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寒江郎君那是不假辭色,只有楊家兄妹少得兩句,他通是被忽略的,自是萬分不滿的。
可惜他自以為聲低音沉,卻不妨人家都是耳聰目明之輩,寒江卻連看都沒看,倒是他父親皇甫遷厲色瞪了一眼,看他老實的縮了脖子,又與那可惡的寒江說上了。
洛中身兼南北要道,交通便利,人口稠密商貿(mào)繁盛,市肆如林,三市六街七衢,謂之陪都。
近來因之國孝推遲了大半月的名劍大會三日后召開,行船遂止,皇甫家的老少也都在家丁仆役護衛(wèi)著上了岸乘馬車,騎了馬匹,按行就隊。
皇甫家在這洛陽有一處寬敞的別院,是以諸人不須同這紛雜繚亂的與會者爭相付諸這近來長了四五番的客居按金。
看著洛陽城高大雄健的古老城墻,立國之初不過百多年,這城墻上深刻凌厲的爭戰(zhàn)痕跡已然模糊到了繁茂的青苔下,偶有顯跡,也可觀當初與前虞末代哀帝的決死之戰(zhàn)何等悲壯。
那哀帝也算是個人物,若是太平盛世,也可做就的深情明君,可惜,天下已然紛亂局勢崩潰,朝中亦無傾世名將,以挽天傾。
可他也不曾墜了虞朝先祖舜帝的威名,誓死以對,當初明明只剩一城之地,被圍三月,以期獻表投降,本欲死守,以待將來,卻是被收買了的守城將軍,大開城門,擁了王師。
哀帝見大勢所趨,遂諭旨剩余朝臣降成,攜了他出身卑微的浣衣婢的皇后縱火自焚。
皇甫家別院的管家?guī)Я巳擞搅寺尻柍窍?,那排隊入城的人都避了開,一行人不曾停歇便被守城軍將放了進去。
寒江看著雄渾依舊的洛陽城門,繁華依舊,又是名劍大會,一時間悵然若失,只有人是不同的,當時境況恍若隔世。
忽然之間,覺得想念,那個遙不可及的家,當初他也曾站在這里,與人感慨時光荏苒,雄城不復,盛世不在,唯余殘垣斷壁。
不知如今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他究竟何時醒來?
那時春光正好,那時陽光明媚,灑落他一身玄色衣衫,寒江神情恍惚,見之幾欲消散塵芒里。
董恪卻是見不得他這般,拿了手中折扇敲了肩膀,“你若生得感慨,也得進了城去,久之不覺擋了他人道途,頗為失儀?”
“還當謝過少謹嬤嬤費心在下儀態(tài),”寒江斜了一眼,拂手抽出了董恪折扇揣了懷里,催馬前行,“今時尚早,折扇風涼,小弟便替你保管了?!?p> “那可是董某近來最得意的一副畫扇,你就不能手下留情?”看著寒江頭也不回,董恪異色撫額道,“果然做不得好人,多年不見,愈發(fā)拋卻禮儀廉?!绷R人無恥都拐著彎,果然是書讀的多了。
寒江策馬回了句,“比不得閣下天下江河東入海,也算風流人盡知?!?p> 這不就是江河入海往下流,風流到下流嗎?
該說果然不虧是同門師兄弟嗎?損人不吃虧?
皇甫遜是得了長輩囑托,時刻關注著自家恩人,卻不見了本是驅(qū)馬在側(cè)的寒江。
回首見著寒江失神忘行,本是要去關懷一二的,見此失笑而行。
連日行船,多覺疲累,皇甫家大都去了城中別院,只有幾個精神尚好的直接到了市坊行走。
皇甫家的幾個郎君娘子大都散了,三三兩兩帶了仆役侍女游逛去了。
樊江城身子不堪疲累,樊盈岫與蘇伊人也不太愿顯露人前,加之也要看顧樊江城,也去了皇甫家別院休憩。
各自分配了住宿,寒江董恪等人正是在同一個院子,卻喚作凌云院。
黛瓦白垣的院落,翠竹蔚然約有千百,間或零星花草,依墻累院,布局巧妙,方寸院落宛在竹海,恍似寒山舊居,卻多了昂然矜貴。
如斯景致倒是頻添了些熟悉,只是居所皆是烏木桌椅門窗,酸翅木櫟木的床榻。
茶具是同窯雨過天青瓷,輕薄精巧,堪為六大名窯之首。屏風是名家雙面繡的山水風物題詩,風雅別致,掛圖擺設盡是古物。
看的董恪頭腦直晃,自詡品味,別人都安頓好了,他尚且立于那副前朝末代皇帝收藏過的寒門大師夏臨亭《蒼煙云海圖》前癡癡呆呆。
寒江都打算出門了,他還在犯傻,入了迷似的,來回比劃,寒江本打算給丟下的讓他好生欣賞這《蒼煙云海圖》,只卻正好被古烈喊叫了起來。
臨行前不忘交代侍女把這正堂的掛畫掛到他的房間,他得空了便可好生賞鑒品味,放到此處算是明珠暗投,美玉蒙塵,無人明白。
看得訓練有素的皇甫家侍女眼角抽動了下,隨即垂首應到,也不再偷眼賞看這位初見便暗自癡迷的風流儒雅士族公子。
寒江懶得理會這愈發(fā)無恥之徒,跟樊蘇三人說了幾句,遂辭別而去。
此回寒江訪友,也只有古烈、南熙、董恪三人隨同,說是要同去。
大成風氣開放,街頭往來有正當金釵豆蔻年華的的小娘子,也有及笄待字的女郎,更有為人婦的女姬,當家的女君帶了家人仆役行至街頭。
街頭市貨的商販,接連成了兩條線,不住叫賣聲,邀客聲,討價聲,此起彼伏。
店肆里進出熱鬧,就連伙計掌柜們的笑容都更加熱情洋溢,進出的來客也更加光鮮。
古烈南熙兩兄弟恨不得多生幾雙眼睛,也好看個遍,一路手中都不曾空著,吃的玩的,夠了便隨手送了街頭的小乞丐。
全然忘卻了當初跟村里的姐妹們上街時候嘲笑她人,恨不能把整條街跟搬回去。
董恪卻是來過洛陽幾次,介紹著洛陽城的布局市肆坊里,說了那城外的佛家祖庭白馬寺,城南的龍門石窟佛雕,城東芳林苑聞名遐邇的牡丹花,城北的名劍會場。
只是近來名劍大會將開,往來的行人多有江湖人士,大都議論著名劍大會跟這洛陽現(xiàn)下最為出名的武林高手。
聽得古烈南熙兩個心癢難耐,全忘了熱鬧街肆的吸引力,忍不住跟寒江董恪打聽起來。
寒江反應平平道,“不過有些武力,自命俠義的江湖中人尋個由頭,聚集著,炫耀武力,兵器,門派什么的?人群急聚。每逢此時,總有些蛇鼠之輩趁亂不軌,不知造了多少孽債?”
這話聽得古烈南熙興致都被打下去了一半,轉(zhuǎn)而向一直溫言好語的董恪去詢問了。