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車十二斤圍著大劉和于文他們看了半天，有一陣他不吭聲。他喜歡在爐前看大劉他們干活，不太喜歡在高車組的那間挨著車間辦公室的大休息室里呆著。他說，那有球啥好待的了？大劉問他：“車師傅，你要是個車間領(lǐng)導(dǎo)就好了，”，車十二斤盯著大劉不吭聲，等著下文，思謀著，大劉又要耍笑他啥呀。大劉一邊指揮著大家用專門補爐的長柄大推鏟往電爐爐膛里推泥，一邊說：“
往里面推，再往里面點，看不見？就是右面的爐腰上，那不是一大塊？對對對?！币慌ゎ^，“你要是車間領(lǐng)導(dǎo)的話，就能天天看見俺們咋干活了?！?p> “球了，奈有啥用了么？我又給你們漲不了工資，又不給你們發(fā)獎金，好啥好呢?！避囀锊簧洗髣⒌奶祝撬纳らT突然又開始沙啞起來，“人家鄭主任還不賴，經(jīng)常在車間各個地方轉(zhuǎn)悠轉(zhuǎn)悠。“
剛被郭國柱換下來補爐的大臭，喜歡和車師傅斗嘴，就說：“呀，嗓子咋又啞了，是不是晚上鬧得多了?！?p> 車十二斤并不忙著回復(fù)大臭，而是背著手慢慢地轉(zhuǎn)到大臭身后，突然來個胳膊肘箍脖子，一下把大臭來了個肚朝天。大臭黑黢黢的鴨舌帽掉落地上，嗓子里發(fā)出呀呀的掙扎叫聲。大劉笑：“和車師傅鬧，那不是自找苦吃呢，人家車師傅當(dāng)年是偵察兵出身?！?p> 武英強和另外幾個年輕人都好奇，忙問，是不是了。武英強尤其暗自驚訝，他一般不太吭聲，似乎也插不上嘴，老是躲在郭國柱身邊，跟著郭國柱干，而不是跟著大劉或者大臭干。沒話說，也倒不是武英強看不起大劉和大臭，以及成天胡說八道的身邊的人。反倒是，他有時候有點自卑，是一種融不進(jìn)去的陌生。按說來爐前干活已經(jīng)有幾個月了，可是總不像郭國柱那樣，和大家隨和的很。他盡管這么想，但相比之下，常被大劉他們埋怨懶散的大臭，還有好開玩笑的車師傅，倒是挺容易接近的。他不禁問車師傅：“車師傅，你當(dāng)過兵？”
“好說了，車師傅原來是偵察兵，當(dāng)過五六年兵?！贝髣⒄f。
車十二斤不置可否，好像說的不是他，臉上陡然肅之。
不過，嚇唬過大臭后，車師傅一點不生氣，只是說：“大臭，我讓你個后腰，你來你來。”
大臭躲著不敢，見武英強對車師傅感興趣，把目標(biāo)轉(zhuǎn)到武英強：“看，紅嘴嘴?！?p> 武英強馬上意識到，大臭所說的自己的紅嘴唇，的確和大家不一樣。車師傅善解人意地說：“一看就是個剛出來的學(xué)生。慢慢來，不著急?！彼f著話，扭頭忽然對外面喊一聲：“唉！紅楓，剛才正說你了，等等。”
大臭和兩個愛說笑的年輕人呵呵笑：“啊呀，慢點慢點，看著急的，看見女的就著急……”
不想，車十二斤忽然轉(zhuǎn)身，沖大臭他們怒氣沖沖吼道：“去你媽的哇！開你媽逼玩笑也不看看時候！”
原來，岳紅楓正匆匆忙忙走過。
岳紅楓站?。骸败噹煾?，咋了？”顯得有點心事重重，白凈的瓜子臉上，一對細(xì)長的眼睛現(xiàn)出一絲疲憊感。
車師傅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這兩天你在廠工會幫忙，可別誤了車間的事啊?！?p> “啥事了？”實際上，紅楓已經(jīng)猜到車師傅要說啥，但她也沒去太做作，馬上說，“是不是技術(shù)比武的事呢？”
“對。我說你別太傻了，光顧忙那些沒用的事，把自己的事誤了可就后悔來不及了?！?p> “我也是剛聽說，車師傅你咋也不早點告我一下了?！?p> “誒呀！我不早點告你？你看你這話說的，你兩三天了，在廠工會幫忙，我還能去廠工會專門跑上一趟？看你說的了。我是替你著急了，人家小賴都鬧到車間去了———當(dāng)然我知道是誰在背后攛掇的讓她去車間鬧了?！?p> 紅楓靜靜地聽著，瘦長的兩條腿交替著換了個姿勢，在車間常穿的那雙瘦長的解放膠鞋，現(xiàn)在換成了輕便的平底皮鞋。她端正的鼻梁上微微沁出一層細(xì)密的汗，兩頰微微泛出兩片淡淡的紅暈。她沒去擦拭鼻梁上汗水。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也知道車師傅所說的背后的誰是誰。
車師傅又說：“那你是聽誰說的呢？嗷對了，你這兩天就在廠工會幫忙了，還能不知道個這消息？唉對了，這的么，你不是在廠工會幫忙了，正好，和廠工會的頭說說，讓他們直接把你報上去，直接進(jìn)入廠里比賽就算了，還用費這勁了！球了，這不比從車間往上報強？”
岳紅楓臉上的紅暈退了些，邊走邊說：“呀，那哪好意思呢。也就是臨時去幫幫忙，又不是人家工會的人，來不來就和人家提這要求，我可是說不出口。”紅楓連連搖頭，“況且，我和人家廠工會主席連話都沒有說過……”
車師傅突然一甩頭，氣吁吁地一吼：“唉，我說你就是個笨蛋！呀，剛才嗓子還啞的不行了，突然一下好了，真他媽見鬼了。反正我和你說過了，別到時候怪我沒有為你說話?！闭f著，已經(jīng)到了車間辦公室外，“你趕緊先和賈主席說說去哇。先不用著急的回組里上班。”
紅楓馬上道：“我是回來取一下咱們車間的材料，下午還要給廠工會送去呢?！?p> 岳紅楓進(jìn)了車間辦公室，賈主席不在，只有金師傅一人。金師傅站著整理桌上的資料，一見岳紅楓，沒吱聲，馬上先把手里一打材料往懷里一摟，肩膀一抖，像做一個立正的姿勢，嗔怪地唉一聲，眼睛里滿是怨意：“我正想呢，這個紅楓咋不回來了，給工會打電話，人家說你不在，我說這是打錯電話了。我剛剛還正和朱師傅說了，你也不著急？”
“金師傅，我是回來取一下資料，順便看看有啥事了?！?p> “有啥事呢，你不知道？”金師傅煞有介事地忽然壓低嗓子，還看一眼門口，“人家小賴都找到車間來了，說……”話沒出口，門外一個大嗓門女聲叫到：“呀！這球式回來了？”
“呀，你歪球式好？”隨著話音，進(jìn)來一男一女，女的是化驗室的胖子變梅，男的是爐前大頭他們班組剛調(diào)走的年輕工人。
變梅嘴里正吃著瓜子，兩顆大牙露在外面：“呀，歪球式越變越眼高了啊?！?p> 穿戴整齊的后生微微笑：“呀，你見過？”
“你歪球式哇。”
“唉，看你歪牙哇，快敲了算了?！?p> 變梅并不生氣：“用你管呢？又不吃你家的，又不喝你家的?！?p> “唉，和你親個嘴哇，還怕把牙碰了呢?！?p> 金師傅低著頭嘿嘿笑，沒去理會，卻對紅楓說：“
等一會兒，賈主席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