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沖著孤來的?！?p> 大魏宮中，弘德殿內(nèi)，楊太后伸手接過侄女楊昭華遞上來的一張箋紙，掃了眼，目光凝結(jié)成冰，透著股股寒意，又如利刃，似能把箋紙穿透。
薄薄箋紙上，用正楷寫有一行字。
他說，要怪，就怪你是楊家人，我阿姐受的苦，你好好受一遭。
只聽秦氏忙地附和一聲，“可不是?！?p> 又唱念道：“可憐我們家二娘替娘娘受了大罪，身上摔得烏青，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地方……”
“你還有臉說?！睏钐髾M了眼秦氏，眼中冰冷，嚇得秦氏忙住了口。
楊昭華見了，格外無語，忍不住心底吐槽，什么叫替娘娘受了大罪，哪怕事實(shí)如此，也不該這么說，偏偏阿娘不會說話，還滿心想邀功。
真不怪，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惹姑母厭。
上一輩子里，阿娘就從來沒有得過姑母的青眼。
“養(yǎng)條狗都知道看家，你連自己的孩子都照顧不好，留著你還有啥用？”楊太后氣吼吼地大罵，沒給秦氏留一絲顏面。
秦氏縮著脖子，腦袋垂到胸口，不敢吱聲。
楊太后只覺得礙眼，懶得再看她，伸手摸了摸侄女楊昭華小腦袋，“讓你受苦了，想要什么，只管寫下來，姑母都賞你。”
她想弄死張昕那個惡魔。
可是不現(xiàn)實(shí)。
上一輩子里，來年三月，因張氏八娘的死，張昕暴怒之下一劍刺死彭城王世子宇文安，張昕自己都供認(rèn)不諱，廷尉署都要判決了，她當(dāng)時還好一陣擔(dān)心。
然而禍害遺千年。
最后關(guān)頭，都把案子給翻供過來，由一名奴婢抵了罪。
彭城王府的聲望，自那以后，一落千丈，淪落到與后來崛起的北海王府，在諸侯王宗室中平分秋色……
秦氏早在楊太后扔下話時，心頭一陣狂喜，剛剛被罵所勾起的一丟丟羞赧，仿佛左耳進(jìn)右耳出，讓她一下子拋之腦后。
她滿心期望女兒能為她討一個誥命。
此刻，瞧著女兒提筆久久未落，不由湊上前來，想提醒提醒女兒。
她對誥命的執(zhí)著，已使她忘記了顏面與羞恥。
更何況，顏面與羞恥，在她幾十年人生中，尤其前十余年的市井生活中，磨得一絲不剩，不值錢不說，也換不來榮華富貴。
楊太后看得分明，大嫂秦氏沒臉沒皮的程度，她比旁人更清楚，于是淡淡警告，“慶陽只能替她自己要賞。”
這話一出，秦氏整個人似霜打的茄子，徹底焉壞了，連眼圈都紅了。
楊昭華瞧著都有些心疼。
她穿越之前是孤女，上一世，穿越到楊府，穿成府中的楊二娘，說起來，秦氏縱有萬般不是，但對幾個兒女都不錯。
她在秦氏那里，也得到了父母之愛。
然而，此時此刻，姑母的決定，她不敢違逆，除去正史上對姑母的評價：喜怒不定，心胸狹隘，狠毒如鷹鷲，不讓呂霍。
經(jīng)歷了上一世，她太過清楚這位姑母的性子，不容人違抗，包括楊家人。
‘我怕，我怕，我不要再見到他?！?p> 這行字，看著幼稚，實(shí)則很符合她現(xiàn)在的年紀(jì)，也符合原主膽怯的性子。
果然，楊太后看了眼，伸手把她抱入懷里，撫著她的后背，“慶陽，你誰都不要怕，姑母會讓周典御盡全力治好你的喉嚨，以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p> 楊昭華強(qiáng)忍住不習(xí)慣，在楊太后懷里蹭了蹭，臉上適當(dāng)?shù)亓髀冻鰩追趾ε隆?p> 上一輩子，她自認(rèn)為是成年人，做不來孩子的舉止，更何況，在她眼里，歷史上的楊太后是亡國太后，不值得她去討好。
她一心要抱最粗的那條大腿……
重活一世，她才明白，只要是大魏天下，這個懷抱才是最安穩(wěn)的。
“好孩子，不怕的，姑母會給你一個交待，我們楊家人，不是誰都能欺負(fù)的?！?p> 楊太后摸著侄女的后背，看向秦氏道：“你們一開始就找錯了人，廷尉羊桑不是辦這事的人，孤稍后會把這件事交給御史中丞朱俊，你回去和大兄說一聲，不要再管這事了?！?p> 到底還是抱大腿撒嬌有用。
一個簡單的舉動。
不必開口說話，楊昭華就聽到她最想聽到的話。
這一次，雖然不能置那個惡魔于死地，但能讓他待在監(jiān)獄里，受些皮肉之苦，她也開心，她才七歲，她的仇，可以慢慢來報……
欠她的，她都得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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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張曦在內(nèi)院，聽到大兄張昕被御史中丞朱俊從府里抓走時，沒牙的嘴咬著手指頭，都不曾反應(yīng)過來。
直到阿娘的哭聲，大姐發(fā)出霍霍聲，張曦才回過神來。
吃了竺法師開的藥，哪怕大姐還不能說話，但喉嚨卻能發(fā)出聲了，大約看到了希望，大姐的情緒慢慢轉(zhuǎn)好，整個人似開始恢復(fù)，又變成那個愛笑愛說話，性子潑辣爽利的張八娘。
家里的氣氛都明顯好了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恰似一道晴天霹靂，把眾人都嚇住了。
大姐很著急，聽了慎嫗的回稟，起身就要往外跑，張曦?fù)?dān)心大姐作出過激的行為，忙地咿咿呀呀地喊起來，希望能拉回大姐。
“你去哪里？”
聽到阿耶的聲響，張曦焦急的心，松了口氣。
只瞧著阿耶拉著大姐進(jìn)了屋子，“阿明，阿茍不會有事的，你別擔(dān)心，好好在家養(yǎng)病?！闭f完，又關(guān)心道：“中午的藥喝了沒？”
八娘張昑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卻是不肯坐下，嘴里發(fā)出一連串急切霍霍聲。
“阿耶會托人盯著這個案子，絕不會讓阿茍背負(fù)罪名的，更何況，阿茍有不在場的證據(jù)?！币灰挂簧衔绲臅r間，已足夠他把所有都辦妥當(dāng)。
“阿茍要是真有罪，他將來的前程，就沒有了……”
華氏哭訴道，似意識到說錯了話，又忙找補(bǔ)，“我是想說，阿茍的名聲就毀了?！?p> “我知道?！睆垕朦c(diǎn)點(diǎn)頭。
身為士族子弟，名能成人，亦能毀人。
他已無意仕途前程，但是對兒子的前途，依舊很看重，縱然不出仕為官，也盼著子孫后代，德行能名譽(yù)鄉(xiāng)里，才華可昭顯郡縣。
如此一來，長子身上更不能有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