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二月已然沒幾場大雪了,只是今年不知為何,卻是不同。二月的天氣,連日下了幾場大雪。這日才下過雪,世文便鬧著要去御書房找皇帝,嚷著要見父皇。洛依塵沒法子,只能依著他,派人跟上,自己忙換了衣裳鞋子,從暖閣出來。
誰知道世文雖還小,但跑的卻不慢,洛依塵又因著換衣裳誤了些時間,一出門就看到他已經(jīng)跑出不近的距離。
“小文!慢些跑!”洛依塵從后面追著世文往御書房的方向跑,一邊追一邊喊著,生怕他摔在雪里。
“雪天路滑,娘娘小心別摔著!”看著前面兩個主子在雪地里跑,最心驚膽戰(zhàn)的便是后面跟著的宮人了,這兩個傷了哪一個他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皇帝往后宮走,身后還跟著世宇和其他兩個人,世文又加快了腳步,直直的撲到世宇身上,大聲道:“父皇,三哥!”
從世宇身上下來,看了看那不認(rèn)識的兩個人,又看向皇帝,想了想道:“你們是誰?父皇,抱!”皇帝把他抱起來,世文這時也來了興致,又開始糾結(jié)這兩個人是誰了,他看著段世原和陳子離,問世宇道:“三哥,他們是誰?也是小文的哥哥嗎?”
世宇有些頭大,該先說陳子離是他的叔叔,還是先說世原是他的二哥,既然想不好,就順著說道:“這是你二哥,小文還不快叫人?”他出口之后有些后悔,其實論理該先說陳子離是他叔叔的。
“二哥好!你看著跟二哥差不多大,你是大哥!大哥好!”世文斷章取義的將陳子離當(dāng)成了他的大哥,要說陳子離不過比世原大兩歲,生的又白皙,也看不出年紀(jì),世文叫他大哥,不算吃虧。
“臣妾給皇上請安,見過十八爺,大皇子。小文,怎么跟你十八叔說話呢?”洛依塵這時才追上來,眼見著皇帝也在,旁邊還站著世宇他們。她原就是世宇的母妃,故而只是頷首,并沒有跟他見禮。
“兒臣見過皇貴妃,請皇貴妃安?!笔涝乳_口,隨即才聽世宇道:“母妃安好?!倍苏f完,也不見陳子離說話,只是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
“皇兄,臣弟是該叫皇嫂呢?還是該叫一聲母妃呢?”他這就是傻話了,知道他是玩笑,除了世文,其余的人都徑自笑了起來。
皇帝聽了這話,抱著世文的手緊了緊,笑道:“我瞧著你還是沒好全,怎么把小文的話也當(dāng)真?還不見過皇嫂?”知道是玩笑,皇帝也不當(dāng)真,只是同他們一起玩笑。
“臣弟見過皇嫂,皇兄,臣弟很像你兒子嗎?”陳子離看著皇帝,有些可憐的說道。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洛依塵看了看他們兄弟二人,又看向世原,果然,要說光看面上,沒準(zhǔn)兒還以為陳子離年歲更小些。
皇帝還沒說話,就聽到世文偏過頭去問世宇:“皇嫂?母妃,你叫皇嫂嗎?三哥,他不是小文的哥哥嗎?”世宇聽了也不知怎么解釋,只能望著洛依塵,希望被放過。
見洛依塵并不理他,只是低著頭看地,世宇自知躲不過,只能道:“這是你十八叔,不是你哥哥,是父皇的弟弟。母妃也不叫皇嫂,聽明白了嗎?”世宇說完有些后悔,他何苦問這一句,懂不懂的他多管什么閑事?
“父皇的弟弟,就是小文的叔叔。可是三哥,母妃不叫皇嫂,為什么小叔叔要叫母妃皇嫂呢?那母妃不叫皇嫂又叫什么?”世文咬著指頭,軟軟的問世宇。
這時的洛依塵恨不得將這個傻兒子扔出去,她這輩子什么時候也沒像今天這樣丟人。她不說多聰明,但好歹沒這么傻。
皇帝看著洛依塵的樣子,也笑了,這也是個孩子。當(dāng)年世寧沒有親自養(yǎng),如今養(yǎng)了兒子,這會兒這個樣子最是正常不過。
“你母妃不叫皇嫂,她姓洛名依塵,閨字鈺兒。父皇也不叫皇兄,父皇姓段名凌燁,字承賢?!被实勰拖滦宰咏o世文解釋,把其他人晾在一邊。可就算是這樣,他們也只有羨慕,不敢抱怨。
“哦,小文也姓段呀!父皇和小文一樣呢!”世文并不糾結(jié)其他,只是想到洛依塵曾告訴他的,他姓段,叫世文。
“傻兒子,我是你爹,我不姓段那你是跟誰姓的?”皇帝也笑了,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洛依塵,只見那人不由得扶額,顯然是受不了有個這樣的兒子。
“父皇,兒臣府上還有些事,先告退了。”世原實在不好再留下,只能開口說要走,陳子離緊跟著也說要回南苑。
皇帝點頭表示隨他們?nèi)?,仍舊抱著小兒子逗,世宇原本就打算去承乾宮給洛依塵請安,這會兒也沒說走的事。
“天涼,咱們先回承乾宮去?!被实垡贿呎f著,一邊往承乾宮走。他把世文架在肩膀上,走在前面。
世文還在想著剛剛名字的事情,安靜的坐在皇帝肩膀上。他此刻怎會知道,這樣的事情是天下間誰人都不敢想的。
洛依塵本想阻止,但被皇帝止住了,人到中年,嬌妻幼子,有什么比這跟讓人在冬天也覺得暖和的事情?
世宇走在洛依塵旁邊,聽著洛依塵問他功課的事情。一一回答,倒是一點錯處也沒有。兩個人緊跟著皇帝,并排著說話。功課上的事情洛依塵還是知道些的,她以往到底也是讀過不少書的人,問起世宇來一句一句的,一問一答,在皇帝耳中分外清脆。
陳子離本未走遠(yuǎn),這會兒看到這樣一幕,不由得怔了一下。是他親手算計洛依塵回宮,是他親手逼迫洛依塵邀寵,一切都是他親自算計的,還有什么不滿呢?一切都如計劃中一般,表面上的平安喜樂,不過如此,但是為什么,他就是不覺得開心呢?
“父皇,什么是字?為什么人有了名字,還要有字?”世文好不容易想過來,又開始問皇帝什么是人的字。幸而洛依塵只顧著問世宇功課沒聽到,否則肯定要被氣死。
“名字名字,有名也有字,就像父皇,你母妃可以叫朕凌燁,也可以叫朕承賢,明白了?”皇帝說著,看了看身后走著的兩人,又回過頭去,立時就笑了。
“兒臣明白了,那兒臣又叫什么?”世文這才真的明白了,原來人要有兩個名字,但是為什么母妃從來沒叫過父皇的名,也沒叫過父皇的字呢?
“你還小,等將來長大了,朕親自給你取字?!被实鄹杏X到洛依塵看著他,心情愈發(fā)的好,對世文這樣傻傻的問題一樣很有耐心。他又回頭看了洛依塵一眼,分明就是在得意,兒子還是跟爹親近。
“皇上就慣著他吧,將來成了個紈绔子,臣妾可不管。”洛依塵自動忽視了剛剛皇帝的一些話,只是瞪了世文一眼,隨即又看向世宇,道:“左右臣妾不指望這個小的,只要世宇有出息,比什么都好。”世宇是個有天分的,只要皇帝好好教養(yǎng),上點兒心思,將來必定是出眾的。
皇帝不接她的話茬,只是將世文抱下來,攬在懷里,道:“看看,傻兒子,你母妃不要你了,往后可要跟著父皇過了?!甭逡缐m聽罷扶額,這兒子真能被嬌慣傻了。
“兒臣真的能跟父皇一起?太好了!”世文聽了,并沒有皇帝和世宇意料中的傷心哭鬧,而是開心的要跳腳。
洛依塵實在忍不下去,開口對世文道:“你給我下來!慣得你沒邊兒了。這么不想在承乾宮待著,干脆跟你三哥去南苑?!彼浅詼?zhǔn)了世文最受不了世宇平素不茍言笑的樣子,這才如此說。
誰知,世文一聽,只是愣了一下,又開心的看向皇帝,道:“那兒臣是不是,是不是能見到十八叔了?”
不只是洛依塵愣了,就連皇帝也愣了一下,不由問道:“你喜歡十八叔?不是今兒才見過嗎?”不怪皇帝問,洛依塵都想不通,這傻兒子怎么喜歡子離。
“因為,十八叔長得漂亮,嗯,比母妃還漂亮?!甭犃诉@話,世宇當(dāng)即笑出聲來,他平素對著世文不茍言笑慣了,這么一笑,洛依塵原本想對世文發(fā)火也給忍下了。
皇帝一腳邁入承乾門的門檻,回頭去抱世文,又對洛依塵道:“朕還是頭一次聽人說,十八弟這么漂亮。鈺兒瞧瞧,往后可要好生打扮了,免得被十八弟比下去?!?p> “皇上還是讓他去南苑吧,往后讓十八爺養(yǎng)他!”洛依塵現(xiàn)下覺得今日諸事不順,一腳踏進(jìn)門去,也不看那父子兩個。
世宇緊跟著也進(jìn)去,搖搖頭,也還是一物降一物。母妃平時也算是個聰明人,如今竟被這個她整日嫌傻的兒子給鬧的無話可說。
看著只有兩歲的幼帝,世宇也著實有些羨慕,這才是尋常人家兒子應(yīng)該有的日子。他小的時候,親娘雖說不苛待他吃穿,但是功課習(xí)武,沒一樣能落下,稍有不滿,走錯一個招式,李氏便要罰他一個時辰的馬步。可是習(xí)武究竟是靠天賦的事情,沒有天賦,怎么學(xué)也是走樣子。因著如此,李氏便格外寵愛自己的次子,對世宇是愈發(fā)淡漠。眼前的幼弟卻是不同,他的母妃從不教他什么,父皇寵著,母妃縱著,兩三歲的年紀(jì),不就該如此嗎?
“想什么呢?喝杯茶暖暖,外頭這么大的雪,凍壞了可沒人管你。”洛依塵倒好了茶給世宇遞過去,嗔怪著。
皇帝聽得此話,隨口接道:“世宇今年十七了吧?”他仿佛只是驟然想到,隨口一問,頭都沒回,仍舊在逗小兒子。
“再過幾個月便十七了,還說呢,臣妾都雙十年歲了。”洛依塵也是隨口說著,又將手邊兒的豌豆黃遞給世宇。
“你便是三十又如何,左右不急著嫁人,朕還會嫌棄你長了年歲不成?倒是世宇,也該打量著有沒有合適的女子,總要伺候起居?!被实壅f這話時便看向了世宇,卻見世宇剛剛吃了一塊豌豆黃,滿滿一口,回話也不是,開口也不是。
世宇求助般的看向洛依塵,便聽得他那不靠譜的母妃道:“是不小了,只是臣妾不怎么認(rèn)識京中的功勛,自然不識得他們的小姐,不如皇上親自挑?”
聽得此話,世宇硬是將滿嘴的豌豆黃都咽下去了,道:“兒子還小,當(dāng)以學(xué)業(yè)為先,成家之事,不急?!彼睦锔易屗母富式o他選老婆,若是也找一個李氏那般的,這輩子便不必過了。
“你有向?qū)W之心自然好,既然你自己都不急,朕這幾日事忙,也沒空給你挑人,便再過幾日,若有好的,給你留意著?!彼乃几静辉谑烙钌砩?,世文此刻正抓著他的龍袍要跟上面張牙舞爪的龍比猙獰,皇帝哪里還有心給世宇挑媳婦?
畢竟還有國事,還有奏折,皇帝走的時候,還不曾用晚膳,世文鬧騰著要跟去,怎么都攔不住,皇帝又溺愛他,便讓王逸卓將他帶去了養(yǎng)心殿。
瞧著只有世宇和洛依塵在屋里了,玉艾也識趣兒得出了門,待房門關(guān)上,便聽洛依塵開口道:“穆家的事情,可有定論了?”
“母妃料想的不錯,十八叔也是好手段,穆家這次,就算是想翻身,也要先活過來才行。父皇下旨,滿門盡誅?!笔烙钫f到這里,頓了頓,見洛依塵一臉波瀾不驚,又接著道:“到底是他們太過貪財,戶部如此肥的流油,他們?nèi)糁皇翘騼上卤懔T了,只是拿著罐子刮,誰都看不下去。”
“如今十八爺和你一起掌戶部職權(quán),定要小心為上。你們貪財無妨,你父皇怕的不是貪財,都是宗室,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只是小心朋黨,咱們互相勾結(jié)是咱們的事兒,若是叫你父皇知道了,便是丟腦袋的事兒了?!甭逡缐m看著世宇,只覺得他眉目之間的神情,頗有幾分像陳子離,竟就這么看住了。
世宇點點頭,道:“兒子與十八叔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父皇讓我們二人一起掌管戶部,也是想互相牽制。都不是傻子,分寸兒子和十八叔還是知道的。”
見洛依塵半響無話,世宇看了看她,接著道:“父皇有意給十八叔娶妻,母妃可有打算?朝中適齡的,便是英國公沈家的嫡女,沈如寧。只是兒子怕父皇不肯把如此好的助力給十八叔,到底會選哪家的小姐,兒子也不知道。”
“英國公沈家?只有這一家了?”見世宇點頭,洛依塵便難得變了臉色,道:“英國公在清流之中的地位無人可比,皇上便是瘋了也不會把他們家的嫡女指給子離。此事容我再想想,你抽空也問問子離的意思,又不是給我選王妃,他瞧著不好,到時候雞飛狗跳的鬧起來,拆的也是他的瑞王府,不是我的承乾宮?!?p> 世宇見洛依塵如此,總不好多說什么,只是點頭道了句知道。二人用過晚膳,世宇便徑自回了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