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最近端王府出了不小的事情,王妃的病好了是一件,側(cè)妃病死了也算一件。王妃的病是正月十五好的,側(cè)妃是正月十四死的。這時辰接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倆人天生犯沖。
“二月二的時候,十二哥府上循往例設(shè)宴,只是今年張氏去了,咱們可還去嗎?”段凌肅拿著手中的帖子,看向坐在書案后頭練字的洛依塵。
洛依塵眼都沒抬一下,道:“你還是先想想張氏的葬禮如何辦的好,她昨兒死的,今兒上報的內(nèi)務(wù)府,你若是再不設(shè)靈堂,怕是我又要被皇上叫進(jìn)宮里訓(xùn)話了?!?p> “這,我也沒處置過,但張氏到底也是側(cè)妃,喪事辦的太小,是不是不給丞相府面子?”段凌肅前言不搭后語的說著,又打量著洛依塵,生怕張氏死了洛依塵還要計較之前的事情。
“我說過不給她辦喪事嗎?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除了讓我給她跪靈堂,其余的,就是十里白綢我都不說什么?!甭逡缐m說罷,將筆往筆洗里一投,倚在椅背兒上半笑著看向段凌肅。
段凌肅見她如此,訕訕的笑道:“我也沒打算大辦,昨兒已經(jīng)吩咐下頭設(shè)靈堂了,一會兒便能設(shè)好,想來也就是張家來幾個人祭奠。三日后撤了靈堂,出殯便是?!?p> “你既然接了十二爺?shù)奶?,自然要去,只是這么多人,我是去不得的。張氏才剛死,到時候你便帶了沈佳去,叫她少說話,別整的跟咱們府里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兒似的,不失禮就行。”洛依塵交代完便不再看他,接著練字。
段凌肅看著她寫字,只覺得這字愈發(fā)精進(jìn)。其實(shí)也不是洛依塵多喜歡,只是這些年在宮里府里,著實(shí)沒什么事情,無非就是看看書練練字??偛灰姷盟€要日日針黹女紅,裁衣做飯。
“那,那我,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段凌肅說完,看著洛依塵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這才走了。
段凌肅出門的時候,玉艾正好進(jìn)門,見段凌肅訕訕的出去,便問洛依塵道:“王爺這又是怎么了?瞧著沒什么精神,莫不是又在小姐這里吃了氣?”
“我給他氣吃?有這心思,我還不如多吃兩口飯。這會兒張氏死了,他許是忙著傷春悲秋,哪有空來吃我的氣?”洛依塵說著,接過玉艾遞來的茶,抿了一口。
張氏的喪事沒辦太大,但也到底全了禮數(shù),給了丞相府體面。洛依塵不肯出面治喪,府上的沈佳側(cè)妃又不堪大用,全然是個擺著看的花瓶。為了丞相府的面子,段凌肅只能親自打點(diǎn),幾日下來累的沾床就睡。這叫外人看了聽了,倒是真覺得他待張氏情真意切。
洛華安也來上了一炷香,畢竟是王府的側(cè)妃,沾親帶故的,他如此玲瓏之人,總歸要來的。他如今是真的不想踏進(jìn)端王府,這里頭有個什么主兒他還能不知道?丞相家的小姐都折在洛依塵手里了,他還能說什么?還敢說什么?
想他洛華安沒個兒子繼承家業(yè),只得了兩個女兒,便是算上過繼來的洛清荷,也只有這三個閨女。原先他想著,洛清晏貌美如花,洛清荷才名遠(yuǎn)揚(yáng),都是給他長了不少面子的。偏只有一個三女兒,頑劣不堪。
卻不想,如今洛清晏偏居江南,待在石家過得比誰都小心。洛清荷早早兒的就死在了洛依塵手中。也只剩一個洛依塵,內(nèi)宮王府?dāng)嚨貌坏冒矊?,日日讓他提心吊膽。一個知府,地方大員,哪個也沒做成他這般,面君的次數(shù)都堪比京官了。
終于到了二月二這一日,段凌肅一早兒就帶著沈彩軒出了門。這沈佳郡主也不是省心的,坐在馬車上非要鬧著下車去逛逛。二月二的京城好東西多了去了,這少不得從上午逛到中午該赴宴的時辰了。
“小卓子,去鳳鸞宮給瑾瑜說一聲,換了衣裳隨朕出宮走走。”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對站在一旁的王逸卓說了這么一句。
待王逸卓傳了旨意,等李氏換好衣裳,再跟著皇帝出宮,已然是該用午膳的時辰了?;实鄢鰧m沒帶什么人,有一個李氏,也不必帶人了。
王逸卓隨侍在二人身后,無非干的還是宮里的活計。去酒館兒吃飯,他便恭恭敬敬的布菜,去街上逛蕩,他便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其實(shí)王逸卓是真不在意皇帝到底出不出宮,他一個太監(jiān),出宮也干不了什么,還不是伺候人?
“今兒十二家設(shè)宴,可是眾兄弟都去了?”皇帝忽然后頭問王逸卓,他這話問的好不奇怪,這哪年不是大家都去?
王逸卓卻是不管問題問的奇不奇怪,只是答:“是了,今兒二月二,十二爺家定是熱鬧的很。奴才記得,今年的帖子也是眾王府都接了的?;噬先羰怯X得熱鬧,不妨也去瞧瞧?!?p> “讓他們熱鬧去,朕若是去了,便熱鬧不起來了。這附近可是十六的王府?”皇帝說到一半,往四周一打眼,便覺得離段凌肅的王府很近。
果不其然,王逸卓此刻便覺得事情不對,皇帝若是此刻往段凌肅府上去,少不得要讓洛依塵接駕。這可好,之前如何的謀劃都付諸東流。這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王逸卓才想到這里,皇帝就開口抬腿的往段凌肅府上去了。
“皇上!奴才參見皇上!”小南站在門口一看皇帝便服前來,頓時懵了。反應(yīng)過來趕忙行禮,這青天白日的,怎的來了這么一尊大佛?
皇帝嗯了一聲,讓他起來。小南看了王逸卓一眼,見皇帝往里頭走了,便也匆忙跟上引路。直到引到花廳,才聽皇帝道:“你們王妃呢?不是說病好了嗎?叫她出來見朕一面總不犯了規(guī)矩吧?!?p> 小南一聽,嚇得當(dāng)場就要跪下了,反應(yīng)過來之后才道:“是,只是王妃早起便說不舒服,奴才也不知這會兒王妃可能見人。”
皇帝冷哼了一聲,很是不滿的道:“王逸卓,你去,朕倒是不信了,這昨兒還好好兒的,怎的今兒便見不得人了,這到底是見不得人還是見不得朕呢!”
一聽這話,王逸卓想也沒想就應(yīng)了一聲。怎么也要先見了洛依塵才能合計怎么把皇帝對付過去,畢竟,他們?nèi)缃襁€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王逸卓一見洛依塵,忙讓玉艾關(guān)門,開口便道:“王妃,這皇上此刻便要見您,還是趁著這時候想個轍的好。”
“什么?皇上怎么忽然便來了?這如何見得?”洛依塵也算是急了,說到這里,頓了頓,道:“玉艾,你先入宮,去見子離,無論如何你們二人不可牽扯進(jìn)來?!?p> “這現(xiàn)如今,最怕的便是皇上瞧見王妃。不如先裝病,奴才幫您周旋一二,再趁著機(jī)會叫王爺回來,王妃以為呢?”王逸卓見洛依塵也不像那種能想出法子來的人,雖說這話是詢問,但明顯也是洛依塵能想到能用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如云,你趕緊讓門房上的人去十二爺府上請王爺回來!”洛依塵說罷,便讓王逸卓回皇帝那里復(fù)命,自己脫了鞋襪,放下簾子,上床躲在被子里裝病。
皇帝得到王逸卓的答案時先就是一愣,還真病了?但轉(zhuǎn)而又不信,這誰知道是不是裝病騙人呢?冷笑著道:“既然病了,那就去請?zhí)t(yī)!怎么也是朕的弟媳,總不能連個太醫(yī)都請不得?!?p> 王逸卓一聽,應(yīng)聲便去。洛依塵身子好不好他不知道,但他路上總能知會太醫(yī)一聲。到時候有了太醫(yī)佐證,皇帝總不能再把簾子撩開看看弟妹的身子吧?
“什么?皇上去了?十二哥,皇兄駕臨府上,我先回了!”段凌肅聽了門房的話,二話沒說,遠(yuǎn)遠(yuǎn)兒的給他十二哥說了一句便往回趕。沈佳郡主跟在他后頭,一路小跑,恨不得是剛邁上馬車,這馬就飛奔而去。
“皇上,王妃這兩年郁結(jié)于心,又時常有心悸的毛病,怕是要好生將養(yǎng)了?!碧t(yī)是真的不明白,這宮里的貴人不是都要把病往大了說嗎?怎的剛剛王大總管去找他的時候只是讓他說王妃身子不大好?這明明就是大不好?這,只能是敷衍著折中說?
皇帝聽了,也的確是信了。只是明明前些時日還能仗劍殺人,跟段凌肅動刀動槍的,怎的這會兒就病的起不來了?皇帝越想越奇怪,便想掀開簾子瞧瞧里頭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當(dāng)皇帝要掀簾子,段凌肅忽然就氣喘吁吁的跑了進(jìn)來,道:“皇兄吉祥!”他說完便跪,但眼睛卻是看著床上,恨不能這會兒就鉆進(jìn)簾子里看看自家媳婦兒是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兒。
“朕是吉祥了,你媳婦兒可又病了?!被实凼栈厥郑H有幾分不滿的坐在了桌子旁,敲著桌面看向段凌肅。
段凌肅訕訕的笑了笑,抬頭看皇帝,道:“清荷,嗯,身子是不太好?!彼煌?,回府的路上他自個兒抓了自個兒臉上兩道,便是為了說兩人是又吵起來了,不想,洛依塵竟是病了,這會兒他卻是把臉上的傷給忘了。
“你這臉上是怎么回事?怕不是你媳婦兒撓的?”皇帝問了一句,還不等段凌肅回話,外頭便有人來通傳,說是林老太太來了。
皇帝不知是誰,卻見段凌肅一臉難色,見他看過去,只能解釋道:“是清荷娘家祖母,見識粗淺,怕驚擾了皇兄?!?p> “請進(jìn)來吧,總不能因著朕在這兒,便不讓人家看孫女兒了?!被实壅f罷,那邊如云已經(jīng)上了茶,段凌肅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想撩開簾子瞧瞧洛依塵到底是怎么了,但走了半步便又住了腳,生怕一個不好他那皇兄又要親自看。
且說那林氏,一早兒就知道皇帝來了王府,這才急匆匆的趕來,想要一睹圣顏,若是能順帶手的賺個誥命,那便是此生無憾了。
洛華安并非林氏親生,林氏也并非原配夫人,不過就是貴妾扶正,故而洛華安當(dāng)了官,這誥命是給他親娘的,怎的也沒輪到林氏,故而林氏這些年一直心有不甘。這會兒知道了皇帝就在王府,她那王妃孫女兒又病了,打著看孫女兒的旗號便一溜小跑的來了。
眾人正是靜默無語,便見門口跑進(jìn)來個老太太,見了皇帝當(dāng)先便跪,磕頭大呼道:“老身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還不曾反應(yīng)過來,他明明便裝,為何這老太太隔著老遠(yuǎn)就咋咋呼呼的跪下了?莫不是年紀(jì)大了還如此耳聰目明的?況且,這老太太他沒見過,也應(yīng)當(dāng)沒見過他,怎的這就跪了,可也不怕跪錯了人。
林氏的想法倒也簡單,這滿屋子就一個坐著的男人,難不成還有什么人,能讓皇帝站著他坐著?見皇帝沒說話,林氏又揚(yáng)聲道:“老身孝元成皇后之妹,云杭知府嫡母,金陵林氏,參見皇上!”
“老太太起來說話?!被实鄯磻?yīng)了半天,到底還是說了這么一句。他能說什么,總不能趕著上去認(rèn)親吧!且不說那孝元成皇后只是他爺爺追封的皇后,就算是他皇祖父正經(jīng)的結(jié)發(fā)夫妻,那也不是他親奶奶啊!
皇帝思來想去,終于想到這孝元成皇后的事情了,這女人是正經(jīng)結(jié)發(fā)皇后死前就追封的,跟他是半點(diǎn)兒的關(guān)系都沒有。這且不說林氏沒聽說是正室嫡出,就算是,那他也不能上趕著去認(rèn)親戚。
林氏見皇帝沒說話,又搜腸刮肚的想著能如何跟皇帝攀上這個親,得個誥命。林氏正要開口說話,便聽段凌肅道:“老夫人還是莫要瞧清荷了,清荷身子不好,若是過了病氣給老夫人反而不好,這,內(nèi)室本就狹窄,不妨,去花廳小坐?”
“不過就是瞧一眼,十六弟也太寶貝自己的媳婦兒了?!被实鄣恼f了這么一句,看了段凌肅一眼,又道:“你莫不是又跟你媳婦兒打起來了?這到底是誰打了誰,怎的一個病在床上,一個臉上掛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府里開了演武場呢!”
段凌肅訕訕的笑著,正思量著如何回話,林氏便趕著接道:“清荷這是隨了老身,想當(dāng)年老身的姐姐,孝元成皇后在閨中之時,最是喜愛這些,清荷當(dāng)年也甚是喜歡?!?p> 一聽這話,在場眾人皆是一愣,這都哪跟哪?。柯逡缐m在簾子里聽得險些要沖出來殺人,這名聲是洛清荷的,但怎么越聽越來氣呢?
皇帝倒是明白,這老太太是來攀親戚的,但這話是好話嗎?他又看了林氏一眼,道:“老夫人英武,不愧是孝元成皇后的妹妹。既然十六弟怕王妃受了風(fēng),那便罷了?!?p> 皇帝話音未落,便聽到門外傳來聲音:“臣洛華安參見皇上,聽聞家母驚了圣駕,臣特來請罪!”
聽得是洛華安,眾人皆是一怔。便是躲在簾子里的洛依塵都懵了,這今兒是刮了哪門子的妖風(fēng),小小的一個棠園,怎的妖魔鬼怪都來了?
段凌肅也是頭大如斗,這好端端的都來他這端王府是干什么?又不是趕大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干了什么誅九族的大事兒,一個個的都來看熱鬧呢!
王逸卓看向皇帝,只見皇帝今兒也是實(shí)打?qū)嵉你铝?。畢竟,先是段凌肅,沖進(jìn)門便跪,再是林氏,沒進(jìn)門都快跪下了,如今又來了個洛華安,恨不能人才到門口就跪著爬過來。果不其然,皇帝心里也是如此想的,這洛家都是一家子什么人?祖母潑皮,父親市儈,姐姐跋扈,也不知當(dāng)年鈺妃尚在閨中之時過得是怎樣的日子。
“洛知府又來朕這里請罪了,朕如今都見怪不怪了。愛卿起來吧,若是日日請罪都這個跪法兒的,怕是愛卿這把年紀(jì),受不了。”皇帝冷著臉說完,把個洛華安嚇得是冷汗直流。
其實(shí)洛華安心里頭也冤的很,當(dāng)他愿意成日里面君都是請罪?他也不缺政績,不缺奏折,但這一次次的,不是為了閨女便是為了老娘,恨不得皇帝見了他就知道他是來請罪的。
“多謝皇上!臣有罪,請皇上恕罪!”洛華安站起來,又跪下了,道:“家母驚了圣駕,實(shí)在是臣的不是,臣往后定約束后宅,必不會再驚擾王妃,還望皇上寬恕家母!”
“行了,老太太要看孫女兒,朕也不能攔著,該來就來。只是你是如何教養(yǎng)的女兒,朕倒是真想問問了。怎的這成日里就知道跟夫君爭執(zhí)不休,吃醋善妒?”比起林氏,皇帝還是更為關(guān)心段凌肅臉上掛彩的事情。
洛華安這會兒是真的無話可說了,他如何教養(yǎng)的女兒?他倒是也想教養(yǎng)女兒,可這女兒也得聽他教養(yǎng)不是?他抬頭去看段凌肅,臉上那明明白白的血痕不是作假,少不得又是洛依塵做下的好事,如今他也沒理兒,只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愛而不教,必成兇戾。”皇帝說罷,起身拂袖而去。洛華安見皇帝走了,長舒了一口氣。卻只看他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喊著恭送皇上,待人影兒都沒了,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