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有時候，無聊起來實(shí)在是不知該干啥。郭國柱這兩天無聊得特想見見熊二波。他有太多的話無處可說。腦子里像漿糊一樣，理不出頭緒。能理出的都是不愉快的事。和家里大人說哇，又不便說。

　　他剛下了夜班，沒顧上睡覺，扒拉了幾口剩飯，踢開自行車支腿，就往外走。家里人都出門了。被自建小房左一塊右一堵，擁擠的失去院子意義的小院，在早晨的陽光下，顯得清冷淡莫。所有裸露在外，高低不平的磚砌小棚子，都好像是可憐兮兮的沒人要的難看孩子，平時不被人注意。有時候也會覺著小院的過道狹窄，但從來沒人埋怨過一句。似乎狹窄，天生就應(yīng)該這樣，沒什么不對。太陽只能照著房頂?shù)囊徊糠质芄饷?，泛著青灰色的墻面，和房頂?shù)年柟鉀]有任何關(guān)系。

　　郭國柱騎車騎的很快，他還沒有想明白到底該去哪兒找熊二波。反正應(yīng)該往南。他原來去過熊二波家，但具體在哪兒，記不清了。熊二波的單位是省醫(yī)藥公司，印象里好像在這條路與三營盤十字路口。

　　他騎車的技術(shù)，和和這個城市的任何一個人相比，都毫不遜色。經(jīng)過城市中心廣場，發(fā)現(xiàn)原來那個主席臺沒了，拆了。這么快就拆了，上次經(jīng)過時還沒有拆呢，這才多長時間呀，就拆了。拆了的主席臺，顯得不倫不類，不像個廣場了。原來幾十年，一有集會什么的，這個城市最大的廣場，就會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幾年前，這就是七十年代后期，這里還因?yàn)榉鬯椤八娜藥汀?，人群舉著旗子橫幅，像過節(jié)一樣慶祝游行。那時最氣派的游行隊(duì)伍，往往是像一機(jī)械這樣的大工業(yè)企業(yè)。看到讓人仰慕的大工廠的牌子，就像見了爹媽那么親切，那么自信。大工廠的吸引力，深深刻在了人們心里。廣場的階梯主席臺沒了，換成了一片空地，空地中間靠馬路的地方，塑造了一座雕像，不往的粗糙袖像了，是一個坐在那兒奏笛子的男人雕像。前額的長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來，雖然被吹拂起的頭發(fā)固執(zhí)地翹起來，活像一個牛角，但細(xì)致看幾眼，又好像那前額的飄發(fā)，正在一遍遍吹起來。雕塑的真好。雖然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時，太不習(xí)慣，但熟悉了，還挺惹眼的。

　　轉(zhuǎn)過廣場，郭國柱還回頭幾次，多看了雕塑幾眼。他同時發(fā)現(xiàn)，所有騎車的人，都在回頭看那座新雕塑。就好象生怕落伍了似的，生怕如不去回頭看一眼，就會被恥笑為鏑后了，這就是傻老帽，傻也不知道。

　　一直往南，應(yīng)該是大營盤，再過了是二營盤，三營盤。那些地方，一聽名字就知道太遠(yuǎn)了。對了，好像呂俊宇家就在三營盤呢，好像聽他說過，是在一個什么休干所。第一次聽說休干所這么個名詞，長怎么大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詞。當(dāng)時，聽呂俊宇說后，根本沒弄清是啥意思，現(xiàn)在慢慢知道點(diǎn)了。這么想著，他心里忽然煩躁起來。那封信，這就是呂俊宇讓他轉(zhuǎn)交岳紅楓的信，此時的份量好像比前幾天更重了，壓得他有點(diǎn)喘不過氣來。這其實(shí)也是他出來散散心，找老熊說說話的原因?？墒?，去找老熊的路，偏偏通著呂俊宇家。

　　郭國柱是老城區(qū)長大的，比武英強(qiáng)見過世面，尤其是在那些城里的平房區(qū)，也算個老油子。

　　他走在路邊，邊騎車邊想心事，一走神，車子前輪就往一邊歪，歪得挺厲害。他哎呀一下，趕緊擺正車把。旁邊正經(jīng)過的一個自行車的車把，與他的車把頃刻間掛在了一起。

　　“我操，咋球的騎的了?！笆且粋€比他大點(diǎn)的后生。

　　要是放平時，或者放在上馬街那一帶，郭國柱會馬上回一句“廢話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也許是不在自己熟悉的地盤上，一下子莫名其妙的底虛了，愣怔一下說一句:“我騎得好好的呀，你咋騎的了？“，底氣不足。連自己聽上去都軟達(dá)達(dá)的。對方一聽他并不厲害，來了勁:“咋了？明明你瞎球騎，咋了？“說著話，眼睛瞪著老大，兇的要命。

　　郭國柱突然見對方下了車子了，氣勢洶洶的。他不由自主地也提停下來。一下車子，他覺得反到恢復(fù)到原狀了。他看清了對方下車子后，個頭還沒自己高呢。

　　對方下車后，對方咔咔兩聲，把車子后支腿踢上，瞪著郭國柱:“咋了？“

　　郭國柱一看這架勢，心想算了，別誤了正事。他為自己找了個下臺階的理由。紐約頭推車走了。

　　他沒回頭，一直騎著，過了大營盤，他沒見剛才那個后生追上來。他并不是害怕，他給自己找理由，主要是為了去找老熊了。又過了二營盤，他看著越來越陌生的路，兩邊沒有想城里的平房院子，有的全是圍墻，，單位的圍墻。有圍墻的都是這樣那樣的單位。沒想到這地方有這么多單位。老熊家在哪兒呢？他一想，老熊的單位醫(yī)藥公司……，壞了，應(yīng)該在大營盤，早就超過了。

　　他停在路邊，并沒有下車子，一條腿支地，一條腿蹬在車蹬子上，發(fā)呆。一瞬時，他到有點(diǎn)想遇見呂俊宇，并不是軟弱，是孤獨(dú)。只要能遇到一個認(rèn)識的人就行。這地方太陌生了，陌生的有點(diǎn)害怕回不去。這種感覺一出現(xiàn)，連他自己都有點(diǎn)可笑了。

　　要是有個電話就好了，他口袋里的小通訊錄本上記著老熊單位的電話?？墒?，單位才有公用電話，馬路上哪能有電話。對了，還是去省醫(yī)藥公司吧，反正已經(jīng)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呀。他心里極其矛盾。

　　嘩啦啦從身邊駛過去的卡車卷起來一股灰塵，他才注意到，這段路的柏油塊，有些已經(jīng)坑坑洼洼，破碎的裸露出原來的黃土，黃土被汽車卷起來，呼呼啦，蕩起來，彌漫在空中，一會又散去，消失。這和城里又是不太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