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無人守在這大殿,也無人敢進這大殿。
此刻,殿內(nèi)寂籟無聲,氣氛沉悶得連神經(jīng)大條的張曦都有點受不住,更別提那些玲瓏剔透的宮人,怕是恨不得自己都隱藏起來才好。
清江水流,妃色傾城。
一聽就是有故事。
阿耶神情尷尬,楊太后的神態(tài),同樣不復一開始的愉悅,而是夾雜著一絲怨念。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知道她那一輩子的表字,出自這一句話。
瞬間,她也明白過來,那一輩子,楊太后總喚她清妃,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小名。
她長得肖似阿耶,唯有一雙眼眸,像極了阿娘,杏眼清澈,似盛有一汪盈盈秋水,透著無邪與嬌憨。
連阿顧也最喜歡她這雙眼睛,說:對著這雙眼睛,總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她也知道,那是她纏得太緊了,阿顧臉上的無奈。
怕是楊太后,最不喜歡她這雙眼睛了,甫一見面,就說出了嫌棄的話來。
“……你沒忘記就好?!?p> 楊太后先開了口,自己端起了茶碗,“喝茶?!?p> 張嬰看了眼幾案上的茶果,搖了搖頭,“我不渴,我這次來……”
“怎么?我宮里的東西,你都不敢動了?!?p> 張嬰被打斷了話,一時沒有回話,也沒有伸手去碰桌上的茶碗。
又聽楊太后道:“放心,真是茶,我這次什么都沒放,以后也再不會加料了。”
“真加了料,我不舍得你受罪,受罪的還是我?!?p> 這話一出,不僅張嬰變了臉,作為旁觀者的張曦,也驚掉了下巴,她好像聽到什么了不得的話。
原來,她調(diào)戲阿顧的話,都從楊太后這里學的,眼前楊太后,哪還有她一直以為的端莊謹肅。
但見楊太后直接起了榻,端著茶碗走過來,蹲下身,把自己的那碗茶,遞到張嬰面前,“要不你喝我這碗,我剛喝了一口,你總該放心了。”
“珍娘,你別鬧了行不行?讓人看到像什么樣子?”
張嬰輕喝了一聲,轉(zhuǎn)開臉語氣極為生硬,“你現(xiàn)在是大魏宮中的太后,皇帝之母,已不是姑奈山中一介樵夫之女。”
“五郎,你的性子一直沒變呀,這世上,就你最正經(jīng)?!?p> 楊太后略帶嘲諷道,說著重重地放下茶碗,伸手直接從張嬰懷里搶走張曦,“你是大家子,但我不是呀,我就是一介樵夫之女,當年要不是在姑奈山中清江寺里遇上你,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出姑奈山?!?p> “那年我第一回下山的時候,看到太守嫁女,燈光與焰火,照亮了整個東武城,我那時候就在想呀,我怎么就沒一個做太守的阿耶?我的阿耶,為什么只是姑奈山中一名樵夫?”
“我們既能相遇,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士庶之別,有如天壤,這是張家仆從,來我家里說的一句話,當然,他們帶來不少絹帛與粟米,對我家來說,真的是一筆大財富?!?p> “可是嬰郎,我不喜歡呀,再華麗的絹帛,再好看的衣裳,都不及你送我的那件妃色羅裙,你送我衣裳的那天,我是真的歡喜,那以后,哪怕有再多再美的新衣裳,都趕不上那時的歡喜?!?p> “清江水流,妃色傾城?!?p> “我記得你說過的話,記得清江寺中,你教我認字,教我寫字讀書,我都記著,難道你真的全忘了?”
張嬰的臉色,隨著楊太后的話,由一開始的黑,轉(zhuǎn)為紅,最后變?yōu)樯钒祝踔翛]再要去搶回楊太后懷里的女兒,望著楊太后目光,神情復雜,又夾帶了絲絲欠疚,語氣緩和,“珍娘,人要往前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p> “你如今很好,好好輔佐圣上治理天下,就像我曾和你說過的那些歷史上有名的女子一樣,將來史書留名足以稱后世?!?p> “你當時和我說那些女子時,可沒料到我會做太后,何況,我不在乎史書留名,我只是不想當寡婦。”楊太后說這話時,眼睛明晃晃地盯著張嬰。
自是沒錯過張嬰明顯噎住的神情。
待在楊太后懷里的張曦,整個人幾乎處于神游狀態(tài),以前她沒發(fā)現(xiàn)楊太后有這么多話,她心中的疑問,猜測的真相,進一趟宮,都霍然解開了。
竟真是阿耶欠的情債。
此刻,張曦心中,對阿耶不由升起幾分遷怒。
“……阿眸才三個月,給七公主做玩伴不合適,你收回那道圣旨吧?!?p>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我今日把話挑明,我讓阿眸進宮,只是為了讓你有個時常進宮的理由,你放心好了,我才不舍得,我們的清妃,去給那只病貓做玩伴?!?p> 楊太后說到這,不管張嬰是怎么想,低頭逗弄著懷里的張曦,“是不是呀,清妃?!?p> 張曦知道她該回應,討得楊太后的喜歡,憑著張臉,或許又能像上一輩換一個公主的名號,橫行宮內(nèi)外。
可此刻,被巨大的真相給震住,她實在提不起精神,整個人焉焉的。
“阿眸這是怎么了?”張嬰注意到楊太后懷里耷拉著臉的小女,忙地了起身,滿臉關心。
“是不是要睡覺了?”楊太后自己沒怎么帶過孩子。
“不會,這丫頭白天精神一向好。”
“我讓人去請御醫(yī)過來瞧瞧?!?p> 瞧著楊太后真要叫人去請御醫(yī),張曦只能讓自己活潑起來,先是咧嘴一笑,然后伸著肉乎乎的手,咿咿啞啞地指著外面。
她不想待在這屋子了。
“估計是餓了,讓乳母抱下去喂奶。”張嬰說話時,想伸手接過女兒。
張曦頭一回,不想讓阿耶抱,遂轉(zhuǎn)開了頭趴在楊太后懷里,誰知這一無意識的舉動,卻讓楊太后很高興,“我就覺得,這孩子和我親,我讓欽天監(jiān)挑個好日子,我正式認清妃做義女?!?p> “不行?!睆垕胂胍矝]想就否定掉,要是真認了義女,阿華還不知會怎么和他鬧。
楊太后自嘲道:“也對,我一介庶族寒門女,哪配給士族小娘子做義母。”
“我不是這個意思?!睆垕肷俨坏棉q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
楊太后臉上已染上一層寒意,“張五郎,你不要逼我。從前因身份地位之差別,失去的一切,如今我要憑著身份地位,全部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