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不如憐取眼前人

　　謝北舜目光更是一緊，卻不直接回答，反而開口問道：“來時(shí)可曾見過越……淑妃？”

　　謝懷宣不明所以，只好老實(shí)答：“見過?！?p>　　謝北舜了然，她定是什么也沒說，否則謝懷宣不至于如此堅(jiān)定要求婚期提前。

　　不過，他心下一動(dòng)，提前也未為不可。

　　“提前到何時(shí)？”他問。

　　謝懷宣道：“臣與段九商量過了，下個(gè)月便成親?！?p>　　謝北舜詫異：“不到半個(gè)月，這么快？”

　　“是?！?p>　　鳳鸞殿外的墻邊，越清影頹然靠坐在墻上，單膝曲起，一只胳膊用力撐住膝蓋，手掌中死死抵住額頭。

　　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寒冷透骨，從心里漫延開來，不知何時(sh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顆砸落。

　　她全身繃緊，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想要抑制住自己身上的驚顫，卻終是無濟(jì)于事。

　　她想，真的，徹底斷了。

　　謝懷宣和段九走出鳳鸞殿的大門，卻看見越清影蹲坐在墻邊。他只好同段九上前問道：“淑妃娘娘……”

　　越清影聞言抬頭，卻不看他們，只是以悠閑灑脫的姿勢(shì)坐在墻邊，她仰頭看天，后腦勺抵在墻上。臉上卻布滿淚痕，謝懷宣卻是心下一驚。

　　越清影定定地看著頭頂?shù)奶?，自顧自道：“今日的陽光可真是刺眼，本宮的眼睛都給刺痛了?！?p>　　她笑，眼里仍舊是掩不住的淚光。

　　謝懷宣僵立在原地，不知該說什么，他只暗恨自己沒出息，一看到她哭，他的心就跟著揪疼。

　　他握緊了段九的手：“娘娘無事的話，微臣告退?！?p>　　她仍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太陽，并不看他一眼，她的聲音遙遠(yuǎn)而空洞：“去吧?！?p>　　謝懷宣猶豫片刻，始終不曾放開段九的手，牽著她一步步走遠(yuǎn)。

　　直到上了馬車，謝懷宣仍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腦子里一直縈繞著越清影的身影。

　　她竟那樣隨意地坐在地上，她的目光和語氣那樣冰冷空洞，沒有任何的起伏。斜陽殘照里，她的影子落寞而蕭索。

　　她就像一只要飛走的鳥，再也不會(huì)飛回來，她要丟下一切，什么也不要。謝懷宣心頭頓覺一震，身體不由自主離了座位。

　　“懷宣”段九一把拉住他的手，出聲打斷他的思緒，她將身體依進(jìn)他懷里，低聲道：“不要再想她了好不好？”

　　謝懷宣猛然回神，定定地坐下，伸手抱住她：“對(duì)不起……”

　　唇被封住，段九吻住他，阻了他的話，而后才道：“不要再同我說對(duì)不起，我不喜歡聽?！?p>　　“好?！彼麥匮曰貞?yīng)，大手扣住她的腰，無言吻上她。

　　至于那個(gè)落寞蕭索的身影，依舊在他腦海中盤旋，卻已經(jīng)被刻意模糊，隱藏，直至消失不見。

　　太陽逐漸西斜，鳳鸞殿的庭院內(nèi)，謝寧一不滿地抽回被謝北舜握住的手，指責(zé)道：“為何要答應(yīng)謝懷宣婚期提前？他是越清影的！”

　　謝北舜詫異地看著她，淡淡道：“你又如何這般篤定？”

　　謝寧一撅起嘴巴：“反正我就是知道，他愛越清影，他曾經(jīng)那般死皮賴臉地討好她，為了她辛辛苦苦學(xué)寫字，還差點(diǎn)送了命……”

　　話未說完謝寧一的下巴突然被緊緊扣住，力道大得謝寧一吃痛，她想掙開卻根本沒辦法。她微惱：“你干什么！”

　　謝北舜卻是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靈魂深處：“我分明不曾同你說過這些事，你如何記得？”

　　謝寧一皺眉：“我怎會(huì)知道？反正我一見到謝懷宣便想起來了?。∥矣浀盟前擞H王府上最小的公子，京城小霸王，我的死對(duì)頭，他總喜歡叫我‘謝棍棒’，嗯……不過后來似乎不怎么這樣叫了……”

　　謝寧一如數(shù)家珍般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身體卻突然被謝北舜抱緊，她分明感覺到謝北舜的身體因?yàn)榫o張而緊繃，僵硬如同石塊。

　　她剛要開口，卻聽他道：“你還記起了什么？除了謝懷宣！”

　　謝寧一茫然搖頭：“不，不記得了?！?p>　　話音才落，唇就被他咬住，他很是粗魯?shù)匚橇怂肷尾庞址砰_，依舊是緊緊抱住她，口中喃喃道：“不記得也好，不記得也好……日后，什么都不要想起來，好不好？”

　　“我……”

　　謝寧一話還未說出口，便直覺身上一輕，恍惚間便來到了房間里的床上，下一瞬謝北舜的身體便壓了上來。

　　他的目光仍舊透著她不常見的冰冷狠厲之色，她不由瑟縮起來，不由喚了聲：“阿舜……”

　　謝北舜卻似目光一亮：“你，可是想起些什么了？你記起我了是不是？”謝北舜很是矛盾，明明怕她記起，又不愿意她將他忘記。

　　謝寧一諾諾道：“不是你昨晚……要我這么喚你……”

　　話音才落，謝寧一只覺得鎖骨上一陣鈍痛傳來，竟是謝北舜咬了上去。她慌忙要推開他，卻聽他狠聲道：“你不過才見了他一面便把關(guān)于他的記憶全都撿回來了，我天天陪著你卻不見你記起半分來！”

　　謝寧一一時(shí)想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正自發(fā)愣便突然覺得胸前襲來一股冷空氣，竟是被謝北舜蠻橫地扒了衣服。

　　謝寧一氣急，連忙抬手去阻止，奈何纖細(xì)嬌弱的手腕輕易就被他緊緊鉗住壓在頭頂上方，他的聲音依舊狠厲，卻多了幾抹情欲：“不許拒絕！”

　　謝寧一渾身一陣瑟縮，他竟是毫不留情地在其他地方用力咬了起來。謝寧一所有反抗的力量在這一刻逐漸被抽取殆盡，原本緊繃的身體終是柔軟下來，臣服在他無休止的撩撥折磨之下。

　　她始終不能明白，謝北舜的怒火到底是從哪兒來？為何說翻臉就翻臉，她從頭到尾竟是云里霧里。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的男人，吃醋了。

　　謝懷宣婚期提前終是得到了謝北舜的應(yīng)允，謝北舜甚至表示屆時(shí)會(huì)帶著皇后一同出宮來參加婚禮，順便帶皇后出宮轉(zhuǎn)轉(zhuǎn)。

　　聽說這事的大臣們莫不唉聲嘆氣并對(duì)此嗤之以鼻。自從謝寧一復(fù)生，他們的君王從此不理朝政，只管陪著他的皇后整日在后宮沉溺于溫柔鄉(xiāng)。

　　當(dāng)今誰人不知，為了討皇后開心，皇上是不惜一切，傾盡全力滿足皇后的要求。聽說皇后不過某一天抱怨宮里悶得慌，皇上便開始尋思著出宮了。

　　此次八親王世子成親，按照禮數(shù)來說根本當(dāng)不起帝后雙雙駕臨慶賀，于情于理皆是不當(dāng)。但大家心照不宣，參加婚禮才是順便之舉，帶皇后娘娘出宮游玩散心才是皇帝大人的終極目的。

　　大臣們雖暗自感嘆，如今丞相只手遮天，皇上不思進(jìn)取，江山易主亦不是沒有可能。先皇英明尚被謝北舜篡位，如今新皇功業(yè)未成根基未穩(wěn)，若要失去皇位怕也是輕而易舉。

　　至于八親王府自然是忙得幾乎沒功夫喘氣，婚期驟然提前兩個(gè)多月不說，帝后還要親臨祝賀，這讓王府上上下下傻了眼，一連好幾日王府所有人都沒能睡上一個(gè)好覺。

　　段九更是直接負(fù)擔(dān)起王府大廚的重任，忙得幾乎沒時(shí)間與謝懷宣單獨(dú)相處。

　　好在幾天后段劍山莊派了一幫人來幫忙，王府眾人才算喘上一口氣。如此一直忙到成親典禮的前一日，段劍山莊的人好說歹說總算是把段九給帶回段劍山莊做準(zhǔn)備去了。

　　臨走時(shí)段九很是依依不舍抓住謝懷宣的手不放，自從她找到謝懷宣的那天起，謝懷宣和一年前她遇見的那個(gè)謝懷宣已經(jīng)截然不同，他總是有心事，郁郁寡歡，往日囂張跋扈的氣焰全都沒了蹤影。

　　她覺得謝懷宣于她而言像是煙霧、像流水、像光……像一切她抓不住的東西，所以她總是害怕離開他，她怕離開一會(huì)兒他就要不見了。

　　謝懷宣淡然地看著她，輕笑道：“就一天時(shí)間，明日我們便又能見面了?！?p>　　段九仍是抱緊了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懷里，低聲道：“不見我的時(shí)候一定要想我，好不好？”

　　“好?！?p>　　“不可以去見其他人?！?p>　　“好。”

　　“更不可以想別人?！?p>　　“好?！?p>　　“等我啊，我很快就回來！”

　　“好?！?p>　　段九終是低低嘆息，踮起腳尖面頰貼住他的，輕輕磨蹭了半晌，又吻了吻他的唇道：“我走了?！?p>　　“注意安全?！?p>　　段九笑了，終于轉(zhuǎn)身上馬離開。

　　謝懷宣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段九遠(yuǎn)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他也不曾挪開目光。

　　越清影就站在他不遠(yuǎn)處，她定定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墻檐上有一株桃花遙遙探出，花開濃艷，一陣風(fēng)吹過，竟是有大片花瓣紛紛墜落，越清影拂下肩頭的花瓣，愣住，原來不知不覺間，桃花的花期也快要接近尾聲了。

　　如此大片的飄落，仿佛是在宣告著一段過往的終結(jié)，越清影心下一驚，卻再也不會(huì)淚流滿面。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果真是應(yīng)景呢，終于有姑娘要出嫁了。

　　謝懷宣一轉(zhuǎn)身便看到了她，他微微愣住，眉頭微蹙，旋即松開，不緊不慢地走到她面前，淡然道：“不知淑妃娘娘駕到，臣有失遠(yuǎn)迎，望娘娘恕罪?！?p>　　“撲哧！”越清影竟是笑開了，謝懷宣愣住，她的肩上又落下幾瓣桃花，去年駙馬府的那片桃林不經(jīng)意間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

　　便是在那時(shí)，他遇見了她，他曾經(jīng)信誓旦旦以為那桃花仙子便是自己終生摯愛，卻原來，一切比自己想像的脆弱了許多，他終是抵不過久久付出的孤獨(dú)寂寞，強(qiáng)行解開那曾經(jīng)由自己縛上的繩索。

　　他不知是對(duì)是錯(cuò)，只知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他微笑著開口：“娘娘何事發(fā)笑？”其實(shí)，他從未見過越清影如此開懷的笑容，仿佛是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越清影擺擺手，動(dòng)作灑脫：“你我相識(shí)已久便不要再來那些虛禮了，何況我這個(gè)淑妃娘娘你是知道的……今日我來，不為別的，你沒有給我送請(qǐng)柬，我明日也不會(huì)來，所以，今日我來只想祝福你，祝你和她……幸福?！?p>　　謝懷宣卻是面色一僵，漸漸有些發(fā)青。

　　越清影迅速轉(zhuǎn)身揮手：“祝福已經(jīng)送到，我先回去了！”

　　“慢著！”謝懷宣出聲，越清影沉寂已久的心再次復(fù)蘇，強(qiáng)烈跳動(dòng)起來。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