秦娘子和思華落海了!”
秦仲遠(yuǎn)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腦子“轟”的一聲炸了開來,也沒打算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直往海邊跑。
到了海邊的他,只看到遠(yuǎn)處的海上漂浮著一抹鵝黃色,和一抹被海水浸染成的絳紫色的深紅。
“綿綿......思華......”秦仲遠(yuǎn)認(rèn)得,那是馬裁縫剛給思華做的裙子,還有,沈綿綿最愛的那身紅裙。
他帶著絕望一步一步地邁向海里,來到妻子和女兒的身邊,他最先撈起已經(jīng)被海水泡的有些發(fā)白的沈綿綿——她大睜著眼睛,一臉驚恐地被他攬在懷里,然后想再去抱起自己的女兒,但是他的手一撈,就覺察出了不對——海里只有一件鵝黃的衣服,沒有思華!
他為此感到欣喜,卻也感到疑惑,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思華,那沈綿綿是怎么來到這里,水性極好的她又怎么會溺死在這一片不算深的海里。
“既然秦先生的妻子兒女已經(jīng)去了,不如你也陪她們?nèi)グ伞!?p> 身后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秦仲遠(yuǎn)整個人渾身一震,這是……馮虎的聲音!
但還沒來得及問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就感覺到后腦勺有一股巨大的壓力把他按向咸腥的海水里,他當(dāng)然是掙扎著想要抬頭,但腳底的沙子不足以給他支撐的力氣,四周的海水浸滿著他,又全然使不上力。
海水從口腔、耳朵和鼻子里四處灌進(jìn)去,求生的本能讓他抬頭,就算馮虎要謀殺他,岸上的那些人,總不會坐視不理吧!
但是他想錯了,他抬頭望去,一個個原本在岸上看著他的鄉(xiāng)鄰已經(jīng)走到了他身邊,還有馮虎著急的聲音:“陳鐵匠!你愣著干嘛呢!趕緊把他的頭按下去??!馬廉!你按住他的手??!”
最終,秦仲遠(yuǎn)在一連串手忙腳亂地發(fā)號施令之后,漸漸停止了撲騰的手腳,漸漸地失去了生氣,像一塊海草一樣浮在海面上,隨浪漂浮。
“走吧,去看看那個丫頭?!瘪T虎確認(rèn)秦仲遠(yuǎn)已經(jīng)沒有了鼻息,轉(zhuǎn)頭帶著身邊的一眾人回到了岸上。
此時被馮娘子拐到家里的秦思華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開口問道:“馮娘子,我爹說他什么時候回來?要不我先回家找娘吧,天都要黑了?!?p> 馮娘子看這天色也覺得那邊的事情已經(jīng)完結(jié)了,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提了下嘴角:“你爹娘現(xiàn)在沒回家呢,要不我?guī)闳フ宜麄???p> 秦思華想不明白為什么今天一下午都沒有出門,也沒有見任何人的馮娘子怎么會知道她父母在哪里,但她畢竟是長輩,總歸是不會騙她的。
“好的,謝謝馮娘子?!鼻厮既A有些半信半疑地被馮娘子牽出去。
從村口走到海邊,其實(shí)并不是很長一段路,但是天漸漸黑了,路邊沒有照明的燈,放眼望去,眼前都是黑沉沉的一片。
秦思華越走越覺得不安,爹娘從來沒有讓她這么晚還在外面過,而且是在他們不在身邊的情況下。
“馮娘子……還有多久才能到啊……”秦思華小心翼翼地問。
“就快了,喏,都能看到海邊了?!瘪T娘子一把甩開秦思華尋求安全感的手,自顧自地走在前面,指著前面那一片在無月的夜晚里格外黑沉沉的海。
“可是這么晚了,爹娘為什么在海邊啊?”秦思華仍舊不解地詢問到。
“等下你見到他們就知道了?!瘪T娘子神秘地笑笑。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jīng)到了海邊,思華看著黑黢黢的一片海灘上,明明有人,卻沒有一個人帶著燈或者火把,就只是靜靜地站在沙灘上,看著她和馮娘子一步步走來。
“馮娘子......這么多人,是在干什么呀?我爹娘呢?”
馮娘子舉起手,指著海里飄飄蕩蕩的那兩個人影說道:“你看,他們在那兒?!?p> 秦思華順著馮娘子的手指望去,黑壓壓的一片海里,能看到一陣陣被風(fēng)卷起的浪花,還有浪花裹挾著的那兩個看似熟悉的身影。
雖然年紀(jì)小,但從小長在海邊的思華知道,溺死的人,是會浮在海面上的,而且她也知道,海里被浪卷起又放下的那兩個飄飄蕩蕩的人,是她的父親和母親。
“爹......娘......”
秦思華只覺得熱血一陣陣地往自己的腦袋上涌,她幾乎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只有眼淚從眼眶里不停地冒出來。
“你看,你的爹娘已經(jīng)走了,不如,你也跟他們一起走吧?”
身邊又傳來馮娘子陰惻惻的聲音,秦思華想轉(zhuǎn)頭,但還沒轉(zhuǎn)過頭去,額頭上就一陣刺痛——馮娘子拿著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重重地砸上了她的額角!
“這是你上次送給我們阿福的,這次我就還給你!”馮娘子惡狠狠地說著,又把帶血的石頭“咚”地一聲扔到海里,打算“毀尸滅跡”。
這是秦思華昏厥之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額角的傷已經(jīng)出了血,劇烈地疼痛起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暈眩之后,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緩緩地沉入了海底,之后,就再也沒有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