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石山大隊事故處理中隊的民警當(dāng)天上午9點至次日上午9點是“值班”時間，值班剛一結(jié)束又要“正常上班”，直到下午6點才能回家。
休息一天后，再進入新一輪的循環(huán)。“值班”時的主要工作就是24小時待命，現(xiàn)場處警，而上班的主要工作是接待事故當(dāng)事人和處理事故。
這樣下來，每個事故處理民警從離開家值班到下班回家需要30多個小時，不僅工作強度大，生物鐘也會受影響。讓付華中管孩子基本上沒有太大指望。
這天，魏宗赫爸爸魏國濤和付華中在一起上班，魏宗赫媽媽劉美艷出差了，魏宗赫沒人帶，王一薇就把他和豆豆一起接到家里做作業(yè)。下午，付華中給王一薇打來電話說，下班后魏國濤要到家里接赫赫，讓她做兩個涼菜，他倆準備喝兩盅。
下午6點多他們一進門，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薇薇好！”魏國濤說。
魏國濤和付華中同年生，他們都是從農(nóng)村考學(xué)出來的，是警校同學(xué)。畢業(yè)后，所有學(xué)生先被分配到特警隊實習(xí)。一年后，付華中到了交警石山大隊當(dāng)外勤民警，魏國濤被分配到了城區(qū)一公安分局下面的派出所當(dāng)治安民警。
那時，他們沒事了就相約在一起，晚上喝啤酒吃燒肉，憧憬著未來。他們覺得在整座城市里，只有穿警服的人才最神氣最神武。
作為省會城市紫華的汽車保有量日益增加，保有量突破了300萬輛，因緩堵保暢需要，紫華市公安局允許各警種之間適度打通壁壘，把一批警力充實到交警一線。就這樣，魏國濤也到了交警石山大隊，五年前，又一起在事故處理中隊工作。
在這座城市里，他們是認識時間最長關(guān)系最好的朋友。不光他們直呼其名，包括他們妻子在內(nèi)的四個人，都直呼其名或叫昵稱。晨晨還沒出生時，他們帶著兩個孩子外出玩時，人們還以為他們是一家人呢。常常把兩個孩子或兩位爸爸當(dāng)兄弟。
“國濤來了……快請坐，你看，家里亂的……”王一薇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說。然后沖著孩子房間喊到：“赫赫，你爸爸來了！”
兩身警服掛在衣架上后，他們在桌子旁落座。
四道開胃涼菜已經(jīng)上桌。翠綠的豇豆被切成斷，用生抽、醋、糖、雞精調(diào)成麻醬汁被澆上去后，正輕輕滑落；涼拌茄子上蒜蓉汁散發(fā)著生抽和蠔油的味道；翠綠的香菜點綴著淋汁后的麻辣手撕雞；而“嗞啦”一聲過后，也就完成了這道傳統(tǒng)的油潑青菜拌粉條。
每個菜都是簡單的家常菜，但在這個夏天卻能涼到心里。菜品撒上去的那點綠，一下子就點亮人們的好心情，也引發(fā)著食欲。
“薇薇，你真是心靈手巧?。 蔽簢鴿龑⒈亲訙惖礁?，吸了一口氣沖著廚房說。
“哪里？都是湊合，也沒啥好菜。你們哥倆也就只能吃個飽……”王一薇暗自笑了笑，然后，探出身子沖著孩子房間喊了聲，“豆豆，赫赫，快來吃飯嘍……”
“你家二寶沒在啊？”魏國濤問。
“在這里搗得不行，薇薇也受不了了，我媽帶回家了?！备度A中說。
一頓飯吃了兩小時，先是喝啤酒后來又換成了白酒。涼菜熱菜全吃完后，王一薇給他們又做了兩道菜：油炸花生米、涼拌黃瓜。
王一薇和兩個孩子一吃完飯就分別進了房間。這時付華中和魏國濤都有點微醉。
“我有個愿望，就是能有一套大一點的房子。同齡人大都買了房子，有時也不怪薇薇抱怨。可是，你知道咱們就是給公家干事，收入是有限的……”付華中說。
他接著說：“你說這光過日子也就罷了，現(xiàn)在這小孩上學(xué)可費錢了，光課外班一年下來就得近3萬塊……我就納了悶了，這有錢人怎么就一點也不在乎？他們的錢都是怎么賺來的……”
“華中啊，咱們這算是入錯了行，有句話是怎么說來著……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F(xiàn)在想想是多么的精辟?！蔽簢鴿f。
舉杯，干！
魏國濤說：“我們這工作別人看上去還挺風(fēng)光，他媽的簡直是把人當(dāng)牲口用，從當(dāng)天上午9點到第二天上午9點值完班接著又上班，下午6點回家時，我們離開家門都30多小時了，如果再遇到個什么應(yīng)酬，等回到家兒子都睡著了?！?p> “有時，我好幾天才能和兒子說上幾句話?！蔽簢鴿f，“我們也是人啊，成天讓咱隨時待命……我們都是光棍嗎？都沒家嗎？”
“所以，我們要讓孩子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后千萬不能再干這行，不管干啥，至少生活得規(guī)律。”付華中說。
“你看看咱們這年齡，小四十了連個副科沒混到，錢也沒掙到，還把自己忙的昏頭轉(zhuǎn)向，究竟圖個啥？”魏國濤說這話時，語氣里有種自嘲。
他說：“我羨慕你有個這么顧家的媳婦，薇薇成天相夫教子，把你的后顧之憂全部掃除了，可美艷跟我一樣，把人家環(huán)保局的工作當(dāng)自己的事情做，家里啥也管不上。赫赫的學(xué)習(xí)也就這樣了，他肯定是考不上好中學(xué)……”
“誒！來，喝！”他說。
房子里傳來清脆的碰杯聲。
付華中說：“咱們說歸說，但咱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就得努力找工作。咱沒有別的門路就這么干吧，畢竟平凡人多……唉！還有人不如咱哩?！?p> “每天處理這些事故，給當(dāng)事人調(diào)解糾紛，我的頭都快爆炸了，把人能煩死。你知道咱們事故中隊的人為什不喜歡和家人交流嗎？和當(dāng)事人說了一天的話，回到家里耳朵里都是嗡嗡聲。”魏國濤說，“如果有機會不當(dāng)事故民警，我第一個舉手離開?！?p> “我也是。”付華中舉杯。
他們一飲而盡。
“咱們每天這么累，你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嗎？是領(lǐng)導(dǎo)瞎指揮！你看，有時明明是這個路口堵了卻沒警力，而紅綠燈本來就是用來管理交通的，下面卻站個交警，這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嗎？”付華中說。
“這種浪費，簡直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备度A中說，“我覺得，咱們領(lǐng)導(dǎo)就應(yīng)該科學(xué)調(diào)配警力，不要總是瞎指揮，而應(yīng)該讓警力跟著警情走……”
“警力跟著警情走？這話說得好?？磥?，你這腦瓜子還靈著哩?！蔽簢鴿f，“我咋就沒想到這些問題呢？那你說說看，警力咋樣才能跟著警情走……”
付華中說：“要對現(xiàn)在的警力布防進行科學(xué)安排，優(yōu)化中隊勤務(wù)布防。讓我說，就要精準使用警力，事故民警就應(yīng)該以快速處理事故為主要工作，不能動不動就被拉去當(dāng)替補，一次兩次執(zhí)勤還可以，經(jīng)常性讓事故民警去干這活，那就是用警不精準?！?p> 魏國濤聽得很認真，一雙眼睛忽左忽右轉(zhuǎn)悠著，他也在琢磨著。
“我們還可以通過承包式管理，讓一個個小區(qū)域里的警力能協(xié)作式聯(lián)動……這樣，就能快速處置堵點和事故。就拿咱們大隊來說，各承包中隊?wèi)?yīng)該根據(jù)轄區(qū)和人員情況，在結(jié)構(gòu)上實行‘大分隊小班組’這樣的組織形式……”付華中說。
“我看過一份報告，說交通流和水流、電流的運動規(guī)律其實并不一樣，外國有位道路交通專家專門做過一個實驗，最后得出了這樣一個結(jié)論：交通擁堵沒有規(guī)律可尋。”付華中說，“因為每個交通參與者的運動速度、駕駛習(xí)慣、應(yīng)變能力、遵章守紀的方方面面都呈現(xiàn)著真正的個性，所以，交通擁堵是一個世界性難題。”
“不過，有時堵車是因為交通事故造成的，當(dāng)事司機在現(xiàn)場扯了半天，長期占用車道，象這種情況，咱們就應(yīng)該給每個事故民警配一輛電動摩托車，一接警就快速趕到現(xiàn)場處理……”他說。
“好。華中，你有才!”魏國濤說。
付華中繼續(xù)說：“各崗位要有點、線結(jié)合的靈活布警，特殊情況的模板式布警，研判在前的預(yù)見式布警……都應(yīng)該作為我們部署警力的原則。想讓‘警力跟著警情走’，還要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警務(wù)’的方式，對城市交通進行潮汐式布警……”
“什么是潮汐式布警？”魏國濤問。
“咱們的城市交通就跟潮水一樣，有起有落。早晨進城方向的交通流量大，而晚上出城方向的交通流量大。平峰時段，全城的交通流量相對均衡，這種現(xiàn)象和大海潮起潮落一樣，有一定的規(guī)律?！备度A中說。
“說的真好！有機會你可以向領(lǐng)導(dǎo)說說，沒準還能受到表揚呢！”魏國濤說。
“唉……我把這些東西都寫出來了，本想給大隊領(lǐng)導(dǎo)看，但后來想了想也就沒拿出來。咱就一普通小民警，人家還會以為我是不務(wù)正業(yè)，胡諞亂說哩……”付華中舉起酒杯說，“咱這就叫掙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
“呵呵。來，再走一個！”魏國濤脖子一仰，喝完了。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晚上9點半。魏國濤牽著兒子的手準備離開?！皩α?，薇薇，下周還得麻煩你把赫赫接到你家，我家沒人?！?p> “沒問題?！蓖跻晦绷⒖逃盅a了一句，“下周？下周不是放暑假了嗎？”
“什么？放暑假？我都糊涂了。那行，你不管了，我把他放在托管班?！蔽簢鴿f完就離開了。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味，王一薇將幾扇窗戶全部打開。
送走了客人，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這時樂樂已經(jīng)入睡。付華中凝視著窗外若有所思，他嘆了一口氣：“要是再升不到副科，這輩子在交警隊就是算白干了……”
忙了一天的王一薇終于松了口氣，渾身疲憊。她趿著鮮紅的拖鞋，朝臥室走去?！袄瞎@些碗筷明天再洗吧，我累了，先去洗個澡?！甭曇魪呐P室傳來。
“沒事，我洗碗?！备度A中說著就走進廚房，系上圍裙，嘩啦啦洗涮起來。
他非常喜歡她。剛結(jié)婚那陣子他一有時間就給她做飯，那時她經(jīng)常會翻著做菜大全之類的書，站在一旁給他一句句唸著做菜的程序和步驟，在嗞啦聲里，一陣陣香氣會撲鼻而來……
王一薇會輕輕地閉上眼睛，用鼻子吸著這種幸福的味道，臉上掛著甜蜜的微笑。
一道道美味出鍋后，她還會切點香菜之類的綠葉碎沫撒上去，做些點綴。兩個人的世界充斥著甜蜜的味道，幸福、快樂還有對未來的憧憬，在那個60平米的愛的小窩里彌漫。
吃完飯后，她會小鳥依人般靠在他寬厚敦實的肩上，手拿遙控器，看一些日韓劇，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薇薇，你怎么了？”這時，付華中會輕輕抹去掛在她臉上晶瑩的淚花。
“你說，我們會一直這么幸福嗎？我真怕，哪一天會和電視劇里一樣，男主人公會不幸……”她沒有再說下去，她也不敢想像男主人公去世后，下一集里女主角會是什么樣的人生遭遇。
“這是影視作品，虛構(gòu)的。你看，你又進入情節(jié)了吧……”付華中這話才將她拉回現(xiàn)實。她突然轉(zhuǎn)身抱著他，久久不松開?！袄瞎@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我很滿足，我覺得我很幸福?！?p> 回憶在付華中的腦子里就電影片斷一樣一一閃過。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他們結(jié)婚都十二年了，那年她才23歲他27歲。他覺得她就是他的妹妹，那樣的可人溫柔，十足一淑女。
她甜美的聲音是生命里最美的音符，在電臺的工作把她淘洗得那樣氣質(zhì)逼人，他作夢都沒想到，這一生能娶個這么漂亮賢惠的女主播。甚至，結(jié)婚后他都會把他們的愛情和婚姻誤以為是電影橋段。
惟一的區(qū)別是，電影里警察威武神氣，女主播放氣質(zhì)高貴，而現(xiàn)實中，他們卻住在60平米的老式房子里，她比任何一個普通人都要質(zhì)樸。他給她買化妝品時她從來都拒絕名牌，她知道名牌他是買不起的。
“老公，你洗完了嗎？早點睡覺吧，我明天還要送樂樂呢?！?p> 走出浴室的王一薇穿著薄如蟬翼的睡衣，如出水芙蓉。盡管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沒有了青春嫵媚時的楚楚動人，但她嬌好的身材和渾身散發(fā)出來的風(fēng)韻，卻有一種女人的成熟之美。
付華中走到臥室時她正躺在床上，臉上敷著薄薄的面膜，面膜的孔洞里，她那蕩漾著秋水的眼里，泛著溫柔的目光。
精美的線條清晰的勾勒著她的雙唇，還有渾身上下凹凸有致的曲線美……床頭跟前放著一堆瓜，顯然還沒來得及吃。
“快去沖個澡，趕緊休息吧?！闭f話時她的嘴不能張得太大，溫柔的聲音是燕子在梁間喃呢，說話時面膜在臉上還微微抽動著。
付華中沖完澡后穿著大褲衩走到她身邊時，她雙目微閉，枕邊的手機里放著音樂，那是他們曾經(jīng)都很喜歡的歌曲《知心愛人》：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遙遠的未來，我們彼此都要保護好今天的愛，不管風(fēng)雨再不再來……
付華中輕輕的在她身邊坐下，然后一顆一顆剝著瓜子殼。時間靜靜地流淌，好安靜的夜晚，時光仿佛回到了剛結(jié)婚那陣子。
手機里播放的音樂突然響起了勁爆的歌曲，明快的節(jié)奏一下將她吵醒，她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這幾天你太累了，我干著公家的事身不由已，總想給你分擔(dān)些家務(wù)，可是……”付華中有些慚愧，“結(jié)婚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苦?！?p> 王一薇翻了翻身，側(cè)臥，朝著他。
她意識到面膜還在臉上，便準備伸手揭掉。付華中趕緊幫她揭掉，白皙精致的臉暴露在外。
“沒事，再堅持幾年，孩子總會一天天長大。都過了這么多年，我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你什么都好，孩子將來能有出息。我呀，能把孩子管好，把他們培養(yǎng)成人也就滿足了?！蓖跻晦闭f。
她伸手關(guān)掉音樂。
“音樂最能催眠了，我險些睡著了。”她說，“成天覺得時間不夠用，我還說吃瓜子呢，算了，睡覺吧……”
付華中趕緊將一把瓜子仁遞到她嘴邊?！俺园?，吃完了再睡?！?p> 她看看他又看看好大一堆瓜子皮，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頓時她鼻子一酸，眼眶變得濕潤。她接過瓜子仁把它放到床頭柜上，柔美的雙臂緊緊地摟著老公的脖子，久久不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