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埃納軍校的校長辦公室就在正中城堡最顯眼的地方,維倫跟著喬納森,穿過由尖頂拱門構成長長走廊,沿著精雕細琢的螺旋樓梯走到三樓,不一會兒便抵達了。
經過了剛才和宿舍守門人的一番哭笑不得的討價還價,喬納森和維倫都深深地意識到了,這位平民出身成就“軍神”之名的校長真的已經把平等觀念貫徹入骨髓深處了,因此可憐的卡爾、弗蘭克和山姆就被拋在樓下,等待著翌日喬納森把他們帶回家族。
在校長辦公室的尖頂大門之前,豎著一座三米高的諾亞一世銅像,其身材魁梧、目光炯炯,以布里埃納軍校第一任校長的名義出現在這里。
看著這座雕像,維倫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第七大道證券交易所前,那座被他和杜魯當成秘密據點的另一諾亞一世塑像。
“敲門吧,”喬納森說道,“那位工作狂先生基本全天都候在這里?!?p> 維倫上前一步,用橡木門上的門環(huán)輕輕地在上面叩了幾下,直到屋內傳來一聲毫無情緒波動的“進來”,方才和喬納森一起走了進去。
軍校畢竟是先王所建,所以這間半圓形的校長辦公室修得寬敞明亮,弧形的一側墻壁上是整整齊齊排列著的彩色窗戶,全部皆有四五米高,承擔起了這間屋子的照明工作。
但出于當今校長的個性,辦公室的布置裝飾卻顯得節(jié)儉樸素。金燦燦的枝形吊燈被蓋上了擋灰布,厚厚的地毯被卷起來擱在屋子一角,那些雕刻精致的玻璃器皿,也全被好好地收進柜子中積灰。唯一沒有被鎖起來的奢侈品,或許是靠著墻壁擺了幾個書架的擁有兩百多年歷史的書籍。
王國軍神,名不虛傳。望著眼前的這一切場景,維倫在心中默默地感慨。如果我們不是敵人,你將享有我最崇高的敬意。
昆廷·薩拜因此時正坐在一張寬大的木制辦公桌背后,就算在歐羅巴第一豪門的兩位少爺聯袂而來的時候,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文件。
“薩拜因先生,他就是魯道夫公爵提到的維倫·梅瑞狄斯?!眴碳{森率先開口道。昆廷·薩拜因最憎惡豪門子弟在他面前提親屬關系,所以在介紹維倫的時候,喬納森絕口不提“弟弟”或是“家父“二字。
“校長先生?!本S倫抬起頭,這是他第一次面對面地接觸這位享有盛譽的教父仇人,也是自己即將面臨的一位空前大敵。
王國軍神已不再年輕,修剪整齊的黑發(fā)已經雙鬢斑白,棱角分明的面孔也布滿了深淺不一的溝壑。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依舊和當年率軍東征時一樣,銳利,清明,好似一對能穿透一切的利劍,配上墨綠色的軍裝和閃閃發(fā)光的上將軍銜,顯得威風凜凜,令人不敢直視。
他是一個值得我們發(fā)自內心敬重的人,也是幾乎沒有弱點、非常難以對付的敵人。維倫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因為教父,他根本不想與這種人為敵。
一個囂張跋扈的敵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恰恰就是這種極度自律的敵人。
“維倫·梅瑞狄斯,”校長的開場白險些讓維倫直接打了個哆嗦,“雖然我不知道你父親什么時候多出來了你這個兒子,但請你記住,在布里埃納軍校,永遠只有一年級學生維倫,而沒有那所謂的四少爺。”
“我明白。”維倫知道現在絕不是跟他硬扛的時候。
“希望你這句話不要僅僅只是在嘴上說說而已,”薩拜因接著說道,“你父親前幾天跟我講,因為你不是在萊庇提亞長大的,有可能不太習慣軍校的規(guī)矩,想讓我多多關照你一下?!?p> 說到這里,校長突然停頓了一下。維倫知道暴風驟雨就要來了,這人果然連魯道夫公爵都敢公然指責。
“只可惜,我們布里埃納軍校絕不是他所想象的貴族學校,多少學生和你一樣,都是在荒郊僻野長大的,但他們成功憑借自己的實力和刻苦,成為了布里埃納光榮的一員。
“梅瑞狄斯,你說說,如果我按照你父親所說的那樣給你優(yōu)待,對于這些學生來說,是否公平?”
這種份上,維倫只能乖乖地低下頭去,謹聽校長大人的訓話。旁邊的喬納森只能苦笑一聲,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實話實說,如果要問整個萊庇提亞最沒背景的豪門子弟是誰,維倫認了第二,就沒有人敢認第一。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少爺們,從小長到大,早就于耳濡目染中成為了那錯綜復雜的關系網中的一員。而自幼被家族忘卻的維倫一路從荒野走來,除了教父的教導和喬納森的提攜外,靠的都是自己以力量和智慧的打拼。
攤到一個這樣的校長,維倫甚至在心里如是猜測,如果自己在教父剛剛去世的時候本著個流民的身份就來布里埃納軍校報道,這位軍神校長給自己的臉色會不會好看一些。
不過這也就只能胡亂想想罷了,維倫指揮混混打架倒是很有經驗,但要通過軍校入學的層層考核,他可沒有十分的把握。
“為了防止你們這樣的豪門子弟在學業(yè)和生活上自恃身份,”見維倫沒有反駁,校長大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xù)愉快地訓話道,“我特意按照校規(guī),不論是課程設置還是住宿安排,都不會給你們抱團或者單獨開小灶的機會。如果你們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以身份壓人的事情——”
“——學生自應接受處分!”維倫趕緊點頭說道。如果再讓這位校長大人繼續(xù)訓話下去,那么整個萊庇提亞的貴族都要變成他口中的敗類了。
自始自終,昆廷·薩拜因都沒有看維倫旁邊的喬納森一眼。在他這種人看來,自己的學生是一類人,其他人,下到貧民乞丐,上到未來的大主教——不,哪怕是真正的大主教來到這里,都是另一類人。
直到兩人走出了校長辦公室,維倫才發(fā)現自己已經起了一身冷汗。要戰(zhàn)勝這個氣場強大的敵人,果然任重而道遠??!
“維倫,沒想到你挺上道的嘛!”站在諾亞一世的青銅像下面,喬納森露出了一副意味不明的微笑。這么一副表情放在喬納森一向嚴肅的臉上,反而有了幾分親近與欣慰的感覺。
“我的這位校長,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維倫心有余悸地笑著說道,“對付他也只能用這套了?!?p> “很好,很好,”喬納森扶了扶眼鏡,說道,“這樣就不需要我來教你了。”
“兄長費心了,”維倫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如果我在校園中遇到什么苦難,還得請教兄長呢!”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得再跟你講講,”喬納森依舊不放心地說道,“作為一個歐羅巴王國的公民,想必你對昆廷·薩拜因的事跡已經很熟悉了。”
“沒錯。他率領軍隊以少勝多干掉了十二城邦中的彌爾斯和瓦勒,又把亞美利加的艦隊阻擋在了國門之外。不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對他的事跡贊不絕口?!?p> “那么你知道他為何要放棄他戎馬一生的軍隊,來到這里當個教書的校長?”
“聽說他年紀大了,厭惡了戰(zhàn)場上你死我活的拼殺?!?p> 這種問題,維倫當然不會實話實說。像校長先生這樣以天下事為己任的人,只有可能是被別人斗倒的。
“這只是對外的說法,”喬納森湊到了他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昆廷·薩拜因放下軍隊來到布里埃納軍校,其實心中是深感不甘的,肯定想要大大地作為一番。希望你在這里,能夠本著謹小慎微的做法,不要觸及他的矛頭。不然的話,就連我和父親都很難救你了?!?p> “謹記兄長教誨?!本S倫嚴肅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像昆廷·薩拜因這種有著道德完人名聲的人,要徹徹底底地讓他倒臺是很困難的。就算那些希望斗倒他的大人物,最終的努力結果也不過是讓他換了個行業(yè)。
“好好回去休息吧,”喬納森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咱們就說再見了。如果我繼續(xù)待在這里,恐怕校長先生會看你越來越不順眼的。遇到了什么麻煩就給我寫信,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圍內,我一定會替你想辦法解決的!”
“兄長一路保重!”維倫望著喬納森那張自信的面孔,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話。能讓性情冷漠、惜字如金的喬納森嘮叨成這個模樣,維倫著實很佩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