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如墨。
當(dāng)司徒儀征手中的刀鋒揮向她時,安若飛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 卑踩麸w猛地睜開了眼睛,雖是夢境,可她的鼻尖和額頭早已涔?jié)M細(xì)密的汗珠。
夜深人靜,可安若飛卻再也無法入眠。
將外衫披上肩頭,又將燭臺上的紅蠟點燃,凄迷的月色透過窗紙照了進(jìn)來,安若飛蜷著身子靜靜坐在床前,從夢境中解脫出來的輕松之感才剛剛浮上心頭,冰冷的理智卻又把她拉回岌岌可危的現(xiàn)實中。
她略顯煩躁地在床頭衣箱里翻找著什么,直到箱中所有的東西都被翻到地上,一個小小的青瓷瓶才冒了出來。
安若飛盯著自己手中緊緊攥住的這個小瓷瓶,眸中不舍與決絕相互糾纏著,掙扎過后,那抹決絕還是徹底蓋過了不舍。
窗外的月亮快要圓了,這冰盤一樣的月亮一如去年宮宴那晚......月雖未變,只是賞月人的心境已然不同。安若飛看著這冰盤似的月亮,臉上也映滿了清淡的月光。雖然懸頸的屠刀不知何時會落下,但她反倒坦然下來。
性命與情愛,古來幾人選對過?
但是安若飛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思忖良久,她還是將那個小小的瓷瓶貼身收好......無論如何,起碼自己不會后悔,安若飛如是想著。
燈影淺淺昏黃,她伏案的影子映在墻壁上。安若飛懸腕提筆,將濃墨蘸了又蘸,卻始終無法在紙箋上落筆......只是寥寥幾個字,安若飛還是改了又改。半個時辰過去,桌上已堆了好些揉皺的紙團(tuán)。
在拂曉時分,安若飛的最后一筆終于落下,只是兩三行娟秀的蠅頭小楷,但確實寫了大半個夜晚。待墨跡干透,她小心地將宣紙疊好納入錦囊中。
“弄玉?!?p> 聽到安若飛呼喚,弄玉急忙推門而入。
“你明天一早,就將這個送到奚府海棠院,務(wù)必親自交到奚公子手中。”
想通了一些事情,安若飛也就不神傷,看著窗外漸漸升起的太陽,她卻難得地疲累……可還未等得上床歇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就來到了她的院中。
徐錦瑟來的時候,天光已經(jīng)透亮。
自從當(dāng)晚在徐錦瑟的園中一敘后,二人至此再未謀面,再次見到徐錦瑟時,她的臉仍然是那副駭人可怖的模樣,只是身上清冷決然的氣質(zhì),與那天晚上初見哭訴時的凄苦判若兩人。
無論如何,徐錦瑟到底是安若飛的長輩,更是她所尊敬的姑姑的妹妹,心中再如何怨嗟……安若飛還是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姑姑。
徐錦瑟冰冷的目光掃過她腰間的佩玉,略有些仇怨道:“玉是好玉……只是這樣的好玉,也得佩在合適的地方才是?!?p> 這塊玉還是去年宮宴當(dāng)晚,皇帝賜給她的,她甚少帶在身上......若不是今日有約,她也是不愿拿出來的。
“合不合適……終歸是由佩玉的人來說才算數(shù)的。既然這塊玉屬于我,我自然就會讓它佩在合適的地方?!?p> “玉和人都是一樣的,玉要精雕細(xì)琢才成器……人也要修身慎行才可拔萃。你現(xiàn)在也算是執(zhí)掌一府了,有的地方……還是要當(dāng)心才是?!?p> 安若飛微微頓了一下,眸色深邃地向徐錦瑟打量去,半晌后方認(rèn)真道:“你說的這些……我會記在心上?!?p> “只是記在心上么?該要照做才是。”
“是?!?p> 徐錦瑟眼神飄向一邊,安若飛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雖然總是淡淡的,但卻有說不出的明澈……不難想出,徐錦瑟當(dāng)年是怎樣的天姿國色,絕代芳華。
可也是因為這樣的美麗,才讓她不得不背負(fù)一生的苦楚,此時安若飛的心中,反倒躊躇起來。
兩盞茶過后,徐錦瑟才開口道:“我要走了,你身為司樂,我應(yīng)當(dāng)向你稟報一聲?!?p> “走?”安若飛有些詫異,徐錦瑟在崇都生活了十多年,又是這樣的一副容貌,她難以想象離開以后她會是怎樣的處境,“去哪里?”
“崇都城這么多年,該看透的早就看透了……離開此地,尋一處蘭若古剎,也算是一種解脫吧?!?p> “青燈古佛……你想好了么?”
“我既來了,又怎會沒想好?”
聽到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的同時,安若飛也頗為感慨。徐錦瑟的一生就像曇花,即使開......也只開在前半夜,當(dāng)朝陽徐徐而升的時候,也就是她敗落的時候。雖然一現(xiàn)可傾國,但終究只是浮華一場;雖叫人朝朝暮暮魂牽夢繞,可留給自己的,只有煢煢孑立……還有謝幕后如影隨形的落寞。
“那我送你出城吧,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個了。”
一架青布馬車,載著徐錦瑟和安若飛緩緩出了城門,城門口,徐錦瑟對安若飛囑咐道:“你姑姑若是在天有靈,看到你這個樣子,她定然不會高興?!?p> 安若飛順著徐錦瑟的話往天上看去,怔怔道:“若當(dāng)真如此,我只希望姑姑在天無靈?!?p> 這話雖有些悖逆,但徐錦瑟聽了也不生氣,她悵然一笑:“罷了,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或許你我都注定是要獨享鰥寡孤獨的人?!?p> 安若飛狠狠呼出一口氣:“你一人孤獨足矣,我可不愿意?!?p> 離開了崇都城,即使只是在城邊上,徐錦瑟也是難得的輕松和歡樂,離開崇都這個困了她十多年的傷心之地,對她來說意味著解脫。
徐錦瑟輕快地回應(yīng):“但愿如此,我亦不愿眼見你步我的后塵。崇都城中風(fēng)云變幻詭譎莫測,你萬事小心。”
安若飛輕輕頷首,對徐錦瑟說:“愿:倥傯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崇都城天邊云卷云舒,車輪滾滾,載著徐錦瑟絕塵而去。
送走徐錦瑟,安若飛默然佇立在崇都城門口。徐錦瑟解脫了,可安若飛的前路仍然是無比艱險,良久后,她決絕地踏進(jìn)崇都城,留給身后城門一個狹長的背影。
而在她的手中,一個機巧之物被輕輕地握著。這把小弩約莫有一掌大小,弩上搭有一支小巧的箭,箭和弩差不多長,設(shè)計精妙、巧奪天工??此菩∏?,卻可以輕易要去他人性命。
這是徐錦瑟臨走前留給安若飛的,在此之前......這把小弩曾是皇帝的愛物。斯人已去,唯留此物以做念想。而此弩也就如同它曾經(jīng)的主人那樣,名為斷朱弦。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或許皇帝將這把斷朱弦交到徐錦瑟手中時,也未曾想過他們會有長訣的那一天……但這些并不是她的前塵過往,安若飛無心去想。
淇霏
今天讀《國語·周語上》,看到一句很喜歡的話,貼在這里......與諸君共勉。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dǎo);為民者,宣之使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