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帳前的篝火幾乎是燃了徹夜,當(dāng)萬千赤霞射穿薄霧的時候,數(shù)不清的鐵蹄已經(jīng)踏在了露尚未晞的草地上。
大趙人向來是尚武的,這些年來邊關(guān)安穩(wěn),男兒們的一腔熱血無法再到沙場上去揮灑,是以每年的圍獵就成了貴族子弟們大展身手的演武場。
春末的林風(fēng)一向是粗莽的。風(fēng)中,象征著皇家的旗幟獵獵翻飛,數(shù)十灰黑色的鐵甲簇擁著一點金麟,幾十匹橫列一排的純黑駿馬前,一匹華轡雕鞍的白馬顯得格外耀眼。白馬的主人正是當(dāng)今皇帝,也只有至尊至貴之人,才能配享這樣崇高的明黃色。
浩浩蕩蕩的隊伍中,禁衛(wèi)軍和眾位皇子護衛(wèi)著皇帝在最前方。與帝王風(fēng)儀的肅穆不同,往后各大世家和朝臣的隊伍就顯得分散和輕松許多。
駿馬上的公子和武將們都換穿了英武的騎裝,背上箭壺中插滿羽箭,一彎朱弓也斜挎在肩上。
略顯沉悶的鼓聲中,明黃色的皇旗向前一揮,皇帝的白駒前蹄高揚,驚嘶一聲后絕塵而去。主君如此,臣子們也緊隨其后揚鞭策馬,馬兒載著主人向林中疾馳而去。
群馬揚起厚厚的煙塵,人頭攢動間,奚言波瀾不驚地看了司徒儀征一眼,與他往同一個方向先后而去。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奚言早已將自己騎乘的颯露紫換給了奚云,現(xiàn)在他騎乘的,只不過是一匹毛色與颯露紫相仿的普通軍馬。
上千馬蹄踏過地面的動靜是震撼的,如激流墜落到石灘上的馬踏聲席卷而過后,巍儀的大營才恢復(fù)在密林中本該有的清靜。
狩獵的年輕人和武將們出發(fā)后,營帳中登時冷清了許多。一些或年邁、或疏懶的文臣三兩席地而談,禁衛(wèi)更為嚴密的幾座營帳則是伴駕妃嬪的居所……相比起來,各個府司的女官們反倒自由得多。司樂府本就是較為清閑的府司,還未到設(shè)宴時分,身為司樂的安若飛更是窮極無聊。
奚言和司徒儀征都走了……安若飛也步出了歇息的營帳,在大營里隨意漫步著。
若不是因為心情的忐忑,安若飛還是會覺得此處風(fēng)景獨好的,但是她心中實在是有些緊張……她不知道等圍獵的人再回來時,天還會不會是一樣的顏色?
思緒怔忪間,安若飛已經(jīng)行至一座高大端華的營帳前,正當(dāng)她準備快步越過時,營帳的門簾忽而被掀開,一個隨從推著輪椅從帳中走了出來。
輪椅上坐著一個文雅的中年人,頭戴白玉束發(fā)冠,身著玄色錦袍……安若飛雖不識得此人,但也能看出他身份尊貴,想也不想便趕緊斂衽行禮。
見安若飛向自己行禮,雖然她穿的是常服,但奚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的記性極好,莫說當(dāng)夜的安若飛是如此惹眼,哪怕只是隨意一瞥的陌生人,奚欒都可以做到過目不忘。
“司樂不必拘禮。”不知為何,當(dāng)看到安若飛的時候,奚欒心中微瀾,竟對她產(chǎn)生了一種如兄如長的感覺。
安若飛一愣,“您認得我?”
“嗯……”奚欒坦然輕笑,“司樂生來便是熟臉,又有誰會不認得?”
安若飛心下頓時明白,此人當(dāng)夜原來也在宮宴上,便十分有禮節(jié)地回道:“您謬贊了,只是還未知尊駕身份,不知該如何稱呼?!?p> “我叫奚欒?!彼穆曇艉苁乔謇?,溫潤如玉,叫人聽來頓生好感。
“原來是桓國候……”安若飛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里與奚言的長兄相遇,既知曉他的身份,安若飛便再次行禮,“見過侯爺。”
“不必,”奚欒淡淡回應(yīng)道,“那日安司樂入府來找我三弟,我在閣樓上正好看見了。我向來深居簡出,卻不知道司樂與我三弟還有這樣的關(guān)系……”
安若飛聞言,只以為奚欒是誤會了,便解釋道:“當(dāng)日入府實在是迫不得已,個中原由……并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釋。還希望您不要誤會,我與三公子……并無您所想的那般關(guān)系。”
“司樂誤會了……本侯并非介懷,只是我這個弟弟孤僻倨傲了些,他能有個知己……終歸是好的?!?p> “是……”安若飛不知該如何把話接下去,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只是……我們……我……”
“好了,你們的事我不會也不愿去探尋?!鞭蓹铚睾鸵恍Γ瑪[手示意安若飛不要再說下去,“三弟是我最親近的兄弟,等閑一般人,他又怎會允許踏入他的海棠院?本侯無意管你們這些……司樂請回吧?!?p> 說完這句話后,奚欒便示意隨從又將他推回營帳中。既然如此,安若飛更不好久留,行禮后也緩步回了自己的營帳。
與大營中的安適不同,圍場外圍的林中完全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絕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在光線較好的淺林中打獵,由于人數(shù)眾多,幾個人爭搶一只獵物的情況時有發(fā)生。
奚言在獵到幾只兔子后,意興已經(jīng)闌珊,此時他已下馬步行,百無聊賴地用馬鞭抽著地上高深的草木,任由馬懶懶散散地信步走著,而奚云也是這樣懶散地跟在奚言身邊,嘴里甚至還叼著一根長長的野草。
奚言往后一瞥,見司徒儀征正帶著十幾個侍從浩浩蕩蕩而來,便稍稍揚高了聲音,很隨意地轉(zhuǎn)向奚云道:“外圍的林子,大多只有兔子、野鹿一類,想要獵到野獸……還要往林子深處去。走,我們往里頭去瞧瞧?!?p> 這話不輕不重,正好落在司徒儀征耳中。他原是好大喜功的一個人,本就不愿意在外圍和其他人一同爭搶,此刻聽聞密林中有猛獸,心下更是高興……只要能獵到猛獸,那頭一份風(fēng)頭和皇帝的賞賜,就會全部落到自己身上。
思及此處,司徒儀征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使勁甩動手中馬鞭,搶先一步向樹林深處疾馳而去。
看著司徒儀征遠去的身影,奚云征詢地看了奚言一眼。見奚言頷首同意后,奚云也毫不遲疑翻身上馬,將馬鞭狠狠甩下。颯露紫吃痛嘶鳴,奚云勒緊手中韁繩,朝另一個方向岔近路,也往密林深處飛馳而去。
奚云和司徒儀征都走了,但奚言還一直在原地等待著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他若有所思地盯著身側(cè)的樺樹,抬手一用力,順勢就折了一枝樹枝拿在手中。
打量著這根筆直的樹枝,奚言又掂了掂它的重量,各方面都十分合適后,他才從懷里掏出一柄形似匕首的短小佩劍,這正是祁安輸給他的那一柄。
用短刃一絲不茍地把樹皮悉數(shù)剝?nèi)?,奚言又將樹枝的一頭削得十分銳利。才剛剛做完這些事情,樹林深處便隱隱約約傳來兩聲野獸的嘶吼。
奚言滿意地端詳著自己剛剛的杰作,又掐著時間過了片刻,才策馬急急往林子深處趕去。此刻,他的眸中已無方才那般閑適,取而代之的是霜般冷肅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