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宴會
“小姐,老爺喊你!”雪梅氣喘吁吁,臉色煞白。江紫芩收回了視線,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書。
她拉開窗簾,小心翼翼地掬起偷偷溜進來的陽光,似乎害怕它被打碎。
她的微笑,僅停留了一瞬,消逝了,夢醒了,那個虛擬的世界離她越來越遠。
紫芩走到江玉清的書房門口,聽見父親沉沉的嘆息聲,她停住了腳步。
看見父親頭上銀絲微動,手中捏著一份商務報紙,骨節(jié)分明,俊朗的容顏凝著一絲憂慮。
“爸!”紫芩哽咽著,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她這個女兒似乎沒有為他們排憂解難。
“紫芩,現(xiàn)在也只有你能救江氏集團了①~”父親疲憊不堪,他特別想哭,但他還是在隱忍著,他微張嘴,欲言不語。看見紫芩,他感覺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了。
“我?怎么救?”江紫芩詫異不已,不好的預感忽然閃過她的腦海,難道——
“我們江家與東門陸家有婚約,我們兩方商定明年春天,你要給陸家做媳婦。陸家是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陸家二少爺品學兼優(yōu),是難得的才子。陸家已經(jīng)請了媒人來提親,我也收下小禮了?!苯袂孱D了一下,“陸家二少爺陸昌菥剛從英格倫回來,下個星期二要給他慶生,你要去準備準備——好好表現(xiàn)?!?p> “我不去,非這么做不可嗎?”生在豪門的紫芩知道這場宴會意味著什么,這可不是單純的一場宴會,它可能就是向外面宣布他們關系的一個會所而已。
紫芩感到悲痛,她就猜到能讓她幫忙的,無非婚姻。而這個忙,她真的不愿意幫,但也無可奈何。
她總覺得自己還小,她還不想那么早給人家做媳婦,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她還想多陪陪家人。
“江陸兩家是世交,何況這是一個好的婆家,你現(xiàn)在不想嫁,將來后悔莫及呀——陸家二少爺回來就是為了你們的婚事?!彼⒉徽婊卮鹚?,這樣一句話好冰冷,看似沒回答,其實在告訴她“你的命運半點不由你”。
紫芩還在拼命掙扎,她不想成為別人的提線木偶。在她的認知中,只有哥哥姐姐們成家了,才輪得到自己。
“大姐還未嫁,哥還未娶,怎么會是我?”
“前段時間我也和葉伯伯談過了,你未來的嫂子葉姑娘是書香門第,你也知道她還在讀書,現(xiàn)在還沒有結親的打算。你大姐現(xiàn)在在西洋學習,你也知道她本來有許配人家,可是那戶人家命不好,才遭受災難——你哥哥做做文學還可以,實戰(zhàn)經(jīng)商還需要磨煉,葉家在這方面確實無策,現(xiàn)在沒有別的策略。現(xiàn)在我們唯一籌碼就是陸家了,但是有很大的風險。好了,退下吧?!苯袂迦嗳嗵栄?,他甚是煩躁??粗恢蹦鎭眄樖艿呐畠嚎咕芩陌才?,江玉清的心涼了半截,但是為了能挽回江家即將破產(chǎn)的局面,只能將陸家和江家的婚期提前了。
紫芩坐在大鏡子前,呆若木雞,任雪梅擺弄自己。紫芩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都有些震撼。
清瘦的瓜子臉,皮膚晶瑩剔透,白里透著微紅。由于很久沒睡好覺,黑眼圈和眼袋十分明顯,美麗的嘴線在陽光的折射下顯得有些發(fā)白。
她瞅了瞅停在樹干上的鳥雀,不知神游到哪里了。一會兒,雪梅已經(jīng)將紫芩做好了妝,接下來要換衣服了,她喊了幾聲“小姐”也不見紫芩應,只好作罷。
陸家里里外外張燈結彩,仿西式閣樓上懸掛著兩個竹編紙糊“生日快樂”字樣的大紅燈籠。房屋構建中外結合,有著濃濃的中式園林的古韻,又不失西方園林的莊嚴。
“好氣派呀,但是也很浪費?!弊宪诵牡?。
今天紫芩穿著一身白紗紅綢滾邊百葉裙,腰上系著一根紅白相間條紋絲帶。
她和雪梅悄然走進大廳,只希望沒有人注意到她們。江玉清還沒來,他臨時有點事要處理。
紫芩怕生,她低著頭默默進門。大廳里,面貌一新,廳堂擺放著各式的食品。大廳里的人忙著應酬,確實沒有人注意有人進來。
她看見桌子上琳瑯滿目的食品止不住地咽口水,正好捏起一塊桂花糕準備送進嘴里。
這時,一個身著西式深紫燕尾服的公子走過來,他優(yōu)雅地端著酒杯。他溫和禮貌地一笑,“小姐,請問需要喝點紅酒嗎?”
“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好精致呀!”聽說陸昌菥從英格蘭回來,紫芩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八音盒,八音盒被包裝著,但是從玉制的外盒來看,此物非常貴重。
“哎!那是給……”紫芩望著俊朗的陌生男子想要收回她的禮物,可是她不敢說話。
紫芩看著他手里的法式紅酒流進他的喉,想起了以前讓她一杯就醉的烈焰②,她不由地退了一步。
“謝謝公子,我家小姐不喝酒的?!毖┟酚^測了一下紫芩臉色,不卑不亢道。
“那等會兒,我能邀請小姐與我共舞嗎?”公子盯著紫芩的眼睛心想:這雙眼睛好澄澈,我感覺在哪見過。
紫芩被異性盯著看,臉立刻就紅了,她感覺她的臉很燙。
看著臉紅的紫芩,公子饒有趣味地笑了笑。
“好~”紫芩聽見自己嗡嗡地回答。
她低罵自己沒出息,公子有事離開了,她走向了暗處。
雪梅笑道:“小姐,我有感覺,那就是陸二少爺了?!?p> 她在回想剛剛他們交流的情景,并沒有注意到雪梅的話。
“天哪,好丟臉!”她捂著自己仍在發(fā)燙的臉羞得無地自容。
實在太無聊了,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愛情是什么,是一見鐘情,還是慢生情愫?看過很多書刊,很多女子都成為了封建社會婚姻的犧牲品,但那畢竟是書不是生活。
她搖了搖頭,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雪梅看見她皺著眉頭,知道她在深思,就沒打擾紫芩。
宴會開始,男主角陸昌菥閃亮登場,氣場強大。撲朔的目光,迷離的燈光齊聚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紫芩注意到他的服裝和臉,但是因為距離有點遠,她看不清那是誰。
他的眼睛中折射出一道光芒,他鎖定一個目標,角落里的紫芩有些慌亂,她想逃但無力。
陸昌菥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仿佛在說“你,逃得了嗎”。是呀,她的婚姻也是這樣,根本就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紫芩的臉迅速轉紅,她沒想到他竟然是陸昌菥!天啊,誰來拯救她?
她抬頭看臺下人群,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目光齊聚他們身上,萬一沒跳好會不會很丟臉?
剎那間,她看見江玉清期待和鼓勵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瞬間紫芩竟然感到安心。
到臺上,紫芩雙腿不聽使喚地劇烈抖動了。陸昌菥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低聲說:“別怕,就當下面沒人,跟著我慢慢來”。
這句話好像一顆定心丸,四目相對,好似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她漸漸地放開了,幻想自己就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裙擺隨著舞姿飄動起來,他們把舞跳得好看到了極致,從來沒有排練的他們默契十足,好像他們是天生的一對。
陸昌菥呼吸吐出的熱氣熨紅了紫芩的臉頰。臺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生怕他們會飛向霓虹。
這時有一雙炙熱的眼睛正盯著他們若有所思。
陸昌菥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這個女孩有些獨特的魅力,就好像一個磁場在吸引著他靠近。
紫芩感覺有點不自在,而且她非常累,所以找了個機會溜走了。她現(xiàn)在十分熱,需要靜一靜。
夜晚的樹林十分安靜,仿佛一切的喧囂都與它們沒有關系,反而它們可以包容一切。
江紫芩十分中意這里,她端著泡好的涼茶,找到了一涼亭,發(fā)現(xiàn)亭子里有八仙桌就坐下了。
“這真是好茶,此茶是上等的雨前??磥斫〗悴⒉幌矚g這樣的商業(yè)宴會!”一陣男聲傳來,擲地有聲。
“什么?”紫芩被突然的聲音震住了。
“這其實是一場大型的商業(yè)宴會。陸家是上海灘的大佬,誰都要巴結他們呀!”
“原來如此,那你來也是——”
“我是來分半杯羹的,畢竟我也是商人……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秦淮茶業(yè)的秦墨?!?p> “你好,久仰大名。小女江紫芩?!弊宪吮?,她的不經(jīng)心讓男子的目光變得更加不尋?!?p> 夜,漸漸來襲,殊不知小樹林里寒意陣陣,吹醒了沉靜的她。紫芩輕輕抱住自己的身體,剛要起身,背上一暖——秦墨把外套披在她肩上。
“小姐,天轉涼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樣被人看見可不好,你先走,我再坐會一會兒?!?p> “好吧,那——衣服還你吧,否則會受涼的。”紫芩淡笑著遞給秦墨。秦墨看著她的笑容不由得震住了:是你嗎,你和月月太像了,你還活著?
確定紫芩已走遠,他嚴肅地說,出來吧!一黑衣男子畢恭畢敬,少爺,得到可靠消息,江氏集團燈油枯盡……
“知道了,我要找的人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但是上個星期找到一個類似的姑娘,只不過她肚臍上沒有胎記?!?p> “帶我去看看!看完之后安排那些女人回去,和以前一樣,不能讓她們知道你們的模樣,否則——”秦墨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不過寧可每個都親自驗證,也不愿放過一個人。
“一幫廢物,這個人顯然不是我要找的人?!焙谝氯伺暤?。
回到大廳門口,紫芩有點害怕,她看見父親站在堂前和陸伯伯說什么,他們的臉上滿是笑容,是談婚事嗎?
這時一只手拉過紫芩,紫芩轉身一看,正是陸昌菥。
“噓!”陸昌菥把手放在紫芩嘴邊。
“你聽我說,你貿然出來,大人們會覺得你不解風情。我們玩一會,等他們著急了再一起回去?!?p> 這辦法固然是很好的,紫芩抽出自己的手說了聲:“謝謝!”
陸昌菥把紫芩拉到花架下坐,一起聊天。他注意到紫芩穿的很少,因為他們院子樹比較多,夜晚還是有點冷的,他脫下衣服裹住她的身體。
“你的禮物很漂亮,我非常喜歡!”
“小小禮品,不成敬意!”紫芩平靜地說,“你,也是被迫接受我們的……婚姻?”
“嗯,父母之命不可違,我只好回來從命?!标懖局徽f了他回來之前的想法,接著——
“那你提出不愿意娶我,我相信你父母會尊重你的意見?!?p>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我對你就是這樣的。”
“一見鐘情?”她不相信他,“美人也會老去,你終究會看膩的?!?p> “話不多說,時間證明一切!”
紫芩隨著父母離開了這陌生的環(huán)境,她有點小開心,因為此刻她不感到那么拘謹了。
夜難眠,紫芩望著窗外的明月,她感覺空氣太悶了,要打開窗戶透透氣。想著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有點理不清,那些陌生的臉龐并沒有給她太多印象,只是覺得這些都太遙遠了。她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現(xiàn)在一切還沒定下來,不是嗎?
同在今晚,陸昌菥也沒入眠。他想著這位女子有點出神,她淡淡的憂傷令人難忘,即使在微笑也知道并不是真的開心,她的神情總讓人琢磨不定。是因為知道他回來赴婚的,所以她難過是嗎?他猜不透,看著外國前女友的照片,順道把它給撕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今后只專心一人,他要想方設法地讓她幸福。
回到家中,趁著小姐休息了,雪梅在吊樓上找到了江顏溪。
“少爺,我自知自己卑賤。但是有些話不得不說,您是小姐的親哥哥,這段期間小姐眉頭的陰翳一直揮灑不掉,我求您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小姐?!闭f著雪梅跪下來了。
“你這是干什么,趕緊起來說話!”江顏溪放下手中的書,,扶雪梅起來,“雪梅,你要記住人沒有貴賤之分。況且我是芩兒的兄長,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的?!?p> “真的?”雪梅喜極而泣。
江顏溪做了做手勢示意讓她回去休息:“你且放寬心,也多開導一下芩兒?!?p> ?、?914年7月,國際形勢風云突變,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戰(zhàn)爭將西班牙流感帶入中國境內,中草藥供不應求。后西班牙流感變異,普通的中藥無法滿足患者。戰(zhàn)爭加劇面粉業(yè)和棉紡業(yè)發(fā)展,中國給協(xié)約國運去大量糧食。1920年7月,直皖戰(zhàn)爭,皖系大敗,直、奉兩系共同控制BJ主要勢力。但第二年即1921年,直奉即決裂,直奉戰(zhàn)爭如箭在弦。同年7月,粵桂戰(zhàn)事又成關鍵詞,當月《申報》,便有“上海兵工廠借口援庫大造軍械”消息,民脂民膏全成了槍炮子彈。1921年7月2日《申報》稱,“米價漲至十二元,浦江中各幫米船,近日竟無所到,乞丐沿路搶飯”。陸家背后有官員相護,而江家與市井賴以生存,如此跌宕起伏的轉變使江家有苦難言。
?、诹已媸恰捌咸蚜已妗?,只是一種以葡萄為原料的蒸餾酒,是烈性葡萄酒。以西班牙烈焰干紅葡萄酒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