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謝寧一大駭,這個鐘離慕,當初成親數(shù)月卻跟個和尚似的,任她百般討好勾引也不曾得到許多進展,只管把自己晾在一邊。
如今好了,他殺人未遂,自己打定主意同他分開,這不是正合了他的意?他該欣然應允才對,如何反倒死死抓住她不放?她越想逃,他越是纏得緊了。
可若是順著他的意思,那他是否就能不那么緊緊揪住她不放了?
感覺到有手撫上自己的腰,謝寧一身體一陣瑟縮,她立即否定方才的想法,太可怕了,她不要!
此時的她已經(jīng)被鐘離慕剝得只剩一件肚兜,這樣的裸露讓她無比害羞困窘,白皙的皮膚隨之泛上一層緋紅。鐘離慕覺得喉嚨驀然一緊,伸手捧住她的臉頰,低頭便要吻上去。
謝寧一忙不跌伸手一擋,硬生生地把鐘離慕的動作堵截在半道上。
鐘離慕不悅地拿開她的手壓在枕邊,讓她無法動彈
謝寧一想發(fā)火,卻又怕惹惱了他,自己完全有可能吃不了兜著走,那半個月的“休息”便是最好的證明了。
她努力平復心情,避開鐘離慕的目光大聲道:“……你,你不要碰我!”
鐘離慕瞇起雙眼,鷹隼般的目光處處透露出危險的信號:“我可是你的駙馬爺,你莫要忘了,長公主殿下。”
他說話時沒有半分戲謔之意,反而刻意強調(diào)“長公主”三字,堅定冰冷的眼神里透露出勢在必得之意。
謝寧一別過頭,不愿再看他的雙眼,只是沉聲道:“當初我是你的妻子的時候也不見你這么積極?。∏啊€馬爺!?!彼云淙酥肋€治其人之身。
鐘離慕卻目光微冷,出聲威脅道:“你說話注意點,那個‘前’字最好給我去掉?!?p> “不去!”見他惱怒,謝寧一反而開心,越發(fā)來勁兒:“即使現(xiàn)在不是,未來也會是,我們已經(jīng)沒什么好說的了。所以你不許碰我!”
鐘離慕冷笑:“所以,你這清白是要留給你的下一任駙馬爺?”說著他的手鉆進謝寧一的最后一層衣服里。
謝寧一渾身一驚,用力往后縮著,怒吼:“你滾開!我說過,別碰我!”
話音剛落,謝寧一只覺得下巴一疼,竟是被鐘離慕給生生扳了回去,她氣惱,卻迎上鐘離慕越發(fā)凜冽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讓她心里一顫,有什么東西仿佛突然裂開來。
若只是凜冽謝寧一反倒是不怕了,平日里也沒少見他的冰山臉。然而,此時的凜冽中多了一絲……別的東西。
“你竟然如此厭惡我?”他笑了,卻比不笑還讓謝寧一害怕。
她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不知該說什么。說“是”嗎?似乎不完全是,自從懸崖下那一次他解釋緣由之后,她對他已經(jīng)沒有了恐懼之意。
可是這不表示她能立即再次接受他,畢竟她的命險些交付于他的手上,他的強勢霸道讓她畏懼。
說“不是”?卻也并非如此,她此刻的舉動分明是在厭惡他。
見她不語,鐘離慕身上的戾氣慢慢收斂,終是放開她,抬手扯開被子給她蓋上:“睡吧?!?p> 謝寧一詫異,什么也來不及說,他便已經(jīng)起身,而后頭也不回,掀開簾幕出去了。
他,就這么走了?
謝寧一愣住,她,她是不是應該高興?他主動離開了,她便不用擔心他的無禮了。
可是,胸口卻像賭了巨大的石塊,沉悶。
她掀開被子,追出去,卻發(fā)現(xiàn),遠處的鐘離慕正和越清影站一起,兩人不知在說些什么,只見幾句交談后兩人便一同離開了。
看著那兩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謝寧一撇撇嘴,聳聳肩,自言自語道:“分明是有人陪著的,怪不得會那么容易就放過我呢?”
想來自己的舉動當真是莫名其妙。
她回到床榻上,吹了蠟燭,胡亂裹了被子便躺下睡了。
心里不堵了,卻空了。
謝寧圓很難過,長姐竟然也會有不讓她的一天,如今晚這般把她當做敵人的長姐她從未見過。
從小到大,長姐總是對她很好,雖然有時候會端起架子管教她,但是只要她喜歡的東西,即便謝寧一也喜歡,最后她還是會讓給她。
第一次被她這樣對待,謝寧圓不是難過她這樣跟她爭搶,而是難過,是否這樣就代表,長姐已經(jīng)不愛她了?
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除了父皇母后,她最愛的便是長姐……哦不,還有鐘離慕。
可是,想到這里她又難過了幾分,鐘離慕竟然如此愛長姐,明明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卻恍若未見一般,眼里心里全是長姐。
兩人親密的畫面不斷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越想她越發(fā)覺,她受不了那兩人如此親熱,原來,娥皇女英都是騙人的。
她從小養(yǎng)在深宮,宮里只有她的父皇、母后還有謝寧一,她自然是不會經(jīng)歷什么勾心斗角人情冷暖,因此,她對于人情世故的了解大多來自于史書典籍上的傳說。
那時候看到娥皇女英兩姐妹嫁給舜為妻,后來舜死了,姐妹二人整日因為思念舜而以淚洗面,淚滴灑落在竹子上留下斑駁的痕跡,從此那種有斑點的竹子就叫作“湘妃竹”。
謝寧圓當時看了又是感動又是仰慕,她想著自己和謝寧一以后也要這樣嫁給一個男人,她們倆永遠永遠在一起,該有多好。
慢慢長大,她開始喜歡上了鐘離慕,后來她發(fā)現(xiàn)長姐竟然也喜歡上了鐘離慕,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是欣喜的,自己和長姐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娥皇女英了吧!
謝寧一嫁給鐘離慕的時候她剛剛笈笄,所以這點心事她還沒有來得及說。她想就讓長姐先過去,等她長到長姐這個年齡便讓父皇下旨把自己也嫁過去,這樣就萬事大吉了。
直到那天的賞花宴,長姐竟然悄悄安排了她和陸麒見面,想要促成她和陸麒的好事。
而她的目光越來越難以在鐘離慕身上挪開,尤其是看到長姐和鐘離慕之間若有若無的默契之后,她越發(fā)覺得不對勁兒,心里總是堵得慌,她不明白為什么。
后來去桃花林,長姐直接把她和陸麒湊在一起,自己和鐘離慕先離開了。那一刻,她的心徹底沉了下來,他們的背影讓她覺得,從前自己的計劃全都是一廂情愿,似乎他們兩人之間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所有,又如何能容得下她?
這樣的感覺令她心驚,她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東西,是鐘離慕還是長姐?她已經(jīng)分不清了。
滿腦子都是他倆的背影,猜測著他們正在做什么?猜測得自己失魂落魄,以至于陸麒示愛的桃花她都順手給收下了。
最終她還是落荒而逃,她不想見任何人,尤其不想見謝寧一。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宮,回宮告訴父皇,她要嫁給鐘離慕,似乎再不說,就要來不及了。
可是父皇打了她,她不能明白,父皇為何要打她,她嫁給鐘離慕有錯嗎?她和長姐一起,多好???
出乎意料的是,她提出這個想法后,所有人都不高興,包括長姐和鐘離慕,她依舊不明白為什么。
后來長姐回宮,一再地反對她喜歡鐘離慕,她就更不明白,為什么長姐可以喜歡,偏偏她就不可以?她甚至還有些莫名的氣惱。
鐘離慕出征,送行那日,鐘離慕的目光一刻都不曾離開長姐,而她百般討好,他卻愛理不理。他受傷醒來,她守在床邊,他卻滿眼煩躁,直到長姐出現(xiàn),他的目光似乎突然有了著落。
而這一切,都莫名的讓她心驚,還有些許的難受。她沒有試過求而不得的滋味,更沒有試過同一個人爭搶的感覺,所以她不明白這種難受的感覺到底是為什么。
直到今晚,長姐第一次那樣無情地告訴她,她只想和鐘離慕“一生一代一雙人”。鐘離慕也一刻不停地抱著長姐耳鬢廝磨,而她,忽然就被他倆排出在外。
那一刻,她難過得幾乎要哭出來,長姐怎么可以不管她?還要獨霸鐘離慕?
而鐘離慕,他為何要對長姐那么好,那么親熱,她覺得很受不了。那一刻她的內(nèi)心極其矛盾,思緒更是紛亂。
長姐雖然很殘忍,可是長姐說出了實情,她這才明白,愛的男人,是舍不得與別人分享的,即便是最親的長姐也一樣。
可是,又能如何?長姐愛他,他也愛長姐,他們的世界里,沒有她的立足之地。她想,她到底是遲了一步。
背著包袱走出營帳,她準備去找謝懷宣,讓他派人送自己回宮,這里她是待不下去了。
剛剛走出一截,卻看到月色下有兩個人影朝營外走去,她追上幾步,心下訝然:那兩人不正是鐘離慕和越清影么?
謝寧圓納悶,鐘離慕不應該正在同長姐在一起嗎?此時怎會和越清影在一起?兩人竟然還深夜往營外跑?
若是尋常出營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他倆為何大門不走而是要從旁邊偷偷出去?
越想越不對勁兒,謝寧圓躡手躡腳跟了上去,軍營外面不遠處便是一片密林,黑壓壓一片,幽藍的月色下甚至隱隱還有煙霧繚繞。
謝寧圓忍不住頭皮發(fā)麻,她停下跟蹤的腳步,想想還是離開吧,說不定鐘離慕許是有其他事呢?畢竟行軍打仗這種事她什么也不懂。
剛剛挪動腳步,謝寧圓忽覺頭頂有冷風刮過,她嚇得一下子跌倒在草叢里,趴著不敢動。
抬頭一看,黑魆魆的夜空中竟然有一團黑影飄來,離得遠,加上夜深,謝寧圓看得并不太清晰。
只見那影子飄飄忽忽便落在森林邊上,恰好是鐘離慕和越清影所站的位置。
謝寧一看到,鐘離慕和越清影竟然齊齊跪下行禮:“徒兒拜見師父!”
徒兒?謝寧圓詫異,團黑影竟然是鐘離慕的師父么?為何不回軍營見面,偏要跑來這里?
卻聽那黑影聲音陰森沙啞道:“舜兒,既然已經(jīng)到了玄陰城,接下來一切按計劃行事。”
謝寧圓納悶,鐘離慕何時有“舜”這個名字的?還有,他們要按照什么計劃行事?似乎一切都變得越來越詭異,卻又越來越明了。
只聽鐘離慕答道:“師父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p> “是嗎?我聽影兒傳信說,你對那個什么長公主有意?”仿佛這才是黑影想要表達的重點。
鐘離慕依舊沉著應對:“是。”
“可是,為師卻聽影兒說,你為了那謝寧一竟然兩次失控,鐘離慕的這張臉你還能用得下去嗎?”
黑影的話冷徹骨髓,透露出陰寒的警示意味。
謝寧圓驚得幾乎失去了呼吸,鐘離慕的臉?什么意思?
幾乎是一瞬間,她就想到了上巳節(jié)那天宮門口鐘離慕的異常,那時候長姐說鐘離慕只是變了而已,可是她無論怎么和他靠近總是覺得不對勁兒。
原來,問題出在這里?
正在神思凌亂之際,卻聽鐘離慕回答道:“此事皆因鐘離慕的臉與徒兒尚未完全契合,與謝寧一無關(guān),師父不必擔心?!?p> 謝寧圓驚訝地跌坐在地,手中的劍不自覺地滑落,聲響驚動了黑暗中的三個人。
越清影眼疾手快,一個飛身過來便找準目標,一把將謝寧圓從草叢中揪了出來,摔倒在鐘離慕和那那黑影面前。
濃濃的夜色中,鐘離慕的身形明顯一僵。。
謝寧圓全身忍不住發(fā)抖,她不是怕,而是無法接受,眼前這個鐘離慕竟然是假的!
這個假的鐘離慕竟然就這樣瞞天過海,入了丞相府,在朝廷擔任要職,還娶了長姐,甚至于掌握北越兵權(quán)成了統(tǒng)帥!
而真正的鐘離慕,鐘離慕又去了哪里?
怪不得,怪不得鐘離慕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沒有以前那樣的溫柔,沒有以前那樣愛笑,也不像從前那般與她親近,喜歡捏她的臉頰了。
她又喜又怕,喜的是她的慕哥哥從來沒變過,怕的是,她的慕哥哥不見了,他的臉還被這個人給奪走了,那慕哥哥如今是死是活?
他到底要做什么?他這個師父又是何方神圣?
謝寧圓心中隱隱有直覺,這個假冒的鐘離慕將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越想便越發(fā)惱怒,她從地上爬起來,猛然上前狠狠揪住鐘離慕的衣襟:“你這個騙子!你把慕哥哥弄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殺了他?告訴我啊!”
鐘離慕?jīng)]有推開她,卻警告道:“不要再亂說話,快點回去,你不怕你長姐擔心么?”
他在努力地暗示她,這里絕非是她發(fā)脾氣的地方,能保住性命與否都還不一定。他不像看到謝寧一失望傷心的樣子。
早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謝寧圓卻冷笑一聲:“該擔心的是你才對!你竟然敢代替鐘離慕娶長姐,我一定會告訴長姐的!長姐一定會離開你的!”
鐘離慕的周圍頓時冷氣集聚,謝寧圓全身打了一個哆嗦。
下一瞬,謝寧圓什么也來不及說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跌落在地上。
鐘離慕聲音驟然緊繃:“師父!你!”
黑暗中,那團黑影冰冷無情:“從她跟來的那一刻,她就必須得死!”
說罷他又補充道:“至于謝寧一,你好自為之?!?p> 接著,那黑影如同輕煙一般飄然離去。
鐘離慕看著倒在地上的謝寧圓,沉吟許久才對身后的越清影道:“走罷。”
越清影心下凄然:“……回去后,你怎么跟謝寧一交代?”
鐘離慕?jīng)]有再說話,抱起謝寧圓,往密林深處走去。
越清影一言不發(fā)地跟上,她知道他要把她送到哪里去,那里確然是目前最適合的地方。
第二日,謝寧一發(fā)現(xiàn)謝寧圓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她去問了謝懷宣和陸麒,兩人都說不知。
不得已,她只好去尋鐘離慕,卻只在帳外見到了越清影,越清影一如既往的冰冷:“謝寧圓昨晚便收拾東西回京城了,師兄派了斷刀護送她的?!?p> “什么?回京城?”謝寧一氣惱,這個丫頭太不省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一點也不把她這個長姐放眼里了。
轉(zhuǎn)而想起昨日自己的一番話,她又忍不住嘆息:“這個臭丫頭,一準是生我的氣了?!?p> 罷了罷了,她轉(zhuǎn)身離開,改日回京好好同她賠禮道歉吧,到時候給她買點好玩的好吃的,好好哄哄應該就沒問題了。
密林深處的墓室里,黑暗死寂,卻又有什么東西在漸漸蘇醒。
飄燈獨歸
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晚唐?許渾《咸陽城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