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皇帝的喪禮自然在新帝登基之前,因著太子年幼,連自己爹死了都沒什么傷心的樣子。一應的事務便都交給了瑞親王和裕親王,靖親王從旁指正輔佐。
喪禮的前一日,從天牢里放出來的段凌肅又入了宮。這次倒是走的堂堂正正,如今是真沒人會管他了。
見了洛依塵,段凌肅頭一句便是:“你為了他,竟然鬧到弒君的地步?!你的理智呢?你的算計呢?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連他也不商量一句?”
洛依塵瞥了他一眼,道:“弒君又如何,只要子離能活著,屠盡萬民也只是我一人的孽障?!?p> 見狀,段凌肅氣的吼道:“你真是瘋了,為了子離,你竟半點兒理智都沒了。既然如此,你此刻為何不告訴他,你是為了他才動的手。你若不說,他又如何知道你的心思?”
“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洛依塵說到這里,忽然笑了,道:“況且,他不殺我,已然算是不辜負我的所作所為了。”
段凌肅聽罷這話,再無話可說。洛依塵能做得出這事兒來他不覺得意外,他意外的是當年那個善妒到拿著劍追著他滿院子跑的女人,竟也能為了一個男人做到這一步。而那個男人,并不是他。
而此刻的瑞王府,玉艾站在書房,研墨之時不由得說了一句,小姐這次是為了王爺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陳子離聽到玉艾這話,頭也不抬的道:“她是為了什么弒君,我如何不知,但既然她不說,我總不能自作多情的舔著臉去問。你進宮一趟,只管告訴她好生待著,裁制新衣,等著做太后就是。宗親權(quán)貴,文武大臣,此刻都與她無關(guān)。外面如何說,她都不必管了?!?p> 玉艾愣了一下,她以為陳子離是真的對男女之事沒這樣得心思,哪里想到他全然清楚洛依塵的心思。那日陳子離抱著世文走向承乾宮的時候,遠遠的就瞧見洛依塵一身正紅色宮裝站在承乾門。當年在光明頂上,想來也是如此。
“娘娘,您都在這兒跪了好幾日了,就算身子吃得消,也不能如此打了承乾宮那位的臉面啊!”翡翠跪在李昱欣身后,低聲耳語,她也在外頭跪了已經(jīng)兩三天了。
自從皇帝報出喪訊,李氏便跪在靈柩之前,朝臣來勸過,皇子也來勸過,但李氏的脾氣誰不知道,無非就是走個過場罷了。按理說,皇帝死了,后宮妃嬪跪是應該的,朝臣皇子都要來哭喪。但是洛依塵不來,眾人便也哭的沒這么賣力了。只李氏一人,跪的板板正正的,全了禮數(shù)。
洛依塵之前也象征性的來勸了李氏兩句,這幾日便再沒來過。如今翡翠話里的意思,無非時因著洛依塵對先帝著實淡漠,李氏如此做,外人看來,便是打了承乾宮的臉。
“我哪還敢打她的臉?她如今已然時圣母皇太后了,全天下,誰敢打她的臉?便是先帝,想從棺材里爬起來,想來也要看她的臉色再掂量著要不要爬。”李氏撒了一把紙錢,身后跪著的人聽不到她的話,只有一片哭聲。
世宇看了看四周,他身為皇子,齒續(xù)在前,若是此刻走開,必然要被人指摘,故而便是再怎么想告訴洛依塵讓她來做樣子,也沒法子傳遞消息出去。
木槿帶著一身孝的文佳進了承乾宮,喚了洛依塵一聲,道:“娘娘,文佳姑娘來了。”她領(lǐng)著文佳到洛依塵旁邊,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洛依塵打量了文佳一圈,笑道:“世宇沒虧待你,如今便是一身孝,也嬌俏的很。”她伸手拿了一碟點心遞給文佳,道:“哭靈跪的餓了?快些吃點兒東西。沒想到你過來,也就沒準備酥酪,你多待會兒,我叫人去給你做。”
文佳接了碟子,道:“王爺叫我過來,說如今哭靈也哭不了幾日,娘娘該做做樣子的?!彼f罷,也沒再說其他的。世宇就是這么交代的,她也如實說了,如此,多坐一會兒,歇歇腿也沒事兒吧?
洛依塵翻了個白眼,道:“左右對外頭說的也是病了,就幾日了,還湊什么熱鬧?哭靈?我倒是也得哭的出來才能去,若是笑出聲,豈不是弄巧成拙?”
陳子離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洛依塵這話,便道:“哭不出來就拿帕子包兩塊洋蔥,笑出聲我頭一個拿你下獄?!?p> 文佳看到陳子離,趕忙起身行禮,手里端著的碟子不知該放在哪。陳子離一說起身,文佳便將盤子遞過去,道:“王爺,吃棗泥酥。靈堂跪久了,吃點兒東西補補?!?p> 接過文佳遞來的碟子,陳子離瞥了眼內(nèi)室的門,便笑道:“吃棗泥酥補補,裕親王再府里便是如此糊弄你的?”
“沒有沒有,墊墊,王爺吃棗泥酥墊墊肚子。沒人虧待奴婢,王府挺好的,好吃好喝,還不用做活,已經(jīng)很好了。”文佳趕忙辯解,世宇是真的沒糊弄她,也沒虧待她。就算是沈如寧和江氏,也都是客客氣氣的,立規(guī)矩什么的,好像因著沈如寧兒子還小,不想太多人吵鬧,便都省了,如今這日子是真真兒舒服的沒邊兒了。
“你怎么過來了?莫不是前頭散了?”洛依塵遞了茶水過去,木槿又敲門端了別的點心膳食進來,放在桌上,便帶上門出去守著了。
“哪兒這么快就散了,這不是見世宇派文佳過來,也跟著過來墊墊肚子?!彼f罷,喝了口茶,道:“若世宇派了別人來,我也就不跟來了,既然是文佳,承乾宮里一準兒就能有吃的喝的。這日鑄雪芽還是當時先帝賞的吧?”
“我這里什么不是他賞的?難不成你養(yǎng)條狗還讓它自己出門找骨頭?”洛依塵瞧他一眼,將菜給他和文佳推過去一些。
文佳坐在這里吃飯,忽然便覺得陳子離也沒有聽別人說的那樣冷漠無情,臉沉的嚇人。她見了陳子離也很多次了,哪一次都是笑盈盈的,人又好看,根本就不是江映月說的那樣。
“你該去做做樣子了,想來世宇也同你說了,先帝死了,你就算是心里再高興,臉上也不能看出來?!标愖与x頓了頓,又接著道:“過些日子,新帝登基,有你樂的時候,不急在一時。人都躺到棺材里了,你還怕沒有快活日子嗎?”
洛依塵垂眸想了想,道:“一會兒,我?guī)е鹃冗^去就是了?!闭艘幌?,忽然道:“可我還是恨他,我恨不得把他從棺材里扔出來鞭尸。若不是因為他,我什么樣子都不用做,我也不用給人做一輩子小妾!”
陳子離看著她,半響沒說話。只是伸出手,將她頭上的珠釵摘了下來。文佳看著他,有些不解,正要開口問,便聽陳子離道:“國喪期間,這些東西,就算不是他的小妾,也不能戴。你這些年所作所為,沒有一件事是他的小妾敢做的,不過一個名頭罷了。”
“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平靜,但是我不能給你一輩子的時間去發(fā)瘋。”
“你仔細想想,憑什么恨他?他身為皇帝,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根本不用縱容你到如今?!?p> “太后可以有,也可以沒有。一個瘋了的太后,只會帶來麻煩?!?p> “我可以縱容你在后宮為所欲為,但是,你也要給我這么做的理由。”
“先帝如何暫且不論,他已經(jīng)死了,你恨他得不到什么好處?!?p> “況且,你以為,沒有先帝,你就能得到你如今想要的一切嗎?”
“就算沒有先帝,你也一樣不可能進瑞王府?!?p> 陳子離說罷,徑自起身要走,文佳不知所措的坐在那里。陳子離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也一起離開。文佳看了看洛依塵,見她點頭,便低眉順眼的跟著陳子離走了。
洛依塵坐在那里,耳朵里全都是陳子離剛剛那句話:就算沒有先帝,你也一樣不可能進瑞王府。
這是實話,是她心里一直都清楚的實話。但是這么明明白白說出來,卻比一直清楚更加讓人無法接受。
陳子離的心里到底還是權(quán)勢,若是她不是先帝的小妾,先帝的寵妃,陳子離又憑什么縱容她到如今?如果,她只是云杭知府家的三小姐,皇帝賜婚,也不會賜給陳子離。沒有發(fā)跡時不會,如今權(quán)勢滔天時更不會。
沒有那么多憑什么,人的出身是不能重新選擇的。而現(xiàn)在,她也沒有選擇,要么做好她的太后,要么死路一條。
就算沒有先帝,你也一樣不可能進瑞王府。
念叨著這句話,洛依塵在靈堂跪了一下午,真真切切的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