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一朝選在君王側(cè)
還沒來得及說話,身體再度被他緊緊擁住。她愣住,半晌才又軟下來靠在他懷里低聲道:“辛,我等了你好久,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p> 商紂王的聲音卻滿含激動,他雙臂緊緊箍住越清影,顫聲道:“妲己,妲己,對不起,讓你等了那么久……你為何不早點轉(zhuǎn)世?為何還要留在地獄等我?你這個傻姑娘!”
從前,他總喜歡喚她傻姑娘。一句簡單的昵稱里,卻暗含了他多少的愛與包容。包容她曾犯下的所有錯,包容她撒的謊,甚至沒有底限地去包容她想要建摘星樓的渴望。
其實那時的妲己確然是個傻姑娘,她從小到大都是與蟲蛇為伍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身邊唯一的人類便是當(dāng)時的蠱王。
因此對于人類的種種道德規(guī)范甚至是常識她都是一知半解。
十六歲那年夏天,她第一次踏出那片山林就遇見了出來游玩的他,鹿野溪邊,他一身粗布青衣在樹下長身玉立,身前是一匹壯碩的黑色駿馬,正悠閑地在清澈溪邊上喝水吃草。
只那一看,她便看呆了去,她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他的五官并不精致,可放在一起便自有一番氣度,令她心神恍惚,那一刻她的心告訴她,她喜歡這個人類,她要得到他!
那時候的她極盡的單純,她以為人也會和山林里的蟲蛇一般,只要她喜歡,她就可以得到。
她很天真地對他說:“你很討人喜歡,和我一起回山里好不好?”
他愣住,半晌竟是笑了,他自然不會答應(yīng)她。
她開始像一只小狗似的纏上他,整天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而他總是很包容地摸摸她的頭說:“真是個傻姑娘?!?p> 她真的是個傻姑娘,對于人世的凡俗禮節(jié)絲毫不懂,她甚至不知道他就是這天下的王,更不知她和他的差距。
直到有一日,她捉了一條竹葉青毒蛇要跟他商量是喂她的蠱蟲好還是燉了吃了好。走到門邊時卻聽到他和仆人的對話。
她清楚地記得那仆人說她身份低賤,與公子不匹配,公子該早些把她攆走才是。
她愣愣地在門口站了許久,手上的竹葉青也沒了樂趣,第一次,她有了“失落”、“難過”這一類情緒。
那天她招呼都沒有打就不見了,她跑回深山問師父,什么是低賤?什么是匹配?為何他要因為這些把她攆走?她始終不能明白。
她不知道,她的突然消失讓他幾欲瘋狂,他直接推遲回宮半個月只為找她,卻終是一無所獲。
再后來,師父同她講了很多,她大體上也明白了一些事,但她覺得她不在乎,她相信公子也不會在乎??墒钱?dāng)她再次出去找他,一路循著氣味來到朝歌王宮(她自小與百獸為伍,嗅覺靈敏)她才知他是這里的王,卻聽說他要娶親了,她這才知道,原來兩個人在一起還需要“娶”這道程序。
她看到了那即將要嫁給他的姑娘,她覺得氣惱、難過,甚至打心底里討厭那姑娘。她想,若是她可以代替她該多好。
這個念頭一旦蹦出腦海便如同炸開的火星,一發(fā)不可收拾。她真的就這樣做了,她去找?guī)煾竼査袥]有這樣的方法,師父找了另一個人。那人說可以為她換臉,換了臉就能去他身邊,但是會很疼。
她義無反顧地答應(yīng)了,她從不知那人說的“很疼”到底有多疼,直到換臉那一刻她才明白,那是幾欲讓人死去的疼。
終于如愿以償再次見到他,那時他就高坐大殿之上,威嚴而冷漠,卻還是那么俊朗。
她就站在下面,有些生疏地在丫鬟提示下跪拜行禮:“吾王萬安!”
她話音剛落,大殿里驟然響起拳頭壓在金屬上的悶聲。她不敢抬頭,丫鬟說過,只要大王不叫她抬頭,她就不可以。
她依舊叩頭伏身在地,卻發(fā)現(xiàn)眼前出現(xiàn)一雙金色奎龍紋靴子,下巴被有力的大手扣住,頭頂響起他熟悉的聲音,相較從前,那聲音多了幾分清冷和攻擊性:“把頭抬起來,看著孤!”
她依言,抬起頭,一眼撞入他眸中的柔波。她不由心驚,竟是如從前那般有了些許沉迷。
卻見他忽然咧開嘴,笑了。他一笑滿朝文武皆是一愣,大王何曾如此笑過?
此時,他不僅笑了竟還是狂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一把抱起她,恣肆張狂,揚長而去。留下一眾大臣目瞪口呆。
從此,她便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漩渦,一個由他無盡的寵愛編織的漩渦,她沉溺其中,他甘之如飴。
她不明白,他怎會見她第一面就如此寵愛她?她清楚地記得,他把她抱回寢宮后三天三夜沒放她出來,此事傳遍朝野上下,開始有人為君王擔(dān)憂。
她幾次問他為何,他都給敷衍過去,她有些氣惱,他竟然如此寵愛“蘇妲己”,難道絲毫不記得那個在鹿野相識的姑娘了嗎?
她偶爾會因為這個原因無端同他鬧脾氣,每每到了最后,這脾氣都盡數(shù)融化在他的溫柔里。
那時她太單純,只知道自己喜歡的就要得到,至于什么手段,她就沒有任何概念,她覺得哪種好用她就用哪種了。
往往最無知單純的人才會更容易做最殘忍的事,因為無知無識,心底便也沒有任何衡量標(biāo)準和道德觀念,便也不知何謂殘忍。
她太受寵愛了,他甚至自從她入宮后便獨寵她一人。她要什么他都依她。甚至整日陪她縱情享樂,酒池肉林更是不在話下。
她不懂什么朝政大事,不懂百姓民生,更不懂什么君王之道,所以她并不知道,他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會產(chǎn)生何等后果。
久而久之,無論是宮里的皇后還是朝堂上的大臣都開始對她議論紛紛。
她有時也會聽到皇后還有大臣們向他諫言,說她是妖女,禍水,狐貍精。
她很害怕,她又想起鹿野那次他的仆人說她低賤,配不上他。她怕他會因此不要她。
于是她開始謀劃著各種手段來除掉那些人,她甚至不惜發(fā)明了炮烙和蠆盆,用來殺一儆百,威懾眾人不許向他亂說。所有妨礙她和他在一起的障礙都應(yīng)該被除掉。
她在做這些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她到底犯了多么深重的錯誤,而他,始終都在包容她。便是知道她錯了也只是把她抱在懷里說:“傻姑娘,只要你開心就好?!?p> 她卻不曾想過,為了她開心,他因此葬送了自己的江山。
直到姬發(fā)的大軍即將攻破朝歌的前一日,他才疲憊不堪地把她抱在懷里,輕聲道:“貍兒?!?p> 她震驚:“大王,你知道我是……”
“傻姑娘。”他又是這樣叫她:“從聽到你聲音的那一刻孤便知是你來了,當(dāng)你的眼神看向孤,孤就更加知道,孤的貍兒回來了。孤一直喚你‘傻姑娘’,從來不曾變過,你竟是沒發(fā)現(xiàn)么?”
她鼻尖酸澀,淚意上涌:“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如此我也不必因為害怕被你趕走而犯下大錯,害你,害你……”
“不是你的錯。”他把她擁在懷中,細聲安慰:“是孤的錯,孤應(yīng)該阻止你,可是孤以為那樣你會開心,所以就舍不得阻止。孤寧愿覆了這天下,也不舍得負了你。”
她泣不成聲:“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你跟我回玄陰城……”
“傻姑娘”他捧住她的臉,戀戀不舍地在她唇上吻了又吻:“要逃跑當(dāng)然不能一塊兒啊,人太多很容易被敵人發(fā)現(xiàn)的,你先走,孤天黑了再出去,容易藏身。”
她執(zhí)著地搖頭:“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先走!”
他又吻了吻她:“聽話,你先走,孤隨后就來,孤一定會快馬加鞭追上你,我們一起在玄陰城的山林隱居,我們一起飼養(yǎng)蠱蟲,還要養(yǎng)兩個白胖胖的兒子,好不好?”
她因他這話而紅了臉,她點頭:“好,你要追上來啊,我會走慢一點,等著你的!”
“好?!彼c頭,笑著看她,捧住她的臉頰溫柔地親吻她臉上的每一片地方,最后他再次吻住她的唇,吻得深入、纏綿而又動情。
她迷亂之際,他一把推開她,把她交給侍衛(wèi)將她帶走。
她離開時忍不住頻頻回頭,卻離他越來越遠,他依舊笑著,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仿佛要站成永遠。
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卻也越發(fā)的落寞悲涼,她心驚不已想要回去,一道大門轟然緊閉,將她和他隔離開。
那時看著那道漸漸合上的笨重的宮門,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那道大門不過這樣輕輕一關(guān),阻隔的不是千萬里,不天涯海角,而是一千年的時光,一千年的相思,一千年的守望……或許還有永生永世的不得相聚。
越清影心頭莫名一震,她想起這些畫面,這畫面里的姑娘是她嗎?她怎么會如此殘忍?卻又如此悲哀?
紂王仍舊把她抱在懷里不放開,她抬頭一看旁邊如同木樁子一般挺立的鬼兵,她恍然,竟是忘了來時的目的,反而沉浸在過往的回憶當(dāng)中了。
她仰頭看著他:“辛,我如今已同從前面貌不同了,你還愛嗎?”
紂王低頭看她,吻上她的唇,只是清淺一吻,越清影禁不住瑟縮,卻又終是閉上雙眼任他親吻。
腦海,卻不由自主又閃現(xiàn)出謝懷宣的影子,她心頭又是悄然一驚。
他的話語里飽含認真深情:“愛,只要是你,無論什么樣的你,孤都愛?!?p> 越清影低頭,手指不由得攥緊了他的衣袖,低聲道:“辛,我們離開好不好?不要管這鬼兵了,我們回玄陰城的山林,你當(dāng)初說過的,我們一起養(yǎng)蠱蟲,一起養(yǎng)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頓了頓,她漸漸聲音滿含委屈道:“可你說話不算數(shù),你說會快馬加鞭趕上我,我等了你一千年……你都沒來……”
她眼中有淚光溢出,越清影自己也詫異不已,她明明說的都是事先背好的詞,為什么竟也會動情動性?她哭什么?
她從來沒有回憶起過去,那些過往的畫面也不或是判官用陰陽鏡給她看到的,她分明就是個十足的局外人,她有些慌亂,她到底哭什么?
臉頰在這時候被他捧住,幽幽藍光中,他的雙眸深沉而明亮,只那么靜靜地看著她便似有千言萬語。
他一把將她抱起,溫柔道:“有你,孤便什么也不想要了,好,我們回玄陰城?!?p> 越清影心頭一震,將頭靠在他胸前,沉沉閉上雙眼,低低回了聲:“好,回玄陰城?!?p> 可她腦海中為何一直浮現(xiàn)謝懷宣的面容?甚至她不由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竟也以為是在抱謝懷宣。
她任由他抱著,飛身落下城樓,城樓的大門軋軋開啟,她越發(fā)抱緊了他,她真的要,同這里所有的人告別了?父親、師兄……還有,謝懷宣。
“越清影!”有熟悉的聲音陡然沖破黑暗,伴隨著嗒嗒的馬蹄聲,焦灼而急切,卻那么熟悉。
越清影猛然抬頭看向那匹自夜色中奔出的高頭大馬,當(dāng)他走得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那人一身大紅衣服,赫然是謝懷宣。
越清影驚住,他怎么……
是她的幻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